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基本算换了个身体。
阮闲费力地抓住唐亦步的手, 勉强站起身,湿润的血让他的手直打滑,那股头晕脑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原本躯干和四肢被咬碎,化为黏糊的一团,头骨发出崩裂声, 冰冷空虚的剧痛一波波冲击脑髓。随后以m-α的尸体为养料,他拥有了一具新的身体。
维持住平衡后, 阮闲看向自己的左腕。就算被血和肉末覆盖, 他仍能分辨得出,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疤痕已经消失了。疤痕在健康层面上无害, s型初始机仅仅会将它们认定为正常的组织,不会特地去修复。如今他没了身体, 它也只会按照他的生理情况再造一具崭新的,不会特地复现那些细节。
奇妙的感觉。
可能是阮闲停顿太久, 唐亦步犹豫了几秒,将他揽在怀里。那仿生人轻轻嗅了嗅阮闲被血打湿的黑发,随后将下巴轻轻搁在他头顶。
很暖和。阮闲安心地将体重依靠过去, 努力积攒力气。
唐亦步的手臂上沾满污血和腥臭的黏液,他们的消耗都不小,而r-α还活着。要是不尽快解决她, 等主脑的追兵追上,他们连反抗的体力都不会有。
阮闲又咳嗽几声, 终于咳出了那些黏液和血块。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新长成的躯体还在一阵阵刺痛。趁这阵疼痛还没过去, 他从唐亦步腰间拽下来一个瓶子,挣脱了对方的怀抱,又在地上捡起一块金属破片。
随后阮闲几乎将自己的手腕削断一半,鲜红的血瞬间喷溅出来。
“解决她。”阮闲嘴唇发白,声音很是虚弱。
唐亦步接过瓶子,眼里亮闪闪的光消失了。他的手有点哆嗦,仿佛那瓶中灌了滚烫的热水。在最糟糕的时候,那仿生人的心情明明都不错,眼下反倒消极起来。
“我们快没时间了。”阮闲催促他。
不远处,r-α已经挣脱了树干的桎梏。没了m-α做辅助,她做出了相当明智的决定——转攻为守,打消耗战。
机械神经扰乱剂已经没了,唐亦步沉默地将一份压缩衣物扔给阮闲。为了节约空间,它的料子着实不怎么结实,顶多能起到蔽体和保暖的作用。样式也简单,很像宽大的直筒式睡袍。
阮闲刚将它套上身体,那些血便将白色的布料洇透,将它们贴在皮肤上。
于此同时,r-α径直朝唐亦步冲来,口鼻持续喷出大量红雾。他们短暂的休息时间彻底结束,阮闲强撑着站起身,将手中的金属破片捏紧。唐亦步则带好血瓶,正面迎击冲过来的女人。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阮闲总觉得唐亦步在刻意将r-α带离自己身边。
而且把铁珠子留给了自己。
铁珠子全身都是黏糊糊的血,它像是吓傻了,大嘴巴一张一合,却嘎都嘎不出一声。
“你可以走。”不清楚铁珠子是否能听懂,阮闲还是开了口。“我们接下来的路很危险,π,你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等事情完全解决,我和亦步去接你。”
说着他蹲下身,揉了揉铁珠子沾满血的壳。
十分讽刺,他的前二十余年人生像活在肥皂泡中,无论和谁都隔着一层色彩斑斓的薄膜。薄膜外的世界一向和他无关,但在最近数个月的混乱之中,他却能够真正触摸这个世界——阮闲至少可以确定,自己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东西的感情,要远远超过之前他认识过的所有同事。
铁珠子迷茫地瞧着阮闲,随后它终于嘎的一声大叫,伸出四条小腿,紧紧扒住阮闲的脚踝。
阮闲失笑:“……随你吧。”
紧接着不远处,r-α也开了口。
“阮立杰搭载了s型初始机。”她说,“怪不得你这样看重他。”
