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公公说,姑娘与兰公公同龄,正是青春正盛的时候,便什么都等得起。而贵妃娘娘却已过五旬,与天难争。姑娘不管遇见了何事,只要心里记着这句话,便眼前没有什么忍不过去,没有什么等不得的。”
“兰公公还说,这个道理,就连僖嫔娘娘也是深谙其道。兰公公说姑娘比僖嫔娘娘还小着几岁呢,就更该等得起。”
吉祥便一愣,半晌点头:“我知道了。大人,此话不必叫第四人知晓。”
这日湖漪到太医院为吉祥拿药,半路上却遇见了海澜。
海澜向湖漪亲密地笑:“湖漪,怎么这些日子也没回万安宫来走动走动?娘娘想念得紧。”
湖漪便忍不住心下怆然,冷冷一笑:“难为娘娘还记着世上有奴婢这个人。或者娘娘还是后悔了,不该叫奴婢活到今天?”
海澜便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终归你是咱们万安宫出去的人,你的底细旁人就算不知道,咱们娘娘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经不住僖嫔的软硬兼施,湖漪终是说了实话。僖嫔一听吉祥果然是生了,且是生了个皇子,便跌坐在座上,半晌回不来神。
海澜见娘娘失态,便将湖漪送了出去,边走边嘱咐:“虽说娘娘曾亏待了你,可是你终究是万安宫出去的人。一日曾在万安宫,你身上便也永远都烙印下了万安宫的名字。你当真以为,就算你还想去投靠别人,人家就真的能忘记你是万安宫的人么?”
湖漪深吸口气,咬唇不语。
海澜道:“咱们姐妹一场,我也不妨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娘娘那般待你之后,她并非没有悔意,只是彼时继晓是她复宠的唯一救命稻草,权衡之下她只能暂时抛开你。试想倘若娘娘没有恩宠,那咱们万安宫里的人还不是命如蝼蚁?也只有娘娘复了宠,她才能给咱们更多的好处。你彼时太痛,有些事想不明白也是有的。既然现在继晓已经伏诛,娘娘也有悔意,你又何苦不趁机重新得到娘娘的信重呢?”
湖漪眯起眼来:“你的意思,是要我重回娘娘身边?可是当初是娘娘将我送进内安乐堂的,她不发话,我怎么回得来?”
“不。”海澜摇头:“你不回来,就留在内安乐堂,就留在那个吉祥身边儿。你留在那里能办的事,比你回万安宫能立的功劳更大。”
湖漪走了,海澜回到万安宫来,面上也是忧色难平。
就像她跟湖漪说的,这万安宫里的人本是一体同命。虽说娘娘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可是唯有主子得宠,他们这些当奴婢的才能在宫里扬眉吐气。如今吉祥生了,而且还生下的是个皇子,她自己这心下实则也跟僖嫔娘娘一样,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可是却出乎海澜意料,走进寝殿的时候,却见僖嫔已然恢复了常态,非但不再自艾,反倒眼角眉梢都勾起了坚毅的笑。
海澜便忙上前问:“娘娘这可是急怒攻心了?怎么不见伤心,反倒兴致勃勃地?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瞧瞧。”
僖嫔一把抓住海澜:“别傻了,本宫没事。”
僖嫔越是这么说,海澜自是越发担心:“娘娘这样了,还说没事?”
僖嫔郑重点头:“是真的没事。”
海澜回转来,小心盯着僖嫔的神色:“娘娘……怎么会没事?”
僖嫔清冷一笑:“本宫先时听说吉祥生下了皇子,心下难免惶急;可是冷静下来细细想来,倒不觉得怎样了。”
海澜转不过弯儿来:“娘娘这是怎么说?”
僖嫔转眸望向窗外:“吉祥虽然生了皇子,可是湖漪却也说得明白,从吉祥被送进内安乐堂,到临盆、皇子满月,皇上从未亲自去过,更连问都一句没问。且关于吉祥和皇子的将来,皇上更没有一句说法。”
“这便说明什么啊?这就是说,皇上是否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出自大藤峡余孽之事,自己心里也还有挣扎和犹豫。唯恐说了出去,遭到群臣反对。吉祥的身份太低,本宫却不同。本宫是正正经经的内廷主位,所以倘若本宫也能同样生下皇子来,那太子之位就还落不到吉祥的孩子头上!”
海澜却还是摇头:“可是娘娘怎么忘了,咱们大明朝的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那吉祥的身份在低微,可是好歹她生下的孩子是皇上目下的长子啊!”
“皇长子又怎么了?”僖嫔嘲讽地笑:“可是现下除了皇上、除了内安乐堂那几个人、除了咱们之外,又有谁知道他是皇长子了?只要咱们经营得法,只要也能生得下皇子来,就自然有办法叫皇上立咱们为太子!”
海澜微微一愣,随即便也悄然笑开。
是啊,一切的一切,便都在皇上的暂不公开里。只要皇上还没承认,便万事自然还有转圜。
僖嫔见海澜也懂了,便垂首轻笑:“去,到库房里头将从前怀贤给本宫送进来的东西好好翻检翻检,挑些好的,妥妥地装了盒子。”
海澜一怔:“娘娘要去访客?”
