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被装上车, 空气的流动骤然减缓。尸臭和排泄物的腥臊透过气孔深入箱内,让人胃里一阵翻天覆地。车内气温低得惊人,湿淋淋的浴袍快速冷下来,拼命汲取皮肤上的热量。对比上刚刚房内的高温,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的待遇。
就算喝过两杯加了料的香槟, 一时不会脱水。把两个普通人放在这种环境, 别说逃跑, 有勇气多动弹几下都难得。可惜被关住的两位没有一个是正常人类。
阮闲分出一点注意力,默默记录车速、颠簸和转向情况, 将两把血枪在浴袍里藏好。唐亦步则抱住他的背, 意图减少热量散失的速度。他们安静地躺在箱子里,尽职尽责地扮演两个晕过去的人。
“我刚才看了两眼,脸的质量和身材都不错, 亏你能一次找到两个壳子。钱老大正愁没有新产品推出呢,你小子要立功。”阮闲又分出一点注意力——这声音不属于花孔雀, 大概是花孔雀叫来的帮手之一。
“可惜是俩男的, 要有个女人就好了。”花孔雀用力藏好声音里的得意,故作遗憾。“男人的销路还是不旺啊。”
“胡扯吧你, 那几款美人儿卖得明明不错。现在新鲜劲儿没过,算是西区那几家店的摇钱树了。”和花孔雀对话的男人啧了两声。“谁都知道,这年头芯子容易弄, 壳子不好搞。再说了, 想想你卖什么的, 还想从客人里捞到女人?”
“芯子容易弄也是最近的事情。”花孔雀嘟囔道, “技术人才总找得到嘛,说不定哪天他们不再弄出合成怪物,真的能搞出能活下来的美人壳子呢。到时候咱就不用打猎了,偷拍几张解决一切问题。哪像现在……”
“抱怨前先把你那偷笑藏好,妈的,羡慕,怎么就没有小白脸撞到我手里……”
一个急转弯,车子继续前进。阮闲在黑暗中皱起眉。
“芯子”和“壳子”这说法让他有种不妙的联想。
“怎么开车呢你!”
肉体磕碰硬物的碰撞声后,一声痛叫响起。花孔雀咬牙切齿。
“羡慕去跟钱老大说啊?不是有那么几个没过季的款吗,弄回来倒腾倒腾,换个衣服发型,除了那几个熟客谁还能认得。反正有机物打印机还在钱老大手里,只要有新鲜的细胞数据,壳子要多少有多少——要我说,芯子硬件虽然好弄,高档的性格数据才是重点。脸顶多把人引来,性子才是留住客人的关键。你看我店里那个甜甜,每周刷新一次记忆,周周都是小烈马,客人就爱这口。”
有机物打印机。这不是阮闲第一次听说这东西,他们人还在森林避难所时,避难所的人们曾经试图用它打印领袖田鹤的内脏,那具无头躯体滚落水槽的样子他还记得。
“站着说话不腰疼。”男人嗤笑一声,“算了,争这个也没啥意思。你猜车后面这俩本尊会被赏给哪个店?”
“难说,搞不好钱老大那边的人自己留下呢。还不如赌后面那个仿生人什么时候会被编辑记忆,反正驯服期也就那么一两周,那帮人可对小绵羊不感兴趣。”
唐亦步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像嗤笑。在冰冷的环境里,那仿生人就像个正在燃烧的小火炉,源源不断地朝外散发热量。车前方的对话久久不见后文,阮闲缩缩身子,转过脸。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他还是开了口。
唐亦步方才在注视箱壁上一个陈旧的挠痕。抓挠的人指头准是破了,在黯淡的金属上留下几道血印,如今已经变为铁锈般的赤褐色。听到阮闲出声,他缓缓把目光转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闲总觉得那目光和之前的有些许区别。
“你指什么?我什么状态算心情恶劣。”那仿生人开始一问三不知模式。
“季小满的店,你听说钱一庚从阮闲那里抢到电子脑的思维接入针,之后就不太对劲。”阮闲用呼吸发着声,几乎悄无声息。
这不是个好迹象,他厚重的谨慎墙壁在坍塌,露出其后颇具进攻性的硬刺。阮闲清楚,不久前发生的只不过是一场异种间浮于表面的亲热,他不该为这点小事动摇。
然而心中的魔鬼一朝被放出,不愿老老实实回到箱子。它疯狂抓挠他构建多年的外壳,让裹在其中的本能开始朝外丝丝渗透——漆黑的谨慎渐渐染上赤红的疯狂,可这让阮闲感觉前所未有的愉快。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某个承诺干巴巴地存活,或自虐式地坚信在心中豢养魔鬼的自己不会轻易死去。
现在看来,养母孟云来说得没错,生存这件事也可以很有趣。
他紧盯唐亦步黑暗中的轮廓,心跳没有放缓,就像被关在黑白房间中人第一次看到了色彩。
“……”唐亦步第一次翻了个身,背对阮闲。阮闲吸了口气,执着地戳了戳对方的背。
“我不希望自己身边出现不稳定因素,告诉我。”
那仿生人还是保持沉默。
“好吧,我有点担心你的状态。”阮闲狡猾地换了个说法,抹了把脸上残存的血渍。他开始渐渐掌握与唐亦步打交道的诀窍——那仿生人比他原以为的还要纯粹。
唐亦步稍稍侧过脸,用余光瞥了阮闲一眼。五六秒后,他才磨磨蹭蹭开了口。“他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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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阮闲?”
