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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6章 甘来
    陈秀才裹了一身的青色衣衫,戴了斗笠,上头的雨水一滴一滴往下滚落,只露两只眼睛灼灼发光,看见李氏开了门便裂开嘴直乐,见她这冷的天没有穿厚衣裳裹着单衣单鞋便来开门,赶紧叫她进去。

    李氏满心的欢喜溢了出来,她站在门边,身子还靠着门框,屋檐顶上落下的水滴打湿了半个肩膀,大半年没见丈夫了,忽的一见,倒不晓得心里的欢心怎么压下去才好,指尖都不住打颤。

    陈秀才往后喊了一声:“石头,赶紧把车上的箱子都搬进来。”

    李氏这才看到大门边上站着一位壮实的青年,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样子,他答应了一声,粗噶的声音显示出比齐安虚长那么一两岁。

    李氏看着石头一箱箱的往屋里搬东西,心里发起愁来,屋子里人多本来就挤,这些箱笼、包裹哪里能放得开,恰好齐安不在家,李氏提议把这些东西先堆放在齐安屋里,陈秀才摆了摆手,让先摆放在堂屋里头,赶明在细细收拾。

    那石头也不怕雨,头上遮着斗笠,雨水打湿了一脸也不觉得,喜滋滋的一趟趟卸东西。李氏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头倒先软了起来,挽起袖子便要帮着卸货,吓的石头差点跪下磕头,把李氏唬了一大跳。

    东西卸完了,石头支了银两结算了车费,三个车夫便驾车往镇上赶去。

    李氏进得屋里,在灯光下拿眼睛仔细一瞅,这才瞧见陈秀才穿一身灰黑直裰,下摆已经被磨破开了线,外面套一件破旧的麻布衣裳,腰间扎一根辨不出颜色的腰带,脚上套的鞋子后跟已经磨破,浸了水,整个鞋面都是湿的。

    心里的欢喜褪的干干净净,抬了眼睛一泡泪便生生落了下来,转了头给陈秀才脱掉外面大衣裳,拿新绸巾给他擦干身上的雨水,都说丈夫在外头发了财,吃的穿的用的俱是家里没见过的,没成想他竟穿这么一身破败的衣裳家里来,不晓得的还以为是风雨中来讨饭的花子。整日里一箱箱的衣裳首饰布料往家里递,所想的都是她们娘几个,自己却一点不顾及。李氏边给他擦身子,手触到他肩膀,去年的伤口又有了痂,想必是在外头风餐露宿不小心又撞上的,一颗心像给黄连汁浸透了,说不出的苦和痛。给陈秀才挂上衣裳,寻了新鞋新袜给他换上,幸好前几日给孩子们做新衣裳时连同他的也做了,抹去了眼角的泪问他:“下这样大的雨,怎地不在镇上住一晚,大半夜的赶回家,怕是没用饭罢,我去治两个菜,雪娇几个在里头睡了。”

    叫石头的听见李氏这样说,赶紧向前一步磕头道:“太太,只管吩咐小的便是,小的也会造饭。”

    李氏光顾着给丈夫说话了,倒忘记了这个叫石头的小伙子,听他喊自己为太太还扑通一下磕起头来,被这一茬给吓到了,慌手慌脚把他拉了起来。她细细看了石头一眼,刚才没瞧清,这次看到他一张紫黑的脸膛,细条条瘦弱弱的身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真不晓得看起来这样弱竟有那么大的力气抬那大箱子,李氏倒不忍心起来。

    石头见李氏把自己一番打量,倒不好意思起来,又捶了手儿行礼。李氏猜到他是丈夫身边的小厮,一般大户人家身边都会备着这样的人,跑腿看茶倒水的俱吩咐一声便准备的齐齐全全。