随后她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我的dna提供者叫阮玉婵,真有意思。这是个巧合吗?他们刚好都姓阮,又都和s型产物相性良好?据我所知……”
她突然卡了壳,眼神有一秒的涣散。而当她再次抬起眼时,唐亦步能意识到,自己的对手已经换了个人——
“据我所知,s型初始机对特定的基因片段有极高的亲和力。但那些基因片段太过杂乱且罕见,我开始还以为这只是它结构导致的某种巧合。”
“……mul-01。”唐亦步退了一步。
为了方便控制,这几位高级士兵必然使用了电子脑,至少也有部分电子脑。而当下,有了新发现的mul-01亲自接过了主导权。唐亦步知道那是它,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双眼睛虽然神似阮先生,眼神却更像他自己。
“阮立杰是阮玉婵的亲人。”主脑平静地下了结论。“阮玉婵是独生子,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根据医疗记录,她产下过一名男婴。根据当时的信息保护法,她自杀后,她的儿子信息被彻底封存。”
唐亦步视线在对方脖颈处游移,脑子里拼命思考进攻方式。主脑却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一眼都没看炸成烂肉的m-α。
“但那不是普通的封存,连我都接触不到原有档案,一定是有人在我出现前把它们彻底抹除了。不过要假设阮立杰是她的儿子或孙子,年龄对不上。唔,除非她的儿子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眠,这果然是个值得好好调查的问题……总之,nul-00,你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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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叫我‘哥哥’。”唐亦步绷着脸指出,随后直接袭向对面人的脖子。主脑扬起眉毛,有点艰难地躲过了这一击。
“我不擅长运动,也不打算和你战斗。”
mul-01无视了唐亦步的回应。它顶着女人美丽的壳子,笑得相当温柔。
“你刚刚故意把r-α引开了,如果阮立杰真的是阮玉婵的儿子,你猜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唐亦步一怔,结果这个走神几乎要了他的命。mul-01在外骨骼上操作一番,血雾顿时充满半径五米的区域。唐亦步全身的皮肤都在快速溃烂,他没犹豫,立刻将阮闲给他的血液灌入喉咙。
而在他勉强恢复行动能力之前,mul-01已经冲到了阮闲面前。
糟糕。
就算阮闲的资料被封存,关于阮玉婵的信息可不少——在街道上走路的体态、工作和休息时的影像,甚至还有和他人联系时的一切通讯记录。就算那些语音和影像里消除了阮闲的名字,绝大部分内容还在。主脑除了不知道阮闲的真名,他对“阮玉婵”本身一清二楚。
“我回来啦。”
笑盈盈的女人朝阮闲伸出一只手,不到一秒,她的气质、语气和动作全都变了。
“怎么,不认识妈妈了?”
阮闲没有出声,他只是定定地望着靠近的人。铁珠子疯狂地嘎嘎大叫,张大嘴巴,试图去咬那女人的小腿。结果它刚滚出几步,便被阮闲按住了。
随后阮闲慢慢直起腰,仍然一言不发。
“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不是说过要好好待在屋子里吗?风这么冷,咱们家可负担不起感冒……待会儿我去给你煮杯牛奶,好不好?”
