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起了风。
风打在棂纱纸上,发出嗡嗡的响声。夏湘从椅子上跳下来:“走,端到厢房去,过会儿外头要下雨了。”
这时,余光扫过窗扇,夏湘看到个人影,一闪而逝。她连忙追了出去,左右瞧了瞧,空空如也,连个鬼影也没有。
夏湘不由打了个冷颤,权当自己眼花了。
天儿已经见黑,暗沉沉的天地间风声愈紧。借着黄昏后的晦暗,天上慢慢布起了黑云,一层一层愈加浓重,压得苍穹摇摇欲坠。
然而,夏湘的厢房却温暖明亮,桌上摆着大米白饭,红烧兔肉,小葱拌豆腐,还有一大碗莴笋玉片汤。
采莲进门,夏湘回头问道:“送去了?”
方才,菜饭甫一上桌,夏湘便吩咐采莲将兔肉分给下人们一些,让大伙儿都尝个鲜。采莲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听到夏湘问话,采莲连忙应道:“送去了,说是小姐送的,就没再推让了,”采莲坐下来,笑道:“顾妈妈还担心,怕给她们分的太多,您不够吃。”
夏湘也笑了:“你们是没瞧见,先前在厨房,我给顾妈妈夹了块兔肉,顾妈妈吓成什么样儿。”
乳娘无奈地摇摇头:“大小姐,厨房总不是您该去的地方儿。再说,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好?便是有着好手艺,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夏湘抿嘴一笑,眼睛清亮亮的:“哪有去不得的地方?只要愿意,哪里都去得!”
……
屋外风雨交织,房里暖意融融。
这顿饭吃的欢喜,大家谈天说地,笑语喧阗。
只有乳娘,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
夜里,乳娘坐在灯下穿针引线纳鞋底儿,夏湘凑到跟前去,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怔怔望着乳娘:“乳娘,您还在生我的气?”
乳娘用针鼻儿刮了刮头皮,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话儿?奴婢什么时候儿生了大小姐的气?”
“今儿晚上您一直闷闷不乐的,不是恼我自作主张下厨房了吗?”夏湘撅着小嘴儿,拿过乳娘手里的针线,帮着乳娘纫起针来。
乳娘拍拍夏湘的头,不知不觉眼眶竟红了:“别乱想了,乳娘只是回了趟家,这一来一回走的路多了,身子自然有点儿乏。”
夏湘蹙起眉头,心想,乳娘说谎的功夫也太差了点儿,这躲躲闪闪的目光,湿了的眼角儿,总不会都是累的?
两个村子离得又不远,乳娘刚三旬出头儿,还年轻,怎么就能累的这样儿?
只是,乳娘不愿说,夏湘也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寻思着若留心些,总能瞧出端倪。
“既然乏了,那您就早点儿歇着罢。夜里不比白天,这针线放着明儿再做就是,可别伤了眼睛。”夏湘抓过乳娘手里的东西,一把塞到簸箕里。
乳娘怕手上的针伤着夏湘,便由着她闹。
“好好好,听你了,不做便不做了。”等夏湘坐直了身子,乳娘才将手上的针小心放回针线包里,扶着腰直了直身子。
采莲早把床铺好了,乳娘服侍夏湘睡了,吹熄了蜡烛,才转身离开。
霎时,一室黑暗。
窗外风声大作,雨点儿打在棂纱纸上劈啪作响,夏湘蓦地坐直了身子,喊了声:“乳娘!乳娘!”
乳娘刚走到门口,听了夏湘的呼喊连忙跑回来,坐到床边捉住夏湘的小手握在手心里:“这是怎么了?”
“今儿您陪我睡罢,我有点儿害怕。”夏湘嗫嚅着,小小的身子钻到乳娘怀里。
方才蜡烛吹熄之后,乳娘转身离开,闪电的白光恰好打在了乳娘的身上,背影那样孤单。夏湘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所以她坐直了身子,本能地将乳娘唤了回来。
乳娘轻轻拍着夏湘的背,嘴里有些发苦:“乳娘陪你睡,乳娘去拿被子。”
她怕夏湘被雷雨惊着,再次把蜡烛点燃,才去了耳房取被子。
乳娘回来的时候,夏湘正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乳娘走过来,虚蒙了夏湘的眼,用身子隔开夏湘的视线:“黑黢黢的,有什么好看地?睡吧。”
这次没有熄灯。
夏湘偎在乳娘怀里,心里越发柔软温暖起来:“乳娘,您心里藏着事儿。”
乳娘拍着夏湘的背,轻声轻语:“哪有什么事儿,小姐安心睡罢。”
夏湘闭上眼,却久久未能成眠。乳娘回了趟家,回来便忧心忡忡。她看了乳娘纳的鞋底儿,是男孩儿穿的样式,应该是给小书的。如此说来,乳娘是回家的时候遇着烦心事了。
缺钱?受了欺负?还是夫妻不睦?
