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有些揪心,直望虎子。
虎子上前一笑:“松浦大名难道还不相信在下么?在下在东海帮中资历虽浅,好歹也被四海龙王封为‘木嵘大王’。”
松浦大名便一笑:“木嵘大王多虑了,本主岂可质疑尊驾?”
木嵘大王是东海帮四海龙王封的,质疑他就等于质疑四海龙王的判断力。他松浦知田还不想这么早就与四海龙王撕破面皮。他还得靠着他们的存在,替他赚钱,替他从海上买来佛朗哥火器;还得靠着他们的存在,与大明朝廷谈条件。
此时倭国内乱,天皇势微,群雄逐鹿,他还想靠着东海帮,好好地搅动一番风云。
虎子便抱拳:“多谢名主。”
兰芽一行被松浦知田安排到馆驿。倭国的园苑,规模虽比不得大明,却胜在精巧雅致。窗外便又白石清泉,可闻呦呦鹿鸣。
兰芽却无心欣赏,只小心看顾着司夜染。
他当着她的面忍得完美,往往她刚一转身离去,便见他手捂住嘴弓下身去,隐忍地在掌心低咳。
兰芽走到廊下,捉住虎子的手:“我只问你,从前东海号采的药都有什么?从哪里可以得到?”
虎子皱眉:“那都是周灵安亲自与四海龙王接洽的事,外人无从知晓。”
兰芽急得一握拳:“想办法,尽快带我去见四海龙王!”
虎子眯眼去望窗内的周生:“他怎么回事?你问到药草,以及这么急着要见四海龙王,竟为的是他?”
“不管他是月船,还是周生,就算有司夜染的亲笔书函,却也似乎不值得你如此为他忧心。”
兰芽一警,忙道:“人命关天。”
虎子便垂下头去:“此处是松浦大名的地盘,你出去多有不便。今晚我寻机回龙宫去一趟。关于那些药草,我尽力打探就是,至于究竟能不能拿到,还要看他的造化。”
兰芽只有点头。
虎子带着山猫走出馆驿去,果然有武士上前横刀拦住。
“何往?”
虎子望山猫一眼,山猫便不耐烦地上前伸手拨开那倭刀:“我说你长不长眼睛?这位是我东海帮木嵘大王,又岂是你有资格横刀拦阻的?”
东海帮的头目,纵然在松浦大名府邸也是待若上宾,武士便客气了些,收起了刀,却依旧横在前路,不肯放行。
“多有得罪。只是名主吩咐,叫我等看顾好馆中贵客。若因贵客擅自离开馆驿,而出了什么危险的话,我等便要吃罪。”
山猫怒道:“我们大王远途而归,自然要回帮里向四位龙王禀告,岂可在此处耽误了行程?”
虎子抱着手臂,垂着斗笠无声听着,此时才缓缓抬头:“你等当真要本大王亲自去向你家名主祈求了,才肯放行么?”
几个武士互使眼色,最后纵是不甘,却也还都是退后一步。
“请——”
虎子一声冷哼,搭着山猫的肩膀,傲然从几个武士面前走向前去。
一叶舢板,出没在夜色海天深处。
东海深处一座孤岛孤傲耸峙,朝向海水的一面如刀砍削,竟是一处绝壁。若无上方绞链放下吊桥来,便是飞鸟插翅也飞不进去。
山猫一声唿哨,以暗语向山上扬声示意。山上有人遥望下来,招呼了一声“木嵘大王辛苦了。”哗啦啦放下吊桥来。
长廊深幽,乃是从山体腹中掏出来的。行走其间,远近山壁传来琅琅回响。
虎子问前方执着火把带路人:“东王可歇下了?”
那帮众蹙眉:“东王病了,今晚不宜打扰。”
虎子又问:“北王呢?”
