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便是许氏的住处。
夏湘小心推开院门,蹑手蹑脚朝窗边走去……倒要看看,戴言这小子是不是如许氏所言,在家里溫书习字呢。
夏湘的脚步声很轻,可戴言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他没有出声,而是小心将衣服穿好,将身边的药水和纱布收拾干净。这才捧起一本书,轻声问道:“谁?”
竟真的在读书!
夏湘从窗子缝隙瞧见木桌旁边,捧着书本的戴言,有些愕然:“大过年的,你怎闷在房里读书?”
既然被他瞧见了,夏湘也不避讳,绕过窗子进了门。
“你病了?”夏湘看戴言脸色不好,嘴唇微微发白,心里有些不放心:“脸色真是难看,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不妨事,”戴言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不在府上多住些日子,原以为你要在府上住到十五呢。”
夏湘捡起戴言手边的书瞧了瞧,书名《谋策》,翻了几页,大约是讲谋略的。夏湘撇了撇嘴:“小小孩子看什么谋略啊,心思都变得复杂了。”
“湘儿,不要总是学大人模样,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戴言揉了揉额角,对半道儿杀出来这朵小姑娘很无语。
夏湘上前一步,一拳打在他肩膀上:“你才老气横秋呐。”
夏湘本就没什么力气,肉乎乎的小拳头也没怎么使劲儿,只是轻轻打了下,可戴言却忍不住蹙了下眉。夏湘见戴言皱眉,微微一愣。这小子会功夫她是知道的,自己轻轻打了他一下,怎么就皱起了眉头?
若不是疼的,那……是生气了?
她从没见过戴言生气,这会儿有些不知所措了。
可随后,戴言肩上就慢慢透出红色血迹,瞬间落入了夏湘眼中,她惊慌地望着戴言的肩膀问道:“你……你肩膀流血了。”
戴言微微一笑:“不碍事,你别怕。”
夏湘心里“咯噔”一下,嗓子眼儿有点儿酸。他在流血,却笑着告诉自己不要怕。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温暖起来。
“我去找大夫!”她扭头就要跑,却被戴言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回来,”戴言将她拉回到窗边一把椅子上:“坐下,这伤不碍事,我能处理好。若叫来大夫,被我娘知道,她该担心了。”
“那也不能这么挺着,你快包扎止血啊。”夏湘皱着眉头,有些着急:“你这伤怎么弄的?严重不严重?你功夫这样好,怎么会受伤?是遇着狮子老虎了还是遇着劫匪了?”
戴言哭笑不得:“包扎止血?你在这里,我怎么包扎,难道你要看着我脱衣服?”
夏湘一愣,脱口问道:“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脱了。”戴言眯眼一笑,开始脱衣服。本以为夏湘会羞得立马遮了眼睛,或者转头就跑出房去,谁知,这妮子竟然盯着自己,目光不错。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没有半点儿羞涩,看起来竟是那样磊落。
戴言皱着眉头问:“你就不怕嫁不出去?”
“什么?”夏湘有些听不懂了,他包扎伤口跟自己嫁不嫁得出去有什么关系?于是,也皱起了眉头:“你快些脱,我好看看你的伤,若伤势严重,我就给你找大夫去。”
戴言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夏湘见他不动,也不说话,心里着急,几步上前轻轻将他肩头的衣裳拉了下来。随即,二人齐齐吸了口凉气。
戴言没想到,夏湘胆子这样大。
夏湘没想到,伤口竟然这样深。
“你……还说不碍事!”夏湘盯着戴言肩上那道两指长的伤口,红着眼睛质问。
见事情已经这样,伤势也无需遮掩,戴言重新取出药水和纱布,对夏湘说:“转过身去!别看!”
夏湘并不害怕,可还是转过身去了。她不愿戴言心里有压力,若他说能处理好,那就一定能处理好罢。不知何时,她对戴言生出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心,甚至……有些依赖。
身后只有撕扯纱布的呲啦声,和缠绕纱布的簌簌声。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戴言便笑道:“好了,转过来吧。”
夏湘连忙转过身,见戴言面如金纸,嘴唇发白,鼻尖、额头和两鬓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层层缠绕,见不到半点儿血渍。
“血不会流了?你这药水真的管用?”夏湘依然不放心。
戴言点点头:“很管用,你放心。”
夏湘长长舒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这才问道:“这伤怎么来的?看着像刀伤……或是剑伤,谁伤了你?”
忽然,她想到京都雨夜里那场刺杀。
“那些黑衣人!”夏湘蓦地抬起头:“那些追杀你的黑衣人,到底是谁?你怎么惹上那些人的?你在庄上好好的,为什么去了京都?”