想来乳娘一门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他夫妻二人半月见不上一面,总会生出些罅隙隔阂来。夏湘想了许久,直到亥末时分,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趁着乳娘不在,夏湘将采莲叫到房里来,吩咐道:“我记着出府时候带着一袋儿窝丝糖,你抓一把给庄上管事送去,算是还了那鲜荔枝。顺便仔细问问乳娘家的状况,刻意些也无妨。”
采莲聪明沉稳,晓得分寸,听了吩咐连忙应了,出门去取糖。
用过早饭,又跟着乳娘学了会儿打络子,就看到周玉年兀自一人骑马而来。夏湘心里松了口气,还好那年糕似的世子爷没有跟来。许是昨日自己有意无意的的提醒让李毅不敢太放肆,也或许宁王又发了脾气,将他关起来也没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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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他不来便是好的,夏湘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
将乳娘的事情放放,夏湘与周玉年商量着搬来田庄的事:“……家里可有什么放不下的?”
周玉年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
“京都居,大不易。”夏湘耐心劝道:“将那宅子卖了,搬来庄上罢,省了你每日两头跑。到时让师母到灶上,每月还有月俸拿。您闺女儿跟着一块儿读书认字儿学女红,将来也方便找个好人家。”
周玉年忍不住笑道:“我这学生,还是个做买卖的好材料。”
“昨儿在厨房,瞧见窗外有个人影在听声儿,我追出去的时候,那人便不见了。我院儿里就这么几个人,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夏湘颇认真的望着周玉年:“您若不在,我总提心吊胆的。也不怕先生知道了笑话,我家里有两个不省心的姨娘,巴不得我早夭。我想来想去,您不在我心里不踏实,您就搬来庄上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周玉年也不好推脱了:“这是把我当护院使啊。”
他蹙着眉头开始嘀咕:“先生,谋士,护院……我身兼三职,就这么点儿月俸,是不是有些亏?”
夏湘早等着他这话儿呢,连忙说道:“昨儿那小子打了两只兔子,送了一只来。我配着些香菇红烧了,味道不错。湘儿特意给先生留了份儿,您要尝尝不?”
这一打岔,加月俸的事儿便被抛到脑后了,周玉年笑的过年似的喜庆:“大小姐有心了,咱们先……吃,再上课。”
“……我吩咐碧巧拿厨房去热热,咱们先上课罢。”
“那今儿先蹲马步,你在这蹲着,我去厨房瞅瞅去。”周玉年负手朝厨房走去,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说好的君子远庖厨呢!
忽然,周玉年转过身来,突兀地问道:“哪个小子?是哪个小子送的兔子?”
“就是穿黑衣服那个。”
“那小子……”周玉年转过身继续朝厨房走去,蹙着眉头说道:“那小子叫戴言。”
代言?夏湘不由苦笑,他为谁代言?他要为全天下的狼崽子代言吗?
夏湘唤来碧巧,吩咐她将留好的兔肉给周玉年热了,顺便多做些饭,备着中午吃。碧巧应下了,朝厨房走去。
蹲马步是个辛苦事,夏湘却并不排斥。
千好万好不如有个好身体,学些功夫吃些苦总是没什么坏处的。
采莲回来的时候,周玉年还在厨房吃兔肉。
“……去年收成差的很,孙婶儿的大姑子到处嚷嚷要带着全家四处打秋风去。孙婶儿家男人性子懦弱,整日里被他大姐骂的直不起腰。昨儿孙婶儿回家去,院儿里吵了老半天,因为什么不晓得,不过,一早儿就听说孙婶儿大姑子进城买东西去了,逢人就说……”采莲顿了顿,有些气恼:“说孙婶儿带回家那点儿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的,生个小子给她生的,全指着她养活,说……说一年到头不回家,不定在外头养了几个野汉子!”
最后一句话,采莲说的很小声,表情又羞又恼。
夏湘“蹭”的一下站起来,那双黑曜石样的眼睛越发平静沉稳,看不出喜怒,让人不寒而栗。
采莲知道,小姐一向护短儿,乳娘受了这样的辱,小姐心里定然不是滋味。她袖手站在一旁,垂着头,有些难过。
夏湘慢慢坐回锦杌上,手指绞在一起慢慢揉搓着。
“小书呢?当真是乳娘大姑子养着?”夏湘眉毛一挑,有些不悦。
采莲微弯了腰,在夏湘耳边回道:“这倒是真的,不过,孙婶儿每月回家送银子,除去小书的吃穿用度,还能剩下不少给她大姑子贴补家用呢。”
“哼,”夏湘从鼻子哼了一声,恨恨说道:“这算什么?就一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她转过身吩咐道:“这事儿别跟乳娘说。”
采莲点点头:“奴婢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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