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住大哭的女孩瘦骨嶙峋，跟抱着她的“父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离得稍远些，也看不清那孩子身上究竟是怎样的伤痕，毕竟那呼痛之声实在凌厉，戳得人心窝都跟着冒凉风。
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感召，那肥胖的男子竟然看向了马车这边，看见里面坐着的似乎是个女子，便抱着孩子努力向马车方向跑来。合欢及时放下了车帘，却也是被他瞧了个正着。前方正在交涉的管家一时不查，让他脱了手，直接让那男子跑到了马车跟前。幸得跟随的车队之中事先安排了军队中的好手，及时按住了那名男子。
“姑娘！姑娘！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吧，她被您商队中的马踩踏，人已经快要不行了，求求您给我些银钱，让我去城里找个大夫啊！求求您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有什么事，我这个当爹的可怎么活啊！”
“大胆！小姐车前谁敢造次！后退！后退！你们几个把他压走！坏了小姐的名声，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合欢坐在车里，面色看不出好坏。
嬷嬷轻轻拍了拍合欢的手安慰这位鸾妃娘娘有些被吓到的心神。
合欢定了定神，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下，交给嬷嬷，并在嬷嬷的耳旁轻声嘱咐几句。嬷嬷听后笑了笑，欣慰的接过了玉镯，掀开车帘下了车。
嬷嬷下车后站定，对着官兵说：“把他放开。”
男人得到了自由，扑向嬷嬷：“这位夫人，求求您，救救我女儿，求求您了。”
嬷嬷伸手扶开男人抓着她衣襟的手，拿出刚刚合欢摘下的手镯：“我家小姐心善，但身上一时没有足够的散碎银两，将自己心爱的镯子送你，你去城中团圆当铺当了钱救你女儿去吧。”
男人见那玉镯成色极佳，定能卖上一个好价钱。眼睛里面贪婪的神色快要凝结成了实体，连连道谢磕头，拿着镯子向城中而去。
一旁有熟识的官兵，不解的问：“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嬷嬷用手帕按了按眼角说道：“那镯子本是一对，是姜小姐前年过生日时咱们侯爷送的，后来姜小姐为表示亲厚，将其中一只送给了咱们娘娘。团圆当铺是姜小姐的产业，当铺掌柜三不五时的便要去向小姐汇报账目，怎么可能不认识那镯子。”
“原来如此，谢嬷嬷明白告知，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尽快赶路，避免天黑后无处落脚。”
“走吧，通知前面的，走吧。”
嬷嬷回来后有些喜笑颜开：“姑娘有这般计算，老奴甚是欣慰，想必日后就算去了宫中，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身。”
“嬷嬷谬赞了。那女孩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好，身上各种新旧伤痕不说，面色也不是寻常病痛的模样。恐怕活不过三两日。就算我们将其救下，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世间苦痛之人如此之多，我的善心怕是救不了她。索性就做些能做的，替她先惩治了这个不人不鬼的‘父亲’，到了栎儿那里，至少那孩子可以有一块葬身之所，不用做一个飘飘荡荡的孤魂野鬼。”
嬷嬷点头，想起刚刚被打断之前两人的谈话，问到：“娘娘刚刚可是有事要问老奴？”
合欢笑：“刚刚已经知道答案了。”
“哦？老奴可有幸知晓一二？”
合欢道：“我刚刚想问是谁利用‘玉生烟’造成如今这般形势的。”
“娘娘猜到了？”
“不算猜，只是大概的有数了。明处的是一个职位——辅州刺史，暗处最终获利的，怕是在咱们此行终点的那座城池之中，且绝不会是一两个名字那么简单。”
“一个职位？为何不是一个名字？”嬷嬷问。
合欢笑而不语。
边境要塞城中为源头，向全国范围覆盖的一种酒，其中农、商、军、工都有涉及。范围之远程度之深难以想象，不可能是一家独大能够运作起来的，若是没有彼此牵连着、瓜分着，只是简单的一壶酒，怎么可能劳民伤财至此。常茂城外不过数个时辰的路，官道近旁都有人敢贸然行骗抢劫，若说当地的府衙毫不知情，谁会相信？用怀中幼子行骗已经纯熟至极，官府置之不管，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她跟着姜楣栎数年，若是还没有这点本事，也不用去东都城送死了，直接撞死在这官道上算了。
走在去往东都城的官道上，合欢常常出神，当年她就是走着这条路从京城到常茂的。那时候的她刚刚被姜楣栎从囹圄之中救出，正是大病初愈的时候，拖着虚弱的身子一路奔波，好悬丢了性命。如今按着原路返回，心中五味杂陈。
车马的颠簸让这位经年娇养着的姑娘有些吃不消，又不方便走出马车跟一群男人们一起骑马，为了保证端午之前进京，也不能总是喊停。一时之间叫苦不迭，只能够生生的忍着，头晕目眩，说不出的难受。
就这样舟车劳顿了大半月，在合欢忍耐极限的前夕，队伍前方终于传来话，说即将进入京郊范围。一时之间合欢如临大赦，赶忙走下马车舒展筋骨。看周围山水景色秀丽宜人，据说这里有许多贵族豪绅的庄园，依山傍水，还有天然的温泉。在嬷嬷的搀扶下，绕着官道旁的小路进去赏赏景色喘口气。
走出不到一刻钟，合欢突然站在原地不动，面如白纸的看向不远处的树荫下，颤抖着拍了拍嬷嬷的手。
“嬷嬷嬷，那棵树下”
嬷嬷随着合欢指向的方向看去，那俨然是一个十岁左右女孩子的身影。静静地趴在那里，倚在树上，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
壮着胆子拉着嬷嬷上前走去，方才看清楚，那名女孩已经去世多时。那些因为好不容易适应了车马颠簸而压下去的恶心，突然之间全部涌了出来。
“呕”合欢向一旁干呕了一下，那女孩子身上粉绿色的衣衫却让她有些于心不忍。那是绿晴最喜欢的颜色。
示意了嬷嬷一下，嬷嬷便抬手向后喊去。一直跟在身后不远处的侍卫闻信赶来，看见女孩的尸体也是眉头一皱，走上前去将女孩的尸首翻了过来。
合欢顿时如坠冰窟。
“娘娘，前面就是城门了，入城之后会有专门的马车来接您，老奴这一路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嬷嬷放下车帘回头对合欢说道。
合欢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在京城外驿站中经过了一夜的休整，前一日的惊惧已经完全退去。
“劳烦嬷嬷一路相伴，这是我个人的心意，请嬷嬷不要推辞。”
合欢从怀中再次掏出一枚镯子。这镯子的成色比常茂城外给出去的那个好了数倍。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能够拥有的物件。
嬷嬷连忙推辞：“娘娘，这太贵重了，老奴不能收。”
合欢笑着将镯子推过去：“这是皇上随着书信一起送到常茂的，我用来答谢嬷嬷一路的照顾，也是借着皇上的东风摆摆阔绰。您将我如期送至东都，虽不能过了皇上的明面，但他也应向您道谢，嬷嬷就不要推辞了。”
再三抉择下，嬷嬷终于接过了镯子。
“谢娘娘厚赏。老奴此次回京也是住在原来的恪王府邸，儿子孙子都在那里，回去他们身边养老啦。娘娘日后在宫中有需要，可差人送信，老奴必定会相助到底。”
“有嬷嬷的这句话，禾焕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