凝芳愕了愕,随即倒也点头:“自然是有的。好歹我们师兄弟四个也是在曾大人府里长大。大人虽说只一心放在凉芳身上,可是对小的也算不薄。”
兰芽便笑出声来:“你既然知道他待你不薄,你又如何能狠下心来杀了他?!”
凝芳狠狠一怔,踉跄倒退三步。
“公子,你说什么?”
兰芽盯着他,轻轻摇头:“当日诏狱里的人都说曾诚最后那晚,去看他的是凉芳。凉芳走了之后,曾诚就不对劲了。待得曾诚转到了刑部大牢之后,便毒发送了性命。”
“所有人都说是凉芳,外人怎么思来想去也都认定只有凉芳才有这个影响力。凉芳自己也是孤傲至极,既然百口莫辩,到后来反倒就不辩了。于是大家才又更加认定了就是凉芳。”
兰芽说到这里,手指轻拍扶手,清亮一笑:“之所以都认定了是凉芳,那自然是因为那个人当真是像极了凉芳啊。不说别人,便连对凉芳一往情深的曾诚大人都给骗过了呢。”
“可是本公子却更相信凉芳的话,相信那个动手害了曾诚的不是他。于是这世上定然是有人能惟妙惟肖地扮成他,且相似的程度乱真到惊人的地步。”
兰芽妙目一转,便望住凝芳笑:“你跟凉芳是师兄弟,从前在戏班子的时候,你就与凉芳同出同入。你们师兄弟四个,清芳有野心,沁芳有心计,所以他们两个比较亲近。凉芳则是不屑于跟你们任何一个过于交好。而你呢,你既没有凉芳那么强大,又总被清芳和沁芳排斥,所以你便不得不想尽了方法能与凉芳交好。”
“于是这样一起来,你们师兄弟几个里,最了解凉芳、也最可能惟妙惟肖扮成凉芳的,反倒不是清芳和沁芳,而是凝芳你啊。”
兰芽说着高高挑起秀眉,手指捉住毛笔转了个圈儿:“况且你们原本就是戏班子里的出身,化妆改扮、模拟声色本就是你们吃饭的家伙,于是扮成凉芳去办事,对你而言并无太大难度。”
凝芳又是一步踉跄,急忙伸手攥紧了身边的一把椅子的靠背。
“……原来,公子早已看破,只是这些年一直隐忍不说罢了。公子肯隐瞒至今,必定是有公子的用意。”
“嗯。”兰芽点头:“其实你早就该死了。你敢暗害曾诚大人,这本就是死罪!况且就算我不杀你,凉芳若想明白了是你,也必定让你受尽最残忍的酷刑才死!”
凝芳面色刷白,绝望地闭上眼睛。
“公子留我至今,究竟要派何用场?”
大明朝廷,皇帝身居宫中,能为皇帝亲自驱驰、行侦缉之事的只有厂卫两大机构。除了厂卫之外,便是怀恩等司礼监的大太监,没有皇帝的诏令也是不能轻易出宫。
厂,如今又分化为东厂、西厂;卫则亦有南北镇抚司之分,真正负责京师官员缉拿的只是北镇抚司。
而此时西厂和锦衣卫北镇抚司都在兰芽掌中,所以在秘密侦缉一事上,唯一能对她形成切实威胁的只有东厂。
也就是说,司夜染在诏狱中的真实情况,她最需要瞒住的是凉芳的耳目。
如兰芽所担心,这些日子凉芳也正在紧紧盯着诏狱里司夜染的动静。
诏狱是在西厂掌控之下,他东厂的人虽然也水泼不进去,但是他的手下也从没放弃过各种途径的打探。
以他对司夜染和兰公子的了解,他只觉这次兰公子亲自主张将司夜染押解回京,并且喊打喊杀,有些不寻常。
其实司夜染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否会威胁到江山……与他凉芳又有什么干系呢?他心下唯独在意的是,司夜染还没亲口承认曾诚究竟因何而死。他凉芳忍辱负重活到今天,为的也不过只是这样一个答案。
待得替曾诚手刃了那个仇人,他凉芳这一生便可以全都放下,再无悲欢了。
可是他小心地盯着诏狱的动静的时候,却没想到他自己却莫名其妙被吉祥给盯上了。
都因到了年终岁尾,他这个寻常不用总进宫伺候的东厂厂公,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不将在全国搜罗来的好东西封装了盒子给各宫主子送进去,于是这进宫的机会便越来越多了。这日本来是在乾清宫里承应着,皇帝晚膳前考了太子学识,结果太子不仅对答如流,而且全都可举一反三,将皇帝欢喜得不得了。因此便特地将吉祥也传来,陪着皇帝和太子一同用晚膳。
结果吉祥来了,却在走过凉芳身畔时,迟疑地停了停脚步。后来用膳的时候,又几次走神,只盯着他的方向。
皇帝便发觉了,含笑问:“你是觉着他面生吧?他却是朕的重臣,便是东厂厂公凉芳。替朕办了一年的差了,到了年下才回得来。”
吉祥便一抿嘴,忽地问:“凉公公可是这几日都连续进宫吧?好像,也去过万安宫给宸妃娘娘请安了吧?”
凉芳一皱眉,心下隐约一沉。
吉祥这般模样,皇帝便放下了筷子,抬头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当晚,凉芳辗转反侧,只觉不妙。
果然安排在宫里的眼线设法传出了消息来,说吉祥向皇帝告发,说前几日在御花园偶然撞见了凉芳和宸妃私会,状甚亲密!
凉芳拍榻而起:“这个狠毒的妇人!她这是一箭三雕之计!”
吉祥曾经在还没成为宸妃的僖嫔身边做事,邵灵竹与他凉芳是何关系,吉祥早就心知肚明。而此时吉祥的心腹大患就是宸妃和宸妃所出的四殿下,于是此时便抛出这个由头来,让皇上对宸妃和四殿下生疑。
而他凉芳自己,曾经是贵妃宫里的首领太监,又曾是邵灵竹的师兄,还曾经与兰公子交好……于是吉祥同样也不容得他留着。
而自古帝王最怕的自然也是近臣与妻妾有苟且,所以才有阉人的存在。吉祥此番是攥紧了这个由头说事儿,皇帝不管信不信,也会彻查一番。
凉芳担心的事果然很快就到了:他当年与邵灵竹在江南的年少之事被翻了出来,呈报给了皇帝。
皇帝先没惊动宸妃,只叫兰芽暗暗找了万安宫的宫女前来审问。宸妃身边最得用的湖漪当面向皇帝承认,说是凉芳公公回京来之后,的确是每次进宫来都要设法与宸妃相会一番。而宸妃与凉芳私会之时,更是将身边的宫女全都遣开,身边一个都不留的。
湖漪更是言之凿凿地招供,每次见面归来,宸妃娘娘都会呆坐在榻边良久,神不守舍。
兰芽冷哼一声:“湖漪,以你宫女的身份,这般私议主子。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这条舌头也不用再留着了!”
知道这些宫闱秘事的宫女,若还留着继续活下来,难道是要给她们机会继续向人传扬主子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么?
湖漪迎上兰芽的目光,淡然一笑:“多谢公公提醒。奴婢今天敢到皇上面前来说这些,就知道自己接下来是什么命运。奴婢在此只叩谢公公……”
兰芽轻轻垂下眼帘,别开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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