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妙走了之后,席面上恢复了活跃,文嫡和张氏一句一句的奉承话儿吹的李氏耳朵发热。
文嫡只把陈秀才夸的上了天:“我听爹说,我哥出生的时候,满屋子红光,别的孩子刚出生拼命的哭,哥哥反而安安静静的直瞪人,接生婆说她接生了一辈子再也没瞧见这般不哭的小子。瞧,哥哥天生是个命好的,读书的人咱们庄不是没有,到现在也只出了哥哥和许秀才两个秀才,哥哥若是继续读下去,指不定那巡抚的位子就是他的了。”
边比划边说,就如同她亲眼看到过一般。
陈雪娇和陈雪如、静好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像听笑话一样,忍着眼睛里的笑意。
“这话你也信,我在家里长这样大,可从没听爹提过。”文英忍着笑说。
“咋不信的,我瞧着大哥大小就不爱讲话,可不是个稳重的,人家都说在外头跑船十个有九个折,咱大哥不仅没有折本还赚了不少银子回来,可见是个福大命大的,上回传来在余杭死了那么多的人,一条船上独大哥活了下来,可不是真应了他刚出生时满屋子的红光。”文嫡把馒头掰碎了,一点一点泡在肉汤里,用勺子挖了吃,一大碗的红烧肉,被她毁了,一堆馒头渣子放在里头,别人没法下筷子,这个坏毛病是打小陈老太太惯出来的,文嫡边滋滋的吃着肉汤泡馒头,边扭头朝李氏笑:“嫂子,你说是的不。原先大哥传来被水匪劫去的消息,我根本不信,外头有人传言大哥丧命了,我一口浓痰吐在那人脸上,我就说大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不然。”
在合家团圆饭上,文嫡大喇喇的说着丧命、水匪,陈雪娇等人听了着实不舒服。
张氏正双手捧着一只猪蹄,啃的满嘴是油,接口道:“可不是,当时我也不信,娘要堆个衣冠冢,我还在跟前劝着呢。”
李氏满心刺刺的,她还记得上房一家子在得知陈秀才遇难后,待他们母子几个是咋样的薄情,此时文嫡拿这个说事,当时她男人要来陈家看望,她硬拉着不让来,连她婆母都看不过去。若不是被生活逼紧了,陈秀才何至于在外头跑船,虽说跑船赚了些钱,可担惊受怕的日子李氏体味一次便不想体味第二回了。
李氏便待文嫡淡淡的,也不接口。
陈雪娇滴溜溜转动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见李氏一脸的漠然,心下晓得她心下不高兴。文嫡和张氏还在滔滔不绝的说话,十句里头有八句夸李氏有福气,真不知道这两人是真憨还是装憨,大节日里头,偏偏提及陈秀才夏天遇难的假消息。那消息虽然已经过去了,陈秀才不仅活的好好的,还带了银子回家,可李氏也不想别人左提右提以前的事情。
雪娇心下也很反感,文嫡和张氏左一句遇难,又一句福大,当下便有心刺她俩几句:“小姑和四婶好口才,可以去说大戏了。我爹还说呢,年下若是有了闲钱,便也请个小戏班子专门孝敬爷爷,我看也不用请了,咱们家就有现成的说书人呢。”
说罢,掩袖直笑,雪如、静好、雪娃几个孩子也笑了,文英和蔡氏更是笑得直大跌。
蔡氏指着雪娇道:“雪娇这一张利嘴呦!赶明请了戏班子,你调教调教,说不定你小姑和四婶真的能撑起台面来。”
文嫡和张氏在笨,也晓得这不是什么好话,要是搁在以前早已经摔筷子闹个不休了,今儿反倒满面堆了笑,奉承起雪娇来:“雪娇打小就和别个不一样,又聪明又俊俏还懂得做生意,日后准能找个好郎君。”
雪娇听的心里头直翻白眼。
张氏把大杯子递给雪如,让雪如倒茉莉花酒:“可不是,不光雪娇,大嫂的几个孩子都是人尖尖,雪如这孩子长得又俊又勤快,针线也出挑。齐安更不用说了,赶明也是当官的料,大嫂以后有大福享了。”
雪如听到张氏夸自己,脸微微泛红,给张氏倒了一大杯酒,张氏喝了一口啧啧称赞:“这酒给蜜水一样,喝不醉。”
陈雪娇注意到整个席面张氏喝的最多,一坛子茉莉花酒,被她喝了一大半去。
春姐跟着文嫡喝了一大碗甜酒,又吃了许多肉,撑的肚子涨,要上茅房,自己不敢去,抓着文嫡的手让娘和她一起去。
文嫡不肯,满桌子的肉菜,她还没有吃够呢,怎么能离席。
李氏听了一车轱辘算话,心下早已经不耐烦了,三下两下把手里的馒头吃完,立起身子腾了手儿道:“我带春姐去吧,你们先用饭。”
文英见李氏没有吃多少东西,赶紧站起来道:“嫂子,我来吧。”扭身训文嫡:“你也真是,怎么能让嫂子去。”
李氏牵着春姐的手朝文英眨眼睛,文英冲她一笑不在阻拦,李氏便带着春姐去了茅房。
一顿饭一直吃到下晌,几家人把席面吃的干干净净,连那摆盘儿衬碟子的青红丝都叫文嫡嚼吃了。清风庄的伙计来收碟子,额外送了几道饭后点心。石头迎了出去,从怀里摸了几文钱打赏,撤掉杯盘箸筷,席面上摆了猪油拌馅的小蒸饺儿,香菇过油鸡丁裹的烧卖,软香糕绿茶饼,还有一大海碗的丸子汤。