这些问题要怎么回答?戴言还没有发疯,不会跟个九岁的小姑娘解释自己的艰难处境和计划。他皱了皱眉头,摇摇晃晃朝床边走去:“我有些头晕,许是流了太多血。你先回去吧,让我睡会儿。”
夏湘当然晓得戴言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不愿说实话嘛!可是,见戴言脸色真的不好看,夏湘也不愿继续追问,便讪讪地说道:“那我差人送个火盆过来,顺便再给你带些饭菜,你就不要出门了。”说罢,不等戴言应声,便匆匆出了门去。
她是偷偷溜出来的,不敢滞留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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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家院落,天已经擦黑,夏湘叫来采莲,让她盛了热好的饭菜放到食盒里,又让采莲带上个火盆和银霜炭,吩咐她们两个送去许氏院里。这才转身入了厢房,准备好好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
关于戴言的伤,夏湘再没过问,只是吩咐碧巧和采莲没事儿往许氏家里送些日用和好菜好饭。戴言看着隔三差五就来送东西的碧巧和采莲,有些动容。终于,寻了个天朗风清的好日子,去了夏湘那里。
“伤好了没有?”夏湘正跟着老张在院里拾掇花草,见戴言来了,连忙站起来询问。
“嗯,好了,”戴言捡了手边儿的椅子坐下来,微微笑道:“所以,别让碧巧和采莲送东西过来了,被人瞧见了不好。”
夏湘自然明白,戴言是为了自己好。
“走,跟我看看沤的肥好了没有。”说着,夏湘拉起戴言的袖子,往后院儿走去。
戴言忍不住笑道:“就不能让我歇会儿。”
碧巧眼尖,见到夏湘拉着戴言往外跑,连忙跟了上来:“小姐,小姐,天儿还冷呢,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您等我会儿,我去拿斗篷。”
等碧巧取了斗篷,夏湘和戴言已经不见了踪影。碧巧晓得夏湘不会跑远,顶多去后山那儿看看园子。于是,拎着斗篷朝后院儿走去。
果然,夏湘正在后院儿鼓捣一个大水缸。
碧巧走过去的时候,戴言刚好掀开了大水缸的盖子。一股恶臭散发开来,戴言皱紧了眉头,一扭头从踏脚石上跳了下来。
夏湘一壁掩住口鼻,一壁笑道:“没想到这样臭,真是苦了你了。”
“这什么东西?”戴言向后退了几步:“太难闻了。”
“难闻是难闻了些,可这是地地道道的好东西。”夏湘踏着石头探头瞧了瞧缸里的肥,瞧样子应该是沤好了,上辈子,夏湘也没做过这东西,只能依着记忆中的法子,算来已经沤了好几个月,应该好了。
她又跳下石头:“你们等着,我去找人!”说着,接过碧巧手上的斗篷,胡乱围在了身上,朝前院儿跑去。
如今天儿渐渐暖和了,这实验田也该好好拾掇拾掇了,若成了,今年秋天见了成果,明年就可以让佃户们依着自己的法子肥地、育种、授粉了。
不一会儿,夏湘便带着王安贵回到后院的菜园边。
“这个……就是翻地,把缸里的肥洒在地里,重复几次,把缸里的肥用完为止。”夏湘有些兴奋,也有点儿紧张,小脸儿红通通的,两个大眼睛分外明亮。
王安贵、碧巧和戴言站在水缸旁,皱着眉头,捏着鼻子,诧异地望着夏湘,却一动不动。
“啊,对了,”夏湘又嘱咐道:“多弄些泥土来,把这地势垫的高一些。可能附近地下水位高,或者排水不畅,这收成才不好。”
王安贵心想,大小姐将将九岁,常年养在深闺里,来了田庄种几棵小白菜倒还好,如今又折腾出这么一缸什么东西,臭气熏天的,简直胡闹。再说,这地肥不肥,跟地势有什么关系?土不好就是土不好,她这是瞎折腾什么呢?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单凭几句话怎么可能取信于人,夏湘早就猜到这结果,所以张罗弄个实验田,等上秋收成好了,庄上佃户自然会相信自己。
“成!”夏湘见王安贵不动,便沉下脸来:“我使唤动你们,我自己弄。”说着,就撸胳膊挽袖,拎起水缸旁边一个勺子和木桶要自己舀粪肥。
王安贵一看,这哪成啊?哪能让大小姐动手鼓捣这臭烘烘的玩意儿?
再说,如今小书他大姑把大小姐当祖宗一样看待,若让她知道自己弟弟站在一边儿,眼睁睁看着大小姐舀粪不帮忙,还不定怎么撒泼呢!
“您快放下,放下,我来,我来!”王安贵连忙抢过木桶和勺子,给碧巧使了个眼色。
碧巧连忙将夏湘抱了下来。
夏湘顿时眉开眼笑:“那就辛苦您了,我明儿再来看,到时候儿还得麻烦您。”说完,就带着碧巧和戴言去了前院儿,张罗让花农老张帮着王安贵忙活忙活。
好在那园子并不大,两个人完全忙活得过来,也不会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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