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个和平的夜晚。
按照从前的习惯, 极乐号的主舰会在明天中午启动,外勤的墟盗们已然回到聚居地。万事俱备,他只不过需要把主舰开出去兜一圈——只要避开轰炸和其他墟盗绝望袭击就好,稳定经营数年后, 樊白雁不会再为这件事提心吊胆。
他活下来了,他成为了废墟海中最凶恶的那只鲨鱼。
丰富的物资堆在仓库里,而为了应对接下来的航行,他也冒险多屯了三天份萤火虫。平日里为了规避内部盗窃风险和药品变质, 他最多预留一天的量。
整个极乐号只有他一个人清楚这东西的配方。没了萤火虫,普通人还能挨一天。如果两天下去,自己还没有机会生产新的, 那八成是不幸遭遇了什么事情——退一步说, 拉上整艘船为自己陪葬也风光。
樊白雁满足地拍了拍藏在床头的保险箱,安稳地坐上了椅子。他几乎把聚居地饲养的动物投了三分之一进去, 藏好的铁皮箱里装满昨天晚上新鲜出炉的药品。今晚生产的药丸也在凝固中了。
一切顺利。
段离离正窝在房间一角, 眼眶还隐隐有些红意。她换了件月白的旗袍,胆怯地垂着手, 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 她的脸色混了几分青白。
“看吧,你硬是把冯江送去走石号。现在呢?余乐马上要完蛋, 而我在一个小时前杀了涂锐。没了船长和副船长,走石号会变成活地狱——你说说你, 这好心办坏事啊。”
段离离低下头, 紧紧攥住拳头, 额上冒出点细汗:“涂锐他、他不是反抗军吗?不会那么容易……”
“就算是阮闲本人,被绑成那样也动不了。”樊白雁摆摆手,“阮立杰还往他脖子上来了一刀,不是虚影。那枚炸弹下去,骨头都能给他炸没咯。”
“唐亦步那边怎么办?人家尽心尽力来投奔这边,都是有才能的年轻人。您杀了他的恋人……”
“他那边有动静?”
“没有,巡逻兵上报过,他昨天和今天都躺在床上养腿伤。”
“那不就得了。这年头,哪来的那么多真心。这笔账算在走石号头上就行,再找个漂亮小子撮合撮合,这事儿不就成了吗?离离啊,这次关你禁闭也是让你长点心。如今不比从前,胳膊肘朝外拐可是要人命的。”
樊白雁望向假窗户,窗外繁星闪烁,依稀还能听到点蛐蛐叫声,不知道是音箱外放还是真的虫鸣。
“来,给我揉揉肩。明天你就自由啦,这事啊……”
段离离没有应声。
樊白雁不满地扭过头。他的副船长正软倒在角落,痛苦地喘息。保养良好的指甲划过桌面,硬生生劈了两枚。
段离离撕扯自己的头发,精致的妆被泪水晕开,可怜兮兮地呜咽着,如同一只被捕兽夹咬住的狐狸。她的脸扭曲起来,再也称不上漂亮,可眼下她也没有去在意这些的精力。段离离抓住樊白雁的裤脚,被自己的唾液呛得连连咳嗽,嘴唇不见半分血色。
“萤火虫。”她用口型比着,“给我。”
典型的药瘾发作症状。樊白雁皱起眉。
“今天你已经吃过三颗了,离离,再吃对身体不好。”
“不……我不知道……今天越来越难受,我受不了了,樊老……”
“离离,你最清楚,我屋里没有——”
见樊白雁一味敷衍,没有半点行动的意思。段离离哭叫一声,扑向樊白雁放随身物品的柜子,将从蒋琳那里弄来的绒布袋翻找了出来。她扯得非常用力,直接把那绒布袋扯成可怜的两片。一枚卡在夹缝里的萤火虫滚落在地,被她迅速吞进嘴巴。
吞下萤火虫后,段离离长长叹了口气,脸色依旧青白,表情却没有先前那般狰狞了。
樊白雁的脸却渐渐苍白起来。他冲向房门口,刚打算下达指示,他想要的答案已经提前揭晓——几声凄厉的惨叫爆发开来,然后才是枪声。和通常警告式的枪法不同,枪声杂乱无章。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套上了防弹外套和头盔,这才冲出房间。
大厅里不再是那副井然有序的安静模样。人们在地上挣扎,疯狂摔打和撕碎进入视野的所有东西,或者单纯地刺伤自己——光洁的大理石地板黏上浓稠的血。
