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虽然这么说,可是秦令仪如何还能没想明白此时的情势为何?她便捉着兰芽的手腕,回眸瞪住小窈。
“小窈妹妹,倒不知是这位兰公子如何得罪了你,竟让你狠下这样的心,非叫她给你跪下?”
秦直碧只剩下秦令仪这样一位直系亲人,自是长姐比母;更何况当日秦令仪几乎是用自己所受的屈辱才救下弟弟的命来,所以小窈再清楚不过秦令仪在秦直碧心中的地位。她这些年用心讨好还来不及,自然不能得罪。
小窈尴尬一笑:“大姐,您误会了……”
兰芽倒也不想闹到这个局面,便捉了秦令仪的手臂:“大姐,真不是你担心的那样。而且我口渴了,大姐可肯赐一杯粗茶给我润润喉?”
秦令仪盯小窈一眼,便点头:“自然有的。快随我来。”
秦令仪亲自在前面带路,兰芽跟在后头。走过小窈身边,还朝小窈眨眼一笑。
其实这姑娘,也怪可怜见儿的。
秦令仪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十岁左右的姑娘迎了出来。
兰芽眯了眯眼,那姑娘也怔住。一个错眼,那姑娘竟然掉下了眼泪来。
“公子?可是兰公子?”
兰芽忙迎上去:“……无名?”
那姑娘用力点头:“是无名,却终于有了名。舅舅给改的,说无名从此有了家便不该无名,于是就着原来的名儿略作改动,如今我姓秦,叫雾茗。”
“雾茗?”兰芽开心微笑,“好听!”
秦令仪这两个苦命的孩子,无名改为“雾茗”,无姓改为“五行”,将曾经最最悲伤的记忆抹去,换上对未来的期冀。
兰芽也为两个孩子高兴。
秦令仪叫丫头带孩子下去,捉着兰芽的手细问根由。兰芽便将皇上赐婚的事情都说了。秦令仪也是又震惊又叹息,却又欣慰:“既然你是女儿家,我自然是高兴你能成为我秦家的媳妇。只是我都替你不平,怎么能让你屈居侧室。”
兰芽摇头,秦令仪却更放不下:“既然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再难更改,可是你自管放心。这大学士府里只要还有我秦令仪一天,我便必定不会叫小窈她父女欺负你半点。好歹我还是秦家的长小姐,而他们不过是客。”
秦令仪这般一力回护,倒叫兰芽心下惭愧。
他们都以为她伏低认小甘为妾室是委屈了自己,他们哪里明白,她终究是要离去的。到时候,倒枉费了秦令仪这般心意。
兰芽转念一想,念头便忍不住放在了雾茗那孩子身上。
终究是在那般不堪的情境之下得来的孩子,秦令仪虽然已经不像刚昭雪那会儿那般癫狂地想要杀了自己的孩子……可是还是可以想见,她对这两个孩子终究做不到普通的母亲对孩子那种由衷的爱。而就算有秦直碧这个舅舅的百般维护,可是孩子终究是要从父系来算的,所以这两个孩子长大之后在秦府当中的日子怕也还是不好过。她便垂首道:“……大姐的心意我都明白。如果大姐不弃,便将那两个孩子拨在我身边吧?”
那两个孩子是怎么都不可能当成舅小姐和舅少爷看待的,身在秦府注定也只能为奴为仆。秦令仪微微愣了下,“你肯?”
兰芽垂眸微笑:“雾茗尤其是个有骨气的姑娘,若当真要在秦府长大,怕那孩子早晚会委屈了自己。我身边却不同,总归有些差事能给她去办。不依靠着舅舅,也让她有自己的前程,不好么?”
秦令仪欣然点头:“这两个孩子都与你有缘。若当初不是你,他们早死了。于是这两个孩子你带去使。”
兰芽跟秦令仪喝了两盏茶,说了一晌的话,便也告辞。
此后秦府的生活,有了秦令仪,想来倒也会比预想当中好过一些。
兰芽告辞出了秦府,明明还有许多事该办,却还是立在扰攘的街市上,一时不知道该迈足走向何方。
从前倒也简单,无论是恨还是爱,终归朝向的都是那同一个人、同一个方向。而如今,他明明就在京师,可是她却必须管住自己的腿脚,决不能走向那个方向。
最后还是回了灵济宫去。
她这回没有到观鱼台,反而转去了半月溪。也没进暖阁,而是在正堂的公椅上便坐下了。
半月溪是司夜染的书房,也是办公的地方。从前司夜染但凡在这正堂坐下,便是办正经公事的时候。
双宝瞧见了,不由得上前躬身请示:“公子的意思,难不成是……?”
兰芽点了个头:“去将那个人给本公子带来吧。多年未见,总要见见了。”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外头袅袅婷婷滴走进来了一个人。
冬天的天儿黑得早,兰芽在秦府跟秦令仪喝茶说话的时候还是晌午,这告辞回来,一路溜达回来,到此时朝外望去,竟然天色已然擦黑。
这屋子里院子里的灯便远远近近地都亮了起来。只是天儿还没全黑透,于是那灯光瞧着也不是那么很亮,跟青幽幽的暮色融合在一处,只觉一片又一片的朦胧。
就在那片朦胧里,那人的身影娉婷而立,看上去竟然像是许多个人影子叠加在了一起。
这一时间,这影子叫兰芽一下子看见了许多的人。
——大人。
——藏花。
——凉芳。
——宸妃。
——自然还有另外两个。不过都已经成鬼了,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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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微微娉婷一站之后,便忙向兰芽行礼。盈盈下拜,竟是万众风情。
兰芽笑了,招招手:“凝芳。多年少见,别来无恙。”
凝芳含羞俯首:“可是小的却也从未曾忘记过公子。这些年虽说吃斋念佛,却也没忘了要替公子祈福。”
当日灵济宫在邹凯的引荐之下,收入了曾诚府中的旧人——四美:清芳、凉芳、凝芳、沁芳。
如今凉芳已是大太监,清芳和沁芳却做了吸血虫嘴下的鬼已多年。当年的四美从灵济宫销声匿迹而下,死的死,走的走,唯有凝芳留下来。只说看破了红尘,只求大人和公子赐一间小院,从此紧闭门扉,吃斋念佛,为死去的师兄弟超度便罢。
于是数年过来,就连灵济宫上下都几乎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多年未见,凝芳容颜未改,而且神情气度反倒更胜往昔。
往昔,客观说他在四美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相貌不及凉芳,果决不比清芳,城府不如沁芳……可今日看过去,反倒更觉他风华绝代。
兰芽便笑了笑:“那倒有劳你费心了。”
凝芳盈盈又是一礼:“应该的。这些年倘若没有公子的庇护,小的在这乱世红尘里又哪里还有安身之所。”
这些虚话,往常吃饱了闲的说说,倒也无妨;可是都到了今时今日,还说这些绕圈子的话,便没意思了。
兰芽便垂下头去,待得再重新抬起头来时,面上已经尽数泯去了笑意。
双目凝肃,直盯着凝芳。
“凝芳,你这些年吃斋念佛,一心超度的,实则不是你那两个师兄弟,你也不是为了凉芳和本公子祈福。你真正为的是——曾诚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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