“嗯,虽然他很残酷,但据我所知,阮闲很少碰那种东西。”唐亦步的声音有点发闷,浸满血液和汗水的浴袍边缘已经被冻上,变得冰冷坚硬。“包括他之前在各处对幸存者发表的演讲……阮闲对人格与记忆的自然性有着近乎极端的拥护,这也是他坚决反对mul-01掌控一切的原因之一。”
“然而他的时代还是出现了仿生人。”阮闲小心地引导话题。
“现存的老式电子脑原型是范林松发明的。”唐亦步转回身子,学着阮闲蜷起身体。“开始只用于医学用途,被非常严格地限制,阮闲也勉强同意了这种做法。后来普兰公司窃取了电子脑制造的核心知识,专门开发自己的商用电子脑,仿生人才正式诞生——就算阮闲影响力很大,也不可能一指头摁死对头公司。”
“医学用途?”
“各种原因诱发的脑损伤和脑萎缩之类的症状。人脑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损毁,并且毫无疑问会在一段时间内死亡。一开始电子脑被提供给这些病人的家属……他们能够把病人的记忆和人格数据提取,放到与人脑功能高度接近的电子脑中,然后和人脑进行替换。制造出和本人别无二致的人工智能。”
唐亦步的呼吸在黑暗中腾起一片片白雾。
“物理意义上,人们很早就开始这种替代做法。人工心脏,人工肺脏,人工胃……只不过这次是脑。家属需要签字通过,并且签署无数保密协议才可以。后来这个项目被爆出,人们叫它‘告别计划’。从这个计划开始,阮闲的反对就没有停过。”
“继续。”阮闲也呼出一口白气,指尖拂过唐亦步的眼皮。后者吃惊地磨蹭了下脑袋。
“普兰公司走了其他的路,他们用机械混杂人体组织做了外壳,给电子脑灌注了人工智能程序,直接制造出仿生人,并把它们投放到陪护、家政、危险区域勘探和极限科研等各个领域。色情业当然也没有落下……这些行业盈利过于巨大,阮闲的反对没有产生太大效果。毕竟机械生命早些年就被投入市场,大众接受度不低。”
“然后他就去研究初始机了?”
“嗯,之后阮闲致力于研究机械武器与工具化相关的领域,人工智能的研究也没中止。后来他们之所以没被普兰公司吞掉,完全是靠那三台初始机优秀的衍生产品……当然,他和范林松的工作中也会用到仿生人做工具,可除非极限情况,他们不会注入任何数据,更别提商业化行为。阮闲说……”
唐亦步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个有点扭曲的奇怪表情。
“阮闲说工具只是工具,人类的自然性不容亵渎。大众的认知还没有成熟,社会也尚未有全面掌控人工智能的能力。放任仿生人在市场上发展,普兰公司是在挑战人类伦理。”
阮闲突然发现四肢真的很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换做自己,他也可能会反对过于轻率地商业化仿生人,但理由绝不会是这个。
“你是说……”他咽了口唾沫。“阮闲认定携带人工智能的电子脑是‘纯粹的工具’?”
“你不就是吗?被灌注了人类的记忆,完美的对mul-01武器。”唐亦步垂下眼帘,“初始机级别的人格设置我还能想象,但他现在还带着思维接入针,我想不出理由。”
“看来等我们找到了他,我得跟他好好谈谈。”阮闲喃喃道。
“那就得看钱一庚先生知道多少了。”唐亦步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顶。
与此同时,车前面也热闹起来。
“这条破路还要走多久?我想撒尿。”花孔雀很不讲究地叫起来。
“急啥,反正八点前到就行。钱老大不得先把电子脑收了,再来跟咱谈这事儿。唉,妈的,我真羡慕季小满那个丫头。你说她忙活忙活,一天做那么几个仿制电子脑,就够老子吃喝玩乐一周的了。”
“哦。”唐亦步平淡地补充,“看来季小姐也藏下了不少情报。”
金属处理垃圾场。
“谁?”季小满声音沙哑,义肢上的刀刃尽数弹出。余乐利落地摸出枪,屏气凝神。自己在这片破地方人生地不熟,又有一群机械生命干扰,尽管对方只是个小丫头,他没太有稳赢的自信。
要么就站出去,打几个哈哈,趁其不备……
“我。”还没等余乐拿准主意,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她。“很敏锐嘛,小满。”
“何安。”季小满的声音冰冷下来,“我说过,不许跟过来。”
“钱一庚那边要交货了,你却在这里狩猎,我总得问问。”何安的声音从防毒面罩后传出,饱含笑意。
“总不能让老主顾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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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晚和审核搏斗太久,今天有点意识模糊(……),明天会多更些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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