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骄阳流火,迎来了陈雪娇的生日。
天刚蒙蒙亮,李氏便早早烧了灶,做了一大碗长寿面,这面李氏下足了功夫,今夏新收的麦子磨成面粉,带着天然的面粉,舀了两碗放进面盆里,放了水、盐使劲揉,待面揉光了放在案板上醒了一个时辰,面膨大了一圈继续揉成条,李氏在做面上头是把好手,一块面团搓成一根细细的面条,丈把长一圈圈盘在碗里。门口小淮河里捕捞上一筐鳝鱼,用刀子池了剔骨切丝,一截截的骨头拿来熬了浓浓的汤,另起一锅放上菜油辣椒面姜丝,把鳝鱼丝倒进去翻炒出锅,混着鳝鱼汤做了浇头,浇在一大碗长寿面上,又鲜又嫩,吃进嘴里一抿就化了,陈雪娇捧着碗一口气连汤带面吃个干净。
陈齐平在一边馋的直流口水,李氏夹了鳝鱼丝塞进他嘴里:“今儿是姐姐生辰,这碗长寿面是给姐姐吃的,锅里还有其他的面,呆会熟了给你捞。”
齐平嘴里含着蜜枣儿用力点了点头,眼巴巴的瞅着锅里的面条开了锅。雪娇身上穿着陈秀才寄回家的那件石榴红的八幅湘裙,整个人衬托的犹如夏日里的石榴花,无比娇艳。陈齐平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衣裳,上头的金丝红花把他的眼看花了,怯生生的伸手去摸衣裳上头的蝴蝶,又不敢伸手只管盯着雪娇笑嘻嘻的:“姐姐真好看。”
陈雪娇一早穿着织金绡银的裙子在院子里晃,落在张氏眼里刺刺的疼,她缩进锅屋对陈老太太直咂嘴:“乖乖,老大在外头发了洋财了,你是没见,雪娇身上那身衣裳,用丝线缠的,一件衣裳就够庄稼人一年开销了。”
张氏连说带比划,一不小心往锅里塞了一把湿柴,灶里喷出一把浓烟,陈老太太正下米,被呛的直咳嗽,待喘息过来,湿着一双手就要拧张氏的嘴。
这话刺了陈老太太的心,这些日子她也到村里走动,哪个不说陈秀才发财了,更可气的是陈老爷子这些日子天天揣着镶金戴玉的烟袋满村子溜达,更加坐实了大儿子发财的说法。老二陈子长和老四陈子贵在徐州府盘个铺子,陈老太太和张氏给喇叭一样,宣传的整个村都晓得,最近不少人当面问老二和老四给她买金还是买银了,她气的心口疼还要夸耀俩儿子赚的钱比大房多。
“我听人说,在外头做生意的没一个好的,不是逛窑子就是喝花酒,我看大哥会识字,又会作诗弄赋的,日后手里在有了银子,还能瞧得上大嫂?只看他往家里捎东西,不见他往家里来,依我看他现在不知在哪个粉头那里呢。”张氏酸溜溜的说,眼见着李氏给了蔡氏一匹上好料子和一支钗,她心里痒痒,李氏偏不给她,她吃起味来,恨不得陈秀才立时来家里夹带个小老婆回来刺刺李氏的心。
“浑说啥。”陈老太太板起脸,张氏这是把所有人一竿子打翻呢,她自家男人也在外头做生意呢。
张氏虽然蠢,但没有蠢到不会看人脸色的地步,就算她不会看旁人的脸色,在陈老太太手里讨了那么多年的生活,婆婆的脸色是阴还是晴,她一望便知。当下便描补:“二哥和我家那口子前几日是随运不好,落了坏人的圈套,等这些日子过去了,大把的银子往里头赚,到时候娘带我也去徐州府逛逛去。”
陈老太太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把刀磕的啪啪响:“那可不是,听说盘的铺子比咱们的院子还大,一年不赚不赚也能赚个几百两。”
可不是,前几日就是落入坏人的圈套,一个大铺子,依托着丁府的势力,不赚钱都难。陈老太太美滋滋的想着,赶明儿自己也去徐州府转转去,满身绫罗插金戴银的回来,也让村里人眼红眼红。
“你爹可老糊涂了,一根烟袋就让他乐得不知道姓啥了,自家肉都不够吃,倒让我给那毛丫头送两碗肉过去。”陈老太太咬牙切齿的剁鸡腿。
今儿是雪娇的生辰,一大早陈老爷子就嘱咐她,多做两碗菜给雪娇送去,也是上房的心意。陈老太太心里自然不肯,面上装作大方的样子,扯开了嗓子便叫:“该得,该得,一整只鸡都叫拿去。”
上回陈秀才遇难的事情,伤透了陈老爷子的心,陈老太太这些日子以来大气不敢喘,逮着机会就描补,等背离了陈老爷子的面便骂:“什么东西,还配吃我的鸡肉。”
陈秀才如今发达了,她虽然没瞧见李氏满箱子的贵重东西,可也知道明面上再也不能像往常那般怠慢了。老二和老四在徐州府,若是能攀扯上陈秀才这条线,可不是往金砖大道上走了。听说老大没死成,多亏了许秀才,这小子,当初穷的米汤都喝不上,竟然大难不死当了朝廷大官,若是齐林日后攀上他,岂不是能赚来个光明的前途。