唐亦步挣扎着站起身,他的皮肤还没有长好,鲜红的肌肉外露着,不住抽搐。
阮先生会被迷惑吗?会暴露信息吗?会跟她走吗?他从来没有详细问过阮闲的过去……就唐亦步所知道的那些,要用常理来判断,阮闲是会被面前的景象所动摇的——主脑的模仿就像一把尖利的锥子,直击人心底最脆弱的毒疮。
唐亦步抓起树枝当拐杖,朝阮闲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前进。阮闲的血已经快用完了,他应该保持距离,等待状态恢复后先取得补给。理性的判断在他脑子里尖叫,可唐亦步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双脚——带着火辣辣的疼痛,它们将他拖向阮闲。
那是主脑,他得告诉阮先生。
唐亦步有点茫然地想道,之前对方被嚼碎的模样还在他面前直晃。诸多情绪混成一团,最后只挤出来短短一句话。
得及时作出警告。那并非他母亲的人格数据,或者别的什么……
在唐亦步有点模糊的视野里,主脑已经伸出一只手,抚摸上阮闲的面颊。阮闲的表情相当复杂,他抬起一只手,覆上面颊上女人的手。
“妈妈对现在的状况还有点迷糊,这是树林?可能是药的副作用,我们先回家吧。”主脑的模仿滴水不露。
阮闲的表情像是软化了下来,他悲伤地看向她,将她的手攥得很紧。唐亦步呼呼喘着气,咬紧牙关,刚试图扑过去——
阮闲动了。
他一只手扯紧女人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另一只手将尖锐的金属破片从她的眼眶刺入,直接刺进电子脑所在的位置。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动作干净利落。
唐亦步咕咚咽了口唾沫,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继续前进。
“这就是你的判断,mul-01?”阮闲脸上那些复杂的情绪消失了,“我想要母亲的肯定?或者说,她的爱?你认为我会因为这些动摇或者失态?”
电子脑受创,r-α软倒在地。
“……异常的……人格非健全……”女人口齿不清地吐出字句片段。
“我知道。”阮闲说,“不过有人告诉我,我只是有点迟钝。你这招在几个月前可能还有用,可惜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mul-01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阮闲,因为脑部受损严重,躯壳的眼睛恢复得很慢。阮闲前进两步,半跪在地,慢慢抱住面前的人。
“你想要我的感情反应,我可以告诉你。”他将女人拥紧在怀里。“我的母亲爱过我、而后厌恶我,我不赞同她的做法,但能够理解一部分……如今我原谅她,我也原谅我自己。”
“而她已经死去很久了,我不需要从死人那里索取任何东西。”他在她耳边继续说道,“我喜欢我自己现在的模样,就算想要改变一点,也是为了和某个人走得更远些。”
最后他笑了笑:“所以我是不会让区区一个冒牌货挡道的。如果你持续用你那些‘正常’的标准计算,很遗憾……”
阮闲的声音始终很平静。
“……得有人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例外’。”
结果阮闲话音未落,女人的头颅便离开的脖颈——猜到阮闲这一串动作的目的,唐亦步没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趁阮闲紧紧制住对方、同时用对话分散mul-01注意力时,直接从背后攻了上来。
没有给敌人留出任何喘息的时间,他猛地把那美丽的头颅捏碎,将电子脑碾成零件。
“吃光。”确定那些肉片不再聚集,唐亦步龇牙咧嘴地对铁珠子下令。铁珠子委屈地嘎嘎两声,开始努力吞咽电子脑散架后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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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闲被血溅了一脸,鉴于他本来就被m-α糊成了血人,外貌上倒没有太多改变。
处理完r-α,唐亦步蹭到阮闲旁边,小心地瞧着对方。他小腿和腹部的皮肤还没有长好,但他没有贸然冲过去索血的意思。
“……你看什么?”阮闲将目光从努力进食的铁珠子上收回来。“过来,我给你治伤。”
唐亦步的目光慢慢溜到阮闲手中的金属破片上。阮闲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将那破片扔远,可唐亦步仍然没有接近。
“不想治?那一会儿我们就这么走,到时候我看你怎么下水洗澡。这里不能久留,我以为你知道的。”
“阮先生。”
“嗯?”
“阮闲。”
“……”
“主脑其实也没有错得那么离谱,对吧?”唐亦步在阮闲两步外打着圈儿。“我猜你还是有一点难过的,哪怕就一点。”
“……理由?”
