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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0章 还没离开,却已开始思念
    而秦家的家人,实则也是三大案中下场最令人悲伤的:岳家、袁家不过是死了而已,可是秦家人直到现在还有活下来遭活罪的——秦家女眷,他的姐妹、嫂子、表姐妹、堂姐妹,直到此时还有沦落在教坊里,每日夜被二十条汉子糟蹋的!

    纵然高中状元,他却如何能欢欣?

    纵然高中状元,可是他的家门冤案一朝不被洗雪,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反倒对他是绝大的讽刺!

    ——高中状元又怎么样,又有能力改变什么,啊?便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依旧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在教坊生不如死!

    秦直碧站的笔直,面上并无悲声,可是兰芽却知道他实则是在心下无声地嚎哭。

    秦钦文的案子一日不被昭雪,他秦直碧以状元之身便一日都不能去公开祭奠先父。于是他只能在这夜里来翰林院,走过先父生前走过的地方,以手抚摸过先父从前坐过倚过的桌椅。

    只能做这——无声的凭吊。

    兰芽忍住难过,轻轻伸出手来,握住秦直碧的手腕。

    “昭雪一事,我已在办。你,放心。”

    他却并不热衷,只是淡淡转眸来望:

    “你能怎么办?而我,又敢有什么期待?”

    兰芽被问得垂下头去。

    以他的聪慧,他自然明白她能办到什么程度,又会怎样地避重就轻……于是他早早与她说得明白:他并无什么期待。

    也是,再说昭雪,又能做到何种地步?是能杀了司夜染,还是杀了皇上?

    兰芽便吸了口气:“白圭,不为死者,只为生者。”

    简单一句,秦直碧却也听懂了,良久,他终于长长一声。

    侧眸来看她,又是压抑不住的心跳怦然。

    “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忍不住反手将她的小手扣入掌心,死死握着。

    人海沉浮,他也不得不随波逐流,几番番都要迷失海岸。幸好有她,才让他每一次在将要被波涛淹没的刹那,重新找回方向。

    兰芽深吸一口气:“我已托人打探你秦家女眷四处流落的下落。京师中教坊司的不多,大多已被送去边关军营……我明早就派人出去,不计一切代价,务必将所有人都一一找到,一个一个安全都带回来。”

    秦直碧狠狠吸了一口气,别开头去,眼中粼粼已有银光。

    兰芽走上前去,轻轻抱了抱他:“那么拼尽全力活下来,只为坚信还有重逢的一日,是不是?这一日已然不远,白圭,你要微笑等待。”

    秦直碧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抹微笑。继而垂首望向她腰腹:“那你呢?想好对策没有?”

    再殷切攥紧她小手:“与我成亲!这是对你而言伤害最小的法子,便不用你千里奔波逃开朝廷的眼线!”

    兰芽一笑拂开:“白圭,怎么又来了?若当真如你所说的去办,那我以后就彻底只能当个妇道人家了。我可不愿,我还想继续男装行走天下呢。”

    他的眼眸黯然下去:“这样的危机在前,你却也不想让我帮你一次!”

    兰芽一笑按住他的手:“你别以为我小看你,实则我对你期许最高。我之所以这样的小事不求你,我是不想早早便祭出你这把宰牛的刀。我要你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不能以昨日之状元、今日之小小从六品翰林便心怀满足;我要你沿着朝堂玉阶,一步一步向上去,直达位极人臣之位。”

    兰芽抬首,满眼清光:“到时,我的这一条命才是真真正正捏在你手里。到时,我才会求你帮我。那个时机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你可愿为了我,不急不躁,静静等待?”

    秦直碧眯眼看她:“你已,心有成竹?”

    兰芽清亮一笑:“修竹廊下,公子直碧。”

    两人离开翰林院,秦直碧已然一扫来时的孤单愤懑,眼角眉梢已然漾起月色清光。

    秦直碧要送兰芽回灵济宫,却被兰芽拦住:“我坐轿子来的,他们在那边等我。此时你绝不宜与我灵济宫和西厂走得太近。

    秦直碧只能停步,目送兰芽离去。

    司夜染的银龙小轿,此时已经成了兰芽出门的专属。那银光潋滟的轿子,在这片白月黑天的背景之下,越发显得澄澈如水,清光迫人。

    转过街角,兰芽才掀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

    藏花伏在房顶上,明知道以她那眼力根本就瞧不见他,可是他还是心慌意乱地下意识闪避了一下。

    心下也是随之一颤。

    实则他当然明白她不是在找他,而是在找大人。从来,只要她在京师,每次夜晚出去办事,大人总会放下一切事,悄悄跟在她后头,一同出去。

    这两年过来,在夜色里悄然去寻找大人,已成了他们两个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她乐此不疲,大人也痴心不改。

    只是今晚……今晚他越发觉得自己多余。

    大人不是自己不能来,大人只是……将这个机会让给他了。

    谁叫他自己心下曾经生出过那样的怅惘,便在私宅之时,便曾难过过,纵然黑夜里看她独自行走,却也不能相送,只因为明知道大人必定隐匿在这夜幕之中,悄然地陪伴着她……

    便如同他明白大人一样,大人又如何不是早就看穿了他?