陈老太太细细盘算了一会子,只不过给那毛丫头两碗肉而已。好的还不等给,不几日文嫡要来家里,精瘦的留着给闺女,捡那鸡脖子、鸡骨架、鸡膀子剁了出来,混着干豆角酱了两碗出来。
“你端着给送去。”陈老太太站在案板前往碗里加了汤,做出冒尖的虚势来。
抬眼就见张氏拿了筷子去挟锅里的鸡肉,满满一口咬了咽下去,嚼完了咂着筷子头上的酱汁儿,用擀面杖朝她腚上捶了几下子:“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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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厢房刚吃罢早饭,张氏端了两碗菜上了门。
“雪娇生辰,娘让我送两碗鸡肉过来。”张氏眼睛朝饭桌上扫了一眼,半盘子酱肘子丝,脆生生的酱黄瓜,露出馅子的大肉包子,热腾腾的大米粥,还未来得及撤下,张氏早馋的流口水了。
李氏和陈雪娇对视了一眼,上房主动给北厢房送东西还是头一回,今儿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呀,既然东西都送来了没有不收的理,李氏笑着接过了菜:“还让娘那么辛苦做菜,小人家的生日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眼睛朝菜上一扫,除了鸡脖子上有一点子肉,剩下的俱是汤汁和豆角在唱主角。
李氏不习惯收大房的礼,以免落得口舌,陈老太太此时忒好心,日后不保会翻扯出来,把两碗菜倒进盆里,一只碗里装了酱肘子、一只碗里装了鳝鱼丝,让张氏一并带了回去。
家里有一堆事情要料理,新腌制的鸭蛋,去年的冬衣翻晒,采摘豆角做陈秀才爱吃的干菜,一桩桩一件件李氏一点都不得闲,一样样总要打点。因为今儿是雪娇的生辰,李氏特意不让她做一点活计,穿那样娇贵的衣裳干农活,稍微不注意就钩破,一件好衣裳就这样没了。
陈雪娇乐的清闲一日,等太阳落了山,自家走到小淮河边,坐在藤编椅子上,水汽扑面而来,夜风一起,吹得脸颊水润润,两岸花一开香得人醉过去。
东边家里打娃娃,西边家里喊丈夫,一家家都看得分明,一派活生生的烟火景象。
她下到河岸边,掐了一朵荷花,染了一手的红汁子。
远处,提着鱼拎着菜篮子却穿了长衫的读书郎,挎了篮子满篮鲜花,头发却花白的老妇人,一个个从桥上过去。
忽然隔了三座桥的远处,飘来一大片艳粉的大荷花,顺着激流穿梭在满河碧色荷叶里头。
等飘的近了,才发现小小竹排上全是一朵一朵的荷花,粉艳艳的把竹排包围住了形成一朵大荷花,等在近一些,见竹排中间点着一盏气死风灯,映衬的荷花愈发娇艳。
“好别致的心思。”陈雪娇感叹,只见那朵大荷花飘到陈雪娇面前忽然停住了,在细细一看,发现竹排一头被一根绳子牵着。
陈雪娇倏地抬起头来,顺着那根绳子瞧见旁边的桥上站着一位少年,穿着一身素色衣衫,正往她这边望过来,隔得这样远,还能看得见那人一脸笑盈盈的。
红霞染红半边天,满河碧的荷叶粉的荷花,陈雪娇看着那位少年,在霞光里那位少年愈发眉目清俊。
“你哥哥说今儿是你生辰,我想了一天才想出这个法子。”赵一鸣的声音飘荡在晚风里。
陈雪娇笑眯眯的点头,脱了鞋子,拎着裙角就朝桥上跑去,头上的碧色发带在晚风里拂动。走到桥上,便双手拉着绳子往岸边拽,待那满竹排的荷花拉到岸边,她又赤着脚跑到岸边,顾不得湿了裙子蹲下就去摘竹排上的荷花,赵一鸣花费了心思,单单捡了又大又艳的荷花绑在竹排上,陈雪娇拿起一朵最大最艳的插在头上,眼睛都笑弯了扭头问赵一鸣:“难为你采了这么多荷花。”
陈雪娇的脸沐浴在晚霞里,细小的容貌发出万道金光,把她圆圆的脸盘衬托的愈加俏丽,她刚好穿一件石榴红的裙子,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赵一鸣还在热孝中,一身素色衣衫,总有两个月不曾见到雪娇,此时见了她就笑,见她戴了他采的荷花,微笑道:“就知道你喜欢别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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