    “你叫石头?”李氏温和的问。

    “是的,小的叫石头,若是太太觉得这名儿不好,还烦太太重新给取个。”石头嘴一咧,拱着手儿给李氏拜了又拜,一听声儿就晓得太太是个心善之人。

    “原先叫啥就还叫啥。”李氏连连摆手,打眼又瞧了他一番,见他外头的衣裳也湿了,“你先换身衣裳,这浑身上下湿湿的着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李氏还以为他没有带衣裳,就要走进里间给他拿齐安的换上,石头慌忙又要跪下:“太太,我带了衣裳,带了衣裳。”

    李氏给陈秀才倒了一碗热茶也给石头倒了一碗道:“日后可别动不动就磕头,咱们家不兴这个。”

    石头一仰脖子喝尽了热茶,一泡泪就要落下赶紧用袖子擦了,喉咙眼里升起一股热辣辣的水汽。

    屋子本身就小,放了几只大箱子更显得挤,连下脚底都没有。堂屋的灯油快燃完了,李氏进里屋去拿灯油,陈秀才放下茶碗一掀帘子也跟着去了。齐平睡的正熟,李氏瞧了瞧他没有踢被子,想把他抱进耳房齐安房里去睡,陈秀才见齐平一张脸又圆润了着实可爱,便用手去捏他的脸,齐平转了转头醒了。

    迷迷蒙蒙的瞧眼前站着一个男人,陈秀才原先当私塾先生那会脸皮白净,出去这么久比原来黑壮得多了,陈齐平大半年没有见到爹了,乍看之下竟认不出来。

    齐平刚想撇了撇嘴要哭,陈秀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怀里颠了一颠:“竟这样胖了。”

    李氏笑着点了点齐平的头:“平儿,这是爹呀,不认得啦。”

    齐平两只手揉了揉眼睛,困意彻底跑了,细细瞅了一番果然是爹,于是伸手搂住陈秀才的脖子,把头贴在他肩上,惊喜的叫:“爹,爹来了,给我带啥好吃的了!”

    还是忘不了吃。

    “可真是个小吃货。”陈秀才抱紧了齐平挠了挠他的胳肢窝,父子俩咯咯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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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啦啦屋子里跑进来四个个女孩儿,雪如、雪娇、静好、黄蜻蜓全部起来了,除了蜻蜓其余三个女孩儿俱是泪眼儿望着陈秀才。陈秀才在小儿面前一副慈父的样子,面对女儿外甥女却有点拘谨,一时倒不晓得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爹!”

    “大舅舅!”

    三个女孩儿泪眼朦胧的给陈秀才行礼。

    雪如、静好出落的愈发水灵了,站在一处活脱脱两支娴静的花儿。

    雪娇擦掉了眼泪,眼睛里恢复了以往的机灵劲儿,望着陈秀才娇娇的开口道:“爹一路辛苦了。”

    若说家里头这几个儿女,陈秀才最看重的便是这个女儿了,见她比先前胖了一些,脸盘子圆润润的带着一团喜气,扎着松松的双螺髻,一副天真活泼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雪娇倒出落的像个小大人了。”

    陈秀才一开口,便消除了几个月没见的陌生感,一家子乐成一团。

    石头见几个女孩儿涌进了里间,晓得那是老爷家的女儿和侄女,一路上老爷念叨个不住,他对家里情况也知道个大概。陈秀才满心记挂着家里,一路走得急,除了早上在徐州府草草吃了早饭,再也不曾用过饭。石头走出屋子,在院子里寻摸了一遍,心下纳闷,一个院子住着怎地有三间锅屋,且俱都上了锁,也不晓得那间是老爷的,于是又回了北厢房,听见陈秀才一家子的笑谈声,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挨在窗边,开了道细缝去看里屋的光亮,拿眼儿睨了下陈秀才怀里的齐平,知道那是老爷的小儿子,还有一位大儿子在府城考试。

    “爹,那是谁呀?”陈雪娇最先发现了外头的石头。

    “是石头,跟了爹一路。”陈秀才这么一说,雪娇便明白了石头的身份,“之前在你许伯府上,后来跟了我。”