    于是他们两人,一个将捉继晓当替死鬼的秘密分享给他,叫他能有机会跟大人多说说话;一个则忍着自己不在夜晚随她一同出门,而将这个机会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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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因为他们都明白了他的心,明白他同时是爱着他们两个,所以他们才都怕他孤单,都悄然无声地想尽了法子能帮他排遣开些。

    可是就因为他这心一乱,于是脚下便失了准头,脚下踩着的瓦片便跟着一动,在夜色里齐齐咔咔传出动静来。

    抬着轿子的那四名轿夫也都不是寻常角色,登时便发现了,立即落轿,两人守护着轿子,两人便循声要窜上房来。

    倒是夜色之中隐约听得她轻叹一声,继而道:“没事,都站住。”

    然后她的臻首从轿窗中探出来,仰头朝屋顶上望过来。

    高天之下的月光便唰啦都落在她面上去,照见她绝世清丽的容颜。

    她轻声唤:“二爷,是你吧?下来,好好走路。”

    一听公子的话,两名要上房的轿夫互视一眼,急忙从院墙上纵身而下,宛若两片柳叶,悄无声息。继而双双单腿跪倒在地:“不知是二爷。小的们冲撞了。”

    藏花伏在屋脊上悲伤地闭了闭眼。

    想他藏花,身为绝顶刺客,到哪里都如入无人之境,来去如鬼魅……可是今晚,却叫一个没有半点功夫的丫头给识破了,他这刺客真该举刀自尽了。

    他便闭了眼,也不用轻功身法,只听着屋脊笨拙地滑下来,然后噗通坠地,跌了一p股的灰。

    四个轿夫何曾见过轻身功夫最好的二爷干过这样的蠢事儿?四人相顾,都险些笑出来,不过都忌惮二爷一向的脾气,都赶紧咬住嘴唇,死死咬住。

    倒是兰芽撑着下颌,隔着轿窗,目睹了整个过程,忍俊不已。

    他翻了个白眼儿,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p股上的灰,疼得一瘸一拐走过来,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怕猫吗?”

    兰芽也没问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只直接回答:“不怕!我反倒怕耗子。”

    她又反问回来:“你怕耗子么?”

    他忽地一声怪笑,身影腾空如蝙蝠,倏然腾转而去,扑入墙角。随即回转来,左右手各拎着一条耗子尾巴。

    兰芽想笑,却随即一捂嘴,干呕了一声。

    他这才惊觉自己又忘了她身子的事儿了,恼得转身回头,左右手一转,便将两只耗子的脑袋给拧下来了,尸体扔在水沟里,懊恼得暗暗跺脚。

    瞧着他那模样,兰芽只能悄然叹息。

    他是想逗她开心,她明白。她便轻声唤:“藏花,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他愣了愣,却摇头:“我手上有耗子血!”

    “没事,你过来吧。大人专为我配了个香方,用檀香冰片等清凉去晦的香料,我搁在鼻尖就能避开了。”

    他这才走回来,有些不习惯地跟在她轿子边,将两手尽量藏进衣袖,讪讪地道:“还是大人好,连这香方子也能为你单配。”

    兰芽故意避开他的意思,拐了个弯儿揶揄他:“大人从前也不是没给你配过。”

    他便只好“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他自己别扭了一会儿,才偏头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在房上?”

    兰芽一笑,却没说话。

    大人说他不来了,那大人又会派谁来?

    藏花的心,还有谁比大人能更明白?

    他已然自厌自弃,心字成灰;倘若他们两个再一起联袂躲开他……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兰芽便轻轻一笑:“其实我没猜到是你来啊,我就是随便说那么一下,你要是不承认,那我就换别人猜了。是你笨蛋,还真自己出溜下来了。”

    “你!”他果然中招,气得掐腰跺脚。

    兰芽愉快笑起来:“二爷,帮我理理正经事:当年秦钦文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藏花便哼了一声:“还能是怎么回事?秦钦文那个老八股,自认为是清流之首,屡屡上疏弹劾宦官专权。他那意思还能是说谁?自然是里里外外,明的暗的都是指向大人!”

    兰芽垂下头去。

    就连藏花都是这么认为,那这天下人自然更是这么直接将罪责就都推到司夜染身上去了。谁叫大人年少而权倾天下,遇到一言不合的大臣,自然直接咔嚓……

    兰芽垂下头去:“二爷,帮我办一件事:秦钦文获罪之后。所有他经手的诏书、史书全都焚毁吗;民间若有私藏,也要问连坐之罪。我也曾悄然进内书库里找过,看是否还有存货,可是后来却内书库也是一把大火……什么都没留下。二爷帮我去民间暗暗查访看看,若能找回他曾经的论述,尤其最好是史书、起居实录,拿回来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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