陈雪娇等人都吃饱了,没有心思吃这个,她吩咐石头把烧麦留着她晚上吃。这边石头答应着,走进屋便看到点心全部被文嫡和张氏扒拉到面前,不消一刻,便风卷残云般连汤带水全都吃尽了。张氏吃的最多,酱肘子、红烧大鲤鱼、酥皮虾丸、蘑菇鸡,桌子上一半的肉都塞进了她肚子里,此时哪里能吃的完点心,她却一样都不放过,单捡了蒸饺和烧麦,把皮拆开,吃里头的肉馅,面前一碟子面皮,汤里头的丸子也捡吃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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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那烧麦我不吃了。”陈雪娇苦笑着说。
左右不过这一次,团圆饭一年也就两三次,由得她们去吧。
张氏和文嫡不仅吃还拿,桌子上摆着待客的糕点、香梨、苹果,两个人抓了许多揣在怀里。李氏为着面子着想,陈秀才来家里带了许多东西,瞒不住人,文嫡是出嫁闺女来娘家送八月节礼,按理来说大房要回礼的。
李氏发愁要给什么礼好,给的轻了怕陈老太太闹腾,给的重了自家心里总归不舒服。
若是过年就好办了,每个红封里装了几钱银子,塞到春姐手里就行了。可现在是八月节,回礼没有回红封儿的。
李氏给雪娇和雪如两个闺女商量回礼的事情,雪娇想了想道:“我看不若把爹从南边带来的日常簪子给小姑一支,春姐就给一匹缎子吧,在捡几样时新果子装了果碟,这礼不轻也不重,搁在咱们整个镇也算是一份厚礼了。”
“成,就这么办。”李氏起身去准备,雪如帮着翻捡缎子。
撤了席后,文嫡和张氏没有立即起身去上房,而是进了李氏的房间。两个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李氏的房间,见李氏房间堆放了四五个大箱子,用手扣了扣,互相挤眼个不住。李氏的首饰匣子就放在桌子上,也不是梳妆台,而是分家时分到的一只旧桌子,匣子敞开着,露出里头的簪子、戒指、手镯等钗环。
张氏看一回啧一回嘴儿,文嫡心下不平起来,想伸手去摸那钗环,见文英进来缩了手。
“大哥如今这样富了,怎地光给嫂嫂穿金戴银。我便罢了,不是一个娘生的,怎地也不见他给姐姐,你这身上的银簪子戴多少年了。”文嫡对文英道。
明显的挑拨离间,文英淡淡的笑了:“嫂嫂跟着哥哥吃了多少苦,照我说哥哥哪怕把整个家底给嫂嫂插戴也不碍着旁人的事。”
李氏带着雪娇、雪如进了房间,把给文嫡的礼当面给了她,一支透新的银簪子,四色果碟,一匹上好的缎子:“……这缎子你拿家去,给春姐秋姐两个做身衣裳。”
文嫡收下了,文英的礼没有拿出来,李氏自然另备了一份厚厚的礼给她。
碍着张氏也在,李氏也给了她一支簪子。
大家坐着说了一会子话,李氏和文英出去了,张氏和文嫡又去了里间耳房。雪如和雪娇都在外头帮着李氏收拾屋子,独独静好坐在屋里绣花。
耳房住着雪娇、雪如、静好,虽然拥挤,但打扫的干净清爽,箱子码放的整整齐齐。
静好起身给二位长辈斟了茶,张氏拉着静好的手啧啧有声:“哎呦,静好越生越好看了,活脱脱和你娘一个样,生的一副好模样,就是不知道将来找的男人是不是和你爹一个德性。”
一席话说的静好心里刺刺的,文嫡不搭理静好。她心下对文绣有怨气,陈家的三个女儿,她生的最不好看,故此对文绣的一副好皮子恨的牙痒痒。
静好见二位不善,又不好张口赶她们出去,便坐着绣花不答腔。
“可真是越富越小气了,往年那样穷还给一匹缎子,如今这样富了,竟然还是一匹缎子,只不过多了一根银簪子,要我说便是各家给个十两银子又有甚个说头了。”文嫡满眼打量雪娇雪如的梳妆台,见桌子上有一根金簪子,愤愤不平的说。
文嫡心下更有气,陈老太太给她透过消息,说会让大房给她一顶金冠子,没想到只给了一支银簪子。张氏探着身子和文嫡两个咕咕哝哝说话,嘴里磕着瓜子,把今儿席面上的菜全部评品了一回:“我可听说这是下等席,有那等鱼翅燕窝的咋不办来,大房如今发了,银钱上头咱们沾不着,吃喝总要尽够的,这还是八月节呢,大嫂也忒小气了。”
静好本来不理会她俩,此时听到她们说起舅舅和妗子的是非了,忍不住回嘴一句:“吃好喝好还说大妗子的不是,这个家若不是大妗子的把持,连这席面都吃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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