    原来是许国之赐给他的。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忘记你爹还没有吃饭,我这就去做。”李氏起了身子。

    “娘,我帮你。”雪如、雪娇跟着走了出来,静好和蜻蜓也跟着。

    石头见李氏带着女孩儿出来,赶紧上前行礼,雪如、静好、蜻蜓俱红了脸儿,雪娇则大大方方朝他一笑。

    晓得陈秀才要回家来,灶上排得齐齐整整的卤肉卤鸡炸藕夹,锅里头有一碗蒸过的鸡蛋羹,柴米各色都是摆的齐全。雪如刚想烧火,便被石头抢先一步:“大小姐,我来,您歇着。”

    雪如哪里见过这阵仗,被石头左一声右一声的大小姐喊的发懵,红着脸不晓得咋办才好。雪娇则很镇定,日后家里富裕了,别说这一个小厮,说不定厨子、门房、丫鬟都会有,若是一句小姐便乱了分寸,以后可怎么办。

    “姐,就让石头烧火吧。”雪娇一出声,石头反而松了一口气,家里头二小姐是个厉害的。

    陈秀才喜欢吃拌菜,李氏把秋黄瓜切片,肚丝切丝,拍上蒜泥、辣椒油、撒上芝麻,陈秀才拿手拈着吃了,嘴里啧啧有声:“还是你做的菜有味儿,外头总不对胃口。”

    雪娇给爹烫了壶酒儿,石头帮着把热汤又滚了滚,给陈秀才添了一碗,陈秀才喝了两大碗才觉得身上祛除了湿气,对李氏道:“明儿我去府城接齐安。”

    陈雪娇见石头如此勤快,抢着烧锅刷碗的,晓得这一路多亏了他照顾爹,待他给陈秀才送汤出来笑着道:“你也赶紧坐下来喝一碗汤。”

    石头一抬眼儿,见桌子上摆了一大碗汤、四个大馒头、一大盆热腾腾的卤肉,当下心里便热了:“我自个咋用那么大桌子。”

    说着便要端在椅子上吃。

    “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且吃你的,你是打余杭过来的,爱吃米饭,我们这里只有馒头,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且将就着吃吧。”雪娇把碗又端回了大桌子上。

    石头扭捏着坐在椅子上,嘴里闷闷的:“多谢二小姐,小的不拘米饭馒头都吃的惯。”

    待吃完了饭,李氏亲手给陈秀才打了一盆洗脚水,脱掉他的鞋,见脚底板上一层厚厚的茧子,眼泪滚落到了洗脚盆里,陈秀才一句话不说,待李氏给他擦完了脚,他早已打起了鼾声,想到陈秀才这一路又是遇水匪又是风餐露宿的,眼泪落得更密集了。

    李氏给陈秀才盖好被子,才想到石头还没有安置。

    陈雪娇早已经把石头领进了齐安的屋子,她晓得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下人住的地方,可他们乡里乡下的可不讲究这么多规矩,再说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空屋子。石头晓得是大少爷的屋子,吸了吸鼻子,虽然这屋子还比不上许府的下人房,可陈家上上下下把他当个人看,他们做下人的最怕遇上个狠心的主人家,稍有不慎便会讨一顿打,在不成想陈家二小姐竟安排他住大少爷的房。

    “家里屋子挤,你现在这里头睡,雪娇又把旧时用的棉被给了他盖,虽是旧的却是自家盖的,又厚又暖。

    石头感动的拱了手朝雪娇拜了又拜:“麻烦二小姐了,小的以后打地铺给大少爷守夜。”

    李氏出来一趟,见雪娇一般把石头安置好了,又嘱咐了一番便回了里间屋子。他挨着丈夫,只觉得心下满足,吹熄了灯,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明月穿过云层,月光一圈圈跟雨打水花似的泛着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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