自从失宠,僖嫔自闭宫门,许久未曾出去走动过了。从前因为帮衬贵妃的缘故,早将六宫上下都得罪了;后来又因独自得宠,自是六宫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娘娘这出门却要是去见谁?
“嗯,去拜见贵妃娘娘。”僖嫔淡然起身,目光平静,显然已是心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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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澜自然不放心:“娘娘!咱们也算是跟贵妃那边掰了的,娘娘这样去,岂不是要自讨苦吃。”
僖嫔淡淡微笑:“自讨苦吃也要去讨。再说,不吃苦中苦,何为人上人?”
僖嫔来求见,接连三次,贵妃不见。只推说是贵妃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僖嫔却也不恼,亦不意外,依旧每天晨昏都亲自来请安。再不说求见,只是请了安就走。
柳姿天天替贵妃通传此事,面色之上倒也和颜悦色,可是心下却总是忍不住想起梅影。若是梅影还在,必定当面给僖嫔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让僖嫔自己臊得慌。
柳姿也只能暗叹自己的性子做不来那样爽利的事。
此时的僖嫔看起来又是从前的那个僖嫔。刚刚从杭州被送进宫来,身份最最低微,在宫里无依无靠。后来自己想明白了,前来主动攀附贵妃。贵妃又哪里是人人都能攀附的,于是很是给了她几个月的闭门羹。
彼时的僖嫔便也是这样低眉顺首地每天晨昏都在请安,便是雨雪风寒,也都朝阳在檐下跪上半个时辰才走。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渐渐入了贵妃的眼,贵妃安排她侍了寝,皇上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也在意是贵妃的举荐,于是侍寝之后才封了嫔位,一跃而成内廷主位。
后来才渐渐明白,也正如梅影所说,说这个邵灵竹才最是心思细密的,她所有的低三下四,实则都只是手段,图的都是她自己将来的直上青云。
如今僖嫔这又卷土重来,可惜梅影已然不在。凭她柳姿自己的性子,也拦不住什么。况且宫里的首领太监还是凉芳,她就更是有心想拦却力不从心。
她唯有在贵妃身边浅浅缓缓地劝,说娘娘这些日子不理宫外事,这才得了几天的清静,可别为了一个僖嫔就破了例。僖嫔愿意跪就叫她跪去,总归娘娘身为贵妃,她一个嫔位的,娘娘没什么受不起。
贵妃望着柳姿,也只能暗自叹气。
柳姿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太软。她当初给柳姿取了“柳姿”这个名儿,可不就是依着这孩子的性子来的么。不像梅影,有骨也有冷,时时处处倒有她自己当年的几分性子。
只可惜……
一想到梅影,贵妃心下便又是疼。
现在眼前的宫女是这柔软性子的柳姿,硬气不起来;管事的太监是凉芳,但是凉芳这些日子更迷上了东厂的差事,利用仇夜雨被架空,凉芳开始****都往东厂跑,恨不能每一个案子都由他来亲自带队去查。
这样一来,昭德宫便也跟着一并被架空了一般,贵妃便更忍不住想念从前,想念身边儿是小六和梅影那两个孩子都在的时候儿。
算着日子,她知道内安乐堂那边儿早就满月了。可是皇上并无任何动静,倒叫她暗暗舒了口气。
可是就算满月没动静,接下来就是百天儿了,不敢保证百天儿皇上还没动静。
毕竟一个小孩子出生之后重要的日子就这么几个,或者是满月,或者百天……想历朝历代的太子之立,可不就许多都赶在百天么?
再说,就算百天还没动静,接下来还有周岁;还有每年一个的生辰呢!
总归那个孩子是目下的皇长子,立为太子都是早晚的事。她心里即便再难受,也只能坐视那一天的越来越近,直到变成现实。
这种恐惧,与她自己对于岁月的恐惧交织在了一起,都是越来越近,都是——无处可逃。
她渐渐地便也分不清,她是更怕大限将至,还是更担心那个孩子成为储君了。
历朝历代的规矩,身后能与皇上同葬的,除了元配皇后之外,就还有一个空位——那就是下一任储君的生身母亲。
若那个位子终究要留给吉祥那个j婢,她万贞儿这一生究竟还剩下了什么?
辽东,抚顺关。
虎子与爱兰珠大喜之日。
这个日子选得微妙,正是赶在女真各部首领都已陆续前来的时候。现在所差的就剩下建州三卫,以及女真各部中实力最强的海西女真哈达部还没到来。
借着爱兰珠大喜的由头,兰芽又亲自派人去建州三卫送信,告诉他们身为新娘的娘家,不来是说不过去的。只是这个信使的人选,因有山猫先例,兰芽颇为踌躇。
也不知道山猫是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竟然连夜“写下”一张请令状,交给了兰芽。那纸上的自己潦草,大小不一,一看便能想到有的是用鼻尖写就,有的干脆是用下巴蘸了墨……兰芽只看了一眼,便红了眼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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