帮众回头望了一眼:“真不巧,北王今天出海替东王采药去了。”
虎子不由一怔,便停下脚步。
虽说理由充分,却未免有些太巧。
那帮众连忙道:“南王和西王都在。”
虎子很是犹豫了一刻,才道:“那去南王府吧。”
虎子这般犹豫,事出有因。
东南西北四海龙王脾气秉性和在帮中的地位有所不同。
东王是元老,所以在帮中地位最高,可是年已古稀,寻常细碎帮务已不轻易亲自经管。东王亲嘱,将他忙不过来的帮务都交给北王,说是因北王年轻,多些历练,也不担心他累。
东王和北王的亲近,便叫南王和西王互相靠近。于是四大龙王之中,倒也悄然分成两派。
南王在帮中地位仅次于东王,寻常帮务都可做主,为人谨慎,略显多疑;西王则勇武非常,却也稍嫌莽撞。南王与西王联手,倒也是互补。
虎子当初就是先结识了北王,两人意气相投,北王便将虎子介绍给东王。由东王亲口封了虎子的“木嵘大王”之名。于是虎子遇事更愿意禀告给东王和北王。
虎子硬着头皮进了南王府。
南王一见虎子,便是亲热道:“一路辛苦了。木嵘兄弟,快坐。”
虎子谢过,南王上下打量虎子神色,缓缓道:“兄弟在杭州闹的这一场,当真精彩。乌蛮驿的五个守兵倒也罢了,不成什么气候;可是后来大闹杭州府,带人劫狱,将咱们栽在杭州府手里的兄弟都给解救出来——这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胆色和智谋了。”
虎子却忍不住皱眉。坦言之,这些事虽然都是他参与的,但是却都不是他策划,他只是稀里糊涂就被卷在里面,如何能敢居功?
虎子急忙抱拳:“南王,属下万万不敢。”
南王笑:“千万不要过谦。你是北王称兄道弟的人,又是东王亲口册封的,你便自然有这个本事,该当这一功。别急,待得北王归来,本王自会禀明东王,好好与你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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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不知从何说起,便索性闭嘴不说。来日见了东王和北王,再慢慢解释不迟。
两人之间有些冷场,南王便端详着虎子神色,幽幽道:“倒是听说,兄弟你这回还格外收了些新人入伙。听松浦那边传来的消息,你还带回来一个贵宾啊。”
终于到了关键问题上。
虎子小心提了口气,抱拳道:“是周灵安之子。周家满门俱灭,多亏还留下这一脉子息。”
南王垂下眼帘去:“可是听说明明上船的时候还是个道士,怎地航海途中却变成青衫公子了?”
虎子再深吸口气:“道士是假的,周生才是他真实身份。他扮成道士,是为了方便做些不希望外人知道的事——比如正大光明到他爹周灵安经营的东海号去,瞧瞧他爹;或者捏些谎言,骗得周家本家女眷开门叫他进去算命、看病,趁机瞧瞧他爹其他的妻妾、子女。”
南王便笑了:“原来如此,倒也是人之常情。难得这位周郎这般风趣,更是聪明得很。”
南王明明在笑,虎子却笑不出来。他绝不信南王就这么轻易信了他的话,可是南王却偏偏做出一副乐于相信的模样。
虎子此时只好掀开底牌。
虎子抬头:“不瞒南王,有些话周生也未曾尽数都说给属下。周生只说,若属下回来见到南王,叫属下代为转达一句话。”
南王凝眸:“什么话?”
虎子迷惘摇头:“周生只说,不知南王可还记得曾经与周灵安说过的话?周生说若有机会面见南王,定会将那句话说给南王听。”
南王这才面色微微一变,郑重点头:“好。本王会尽快安排与他见面。”
一直说到此处,南王才终于肯有所相信了。只因为他当初与周灵安说的那些话,只有天知地知,他和周灵安知。那般要紧的话,周灵安也只会说给自己最要紧的人听。
虎子有心想问药草之事,可是当着南王,还是咽了回去。
他告辞而出,便问帮众:“北王几时走的?何时才能归来?”
帮众摇头道:“木嵘大王也知道,寻药不易,有时还要看缘分。所以北王没交待何时会回来。”
虎子有些急:“那北王究竟去何处采药了?”
帮众更是摇头:“木嵘大王这是急糊涂了。采药所在一向是帮中最要紧的秘密,只有四海龙王知晓,北王岂会轻易说给属下听?”
虎子一跺脚:“带我去求见东王!”
帮众却都拦住:“南王和西王有令,东王病了,正自静养,不准寻常人等和帮中杂务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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