樊白雁一眼就认出了那几个出事的人——他们和段离离类似,都是能够一天服用三个萤火虫的“奢侈阶层”。他们正在地板上翻滚、嚎叫,有一个撕开身边小个子的腹部,硬生生用刀剖开对方的胃,血淋淋的双手四处乱扒,试图寻找剩余的药丸残渣。
晚上人还好些,但这件事爆发开来只是时间问题。以现况的疯狂程度看来,这也不像是演戏骗药。
能够杀死余乐的票还捏在这群人手上,樊白雁恼火地咬紧牙齿。可惜眼下必须舍弃这些毒瘤,才能维持住稳定的局面。
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挽回,老天从来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感到不适的朋友请上五层大厅,对,巡逻兵也一起上来——有一小部分的萤火虫被人恶意投毒,我这就去为大家准备药。剩下的朋友请回到房间,把门锁好。稍后会有人把预防药和补偿也送过去。”
此起彼伏的尖叫中,樊白雁的脸上还挂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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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话有点晚。
第一次攻击案例后,其他无头苍蝇般乱撞的人得了启发,瞬间又有几例受害者出现。得到樊白雁的提示,这些手上还沾着内脏的人开始向电梯的玻璃门中拼命挤,直接把一边护栏上的钢化玻璃挤得粉碎。其中有个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后来者踩着背跟上,胸腔很快被踩得塌陷,停止了呼吸。
“不要挤,没关系。这都是阴谋,走石号的阴谋!被扰乱了信念,我们可就输啦!”樊白雁打开扩音系统,声音坚定,抚慰人心。“大家关紧门,我们已经把情况控制住了,没问题!”
血手印印上电梯壁,两三趟后,发疯的人终于全挤了上来。一层甚至已经有负责清洁的人围上去,开始清理满地的血迹和内脏。
人们充满渴望的拥上五楼,然后得到了直朝头颅冲来的子弹。机械射出的子弹声音轻微,还没有尸体落地的响动沉重。
四十来具尸体软绵绵地堆在地上。
十余个医疗机械涌过来,将尸体举起,挨个送向房间内部。
“三分之一施肥,三分之一作为芽床培植,剩下三分之一用来喂新芽床。”樊白雁抬起手,通过光屏小声对机械们下令。他牙关紧咬,心里痛得滴血。“立刻把得到的果实处理好,送去生产室检查,产出的合格萤火虫立刻拿过来——”
原本能够用于票死余乐的四十多票,一眨眼就没了。
他还没心疼完,又是嘭的一声巨响。
不到半小时,短暂的平静再次被打破,又有人从室内冲了出来,手里挥舞着钝器或类似的硬物。他们攻击着那些闭门不出的人,嘴里尖叫着不成声的的词句。这些人力量大得惊人,很快,橱窗改造的墙壁出现成片蛛网似的裂纹。
第二批墟盗开始发狂,他们似乎坚信还正常的同伴们悄悄存了萤火虫,而他们需要尽全力将那些不存在的药丸夺来。
还保有清醒的人们用上了所有手段来保护自己。他们自发地聚集在大厅角落,试图利用大厅的隔墙控制袭来的人们。可惜这招还没来得及展现效果,人群内部又有几个人尖叫着发了狂。
樊白雁坐不住了。他亲自下到五楼,随后是四楼,三楼。
几枚催泪.弹被投进人群,强行将眼看要撞在一起的人群分开。
“我就在这里陪你们,都清醒点!”他朝天放了两枪,提高嗓门。“已经有人去取药了,他们很快就……”
“樊老。”其中一个西服保镖红着眼过来,手有点抖。“事情不对。”
“有屁快放。”樊白雁压低声音,他心脏疯狂跳动,整个人眼有点发花。他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明明几个小时前还一切如常……
“明灭草的果子出了问题,无论是以前的那批还是新培植的,有效成分都不到以前的百分之一。萤火虫没法正常生产,樊老,我们怎么办?”