“如果换成我。哪怕我知道对方不是你,在逻辑上也清楚合适的做法,并且能够执行……但就我而言,我会有点难过。”唐亦步停住脚步,捂住腹部的伤口,嘶嘶抽了两口凉气。“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就算你看起来……算了,我的意思是,我认为有确认一下的必要。”
“过来。”阮闲张开双臂。
唐亦步余光斜了眼被扔远的金属破片,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这回是阮闲将他抱在了怀里——就算因为身高问题,姿势有点别扭。
“你……”唐亦步还打算问问题,可他刚张开嘴,就被吻了个彻底。那吻带有浓浓的血腥味道,阮闲一定将舌头咬出了极深的伤口。
唐亦步屏住呼吸,咽下那些血。他轻轻抱住阮闲的背,并且安抚地拍了拍。
“阮先生,不用担心,我不会嫌弃你的。”随后他挪开嘴唇,非常坚定地声明,并轻轻吻了吻阮闲的双眼。
阮闲本来在用深呼吸调整情绪,结果字面意义上的被自己一口血呛到,咳嗽起来。
“这话我跟你说还差不多。”阮闲顿时没了思考的欲望,他抹了把嘴唇边的血。“行了,赶紧跑——补给、衣服、食物,另外,我们得找地方洗个澡。哦还有……”
“什么?”
“我刚才是有一点难过,”阮闲冲唐亦步笑了笑,“答得很好,亦步。”
遥远的另一个据点,余乐的夜晚可不怎么愉快。
假意投降的季小满成功留下,可她一向不怎么擅长演戏,不可能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担任主力的说客还是余乐的“姐姐”,虽然季小满没有碰触到她,她猜那是另一个投影影像。
自己得好好给余乐打气,总之先撑过这一波。主脑的最后手段是粉碎他们的脑,不可能做出通宵审讯这种削弱大脑状态的事情,也不会贸然注入外来记忆。能做手脚的只有神经上的痛感和情绪控制。
多熬一秒是一秒。如果他们的计划没出差错,援军还有好一阵子才能赶到。
季小满摸摸义肢的肩膀,那个树莓图案还牢牢地黏在上面,隐藏在秩序监察的肩章之下。她不由地瞧向余乐,余乐却没再看她,尽力避免一切眼神接触。
他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姐姐”,额头上仍然有青筋在跳。
“我们也可以聊聊别的话题,比如你在废墟海过的那段日子。”女人的虚影说道,“姐姐挺开心的,毕竟如果没有主脑这一出,你可能已经被执行死刑了……唉,当初的事情也是麻烦,懒鱼,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懂得之前时代的不合理。只要统治人的是人,这些隐含的不公永远不会消失。”
“哦,所以你们选择被‘别的东西’一视同仁地饲养。”余乐冲虚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然还在气头上。“牛逼,这决定我服气。”
“你说你赌哪门子气呢,我之前不知道骂了你多少次这个事。你这脾气不收着,一准找不到好姑娘。”
“别别别,我在好姑娘面前可从来不发火。问题是您是吗?啊?顶着人家亲戚的脸很爽是不是?”
虚影皱起眉:“懒鱼……”
“别这么叫我。”
“……算了,继续聊聊废墟海吧。你的副船长好像是叫涂锐?”
“操,你们还真搞满门抄斩这套啊!”余乐猛地一挣扎,手腕和脚腕上的锁咔咔直响。
“你离开前,段离离的继任者就已经就位了。”年轻姑娘的投影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废墟海较难观测,基本讯息我们还是有的。比如唐亦步和阮立杰怎么上的你的船,只要有心,总能敲到些情报……废墟海的人喜欢聚在一起,你知道。”
“七弯八拐的,有屁直放。”
“季小姐在这,我们还是想先用最温和的方式和你交流。这样,懒鱼,跟我聊一下这个吧。”
那虚影引出一片小小的光屏,上面有着两个简笔画似的涂鸦。
一边看起来像条蛇,另一边画着一个火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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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我绝命狂奔(……)总之先发出来啊啊啊啊啊(……
大家万圣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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