“原因呢?是不是有人加了东西,有人恶意捣乱?”
“查、查不出……其他都很正常,穿梭剂也能正常提取,只是萤火虫……”
“不可能!”樊白雁咬了口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冷静。“这些年都过来了,这东西说变就变?准是人为的!对了,那个姓唐的小子呢?把他带过来!他不是生物学家吗?”
“刚刚我们的人也试图找过他,他……他人不在房间。”
樊白雁做了个深呼吸,麻木地看向厅中厮打的人群:“上昏迷药,药劲最大的那种。所有后备机械都用上,务必把人控制住。分子打印机弄出来,配上九成的电力,直接给我烧电,能复制出多少迷幻成分就复制多少。别告诉我你们连分子结构都搞不到,快去!”
“可是这样,极乐号的防卫……”
“办完这些事情就开船,别让那群鬣狗知道我们去了哪儿。无论如何,我们的活人绝对要比走石号那边多。”
樊白雁双手握住栏杆,数十台医疗机械从他身边掠过,飞向人群。他仍然有种人在梦中的空虚感,不过事已至此,应该不会有再糟的情况发生。反正走石号那边没了副船长,已经自顾不暇……等等。
老人攥紧栏杆,指节发白。
那个唐亦步,似乎是不见了?他从哪里来的消息?
明灭草都能出这么诡异的状况……涂锐真的死了吗?
樊白雁一身是汗,他张张嘴,想要收回命令。可惜室内的灯光已经熄灭大半,分子打印机已然启动,混乱本来就已经大幅度削减了他们的防御,这样一来——
爆炸的震动从地底传来,恍若地震。火焰燃烧的亮光驱散了巨型玻璃外的黑暗,浓烟不断渗进来。樊白雁愣愣地站着,胃里像是滑进了一块淬了毒的冰块。他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不过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墟盗船长,肾上腺素使他保留了足以支撑思维运转的神智。
“开船,立刻开船。”樊白雁启动光屏,一套光线构筑的虚拟驾驶台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们暴露了,先逃!”
敌人来得太快,眼下他根本凑不出能够反击的人手。
整座商厦废墟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
唐亦步坐上顶层的栏杆外的装饰性凸起,在樊白雁的视野死角愉快地晃着一条腿。他将四处乱蹭的铁珠子搂在怀里,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爆炸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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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巢烧毁,蚁窝浸雨。有条不紊的组织被瞬间扯裂,墟盗们撕咬着昨天还挂着笑容交谈的伙伴,野兽般悲鸣。为了短暂的快感,某种作用于脑部的复杂化合物。有趣的是,这未必出自本能——人们并没有选择为了生存拼搏,只是为了更舒适地走向毁灭。
阮闲没有作死坐在那样危险的地方。他稳稳站在六楼,双手撑上栏杆,面无表情。
“你……你们……”段离离虚弱地扶墙站起,漂亮的眼睛充满泪水。“是你们……”
“您太高看我们了。”阮闲回过头,直直看向一脸复杂的段离离。“我们可没有捅这么大篓子的能力,亦步发现的异变,借老天的东风而已。”
“至、至少你们可以……告诉我……”她吃力地喘息,“死了很多人,没有必要,大家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每个房间都有足够大的卫生间和隔间。把自己关进去,钥匙冲掉,忍过药瘾发作的几个小时。”阮闲转过身来,“他们不是没有选择。”
“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你很厉害,你可以提出一个更确切的方向……”
“你们自愿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到头来还希望路过的陌生人给出两全的解法?”
“那你也不能这样做!”段离离哽咽得更加大声,“是你把外面的人引来的,不是吗?你这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是吗?”
又一阵爆炸从地下传来,爆风吹动那件薄外套的衣角。段离离试图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找到罪恶感或者内疚,可她只看到了笑容。
窗外被照亮的巨型废墟中,那个年轻人笑得很轻松。
“现在他们还没有炸人。你们可以投降,不是吗?啊,我忘了,走石号上可不准有萤火虫存在。”
“来吧,你们自己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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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迟了几分钟!!!抱歉——(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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