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九月第一夜，白雪皑皑，掩住大片荒漠。月光洒向人间，却被纷飞的大雪遮蔽，让所有人都看不清前路。

    白洛裹紧怀中的树种，寻着前方的亮光，艰难行走在风雪中。

    今晚特别冷，吸一口气就能将严寒透入骨子里，随后凉遍整个人。

    她这样想着，又像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把怀中的树裹得更紧了。

    “一区三组白洛，收到请回答；若出现特殊情况，请立即拔掉心脏电源。重复，一区三组白洛，收到请回答!”

    风声伴着机械音传入耳中，像是透进雪中的微光，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一区三组白洛收到，正在返程途中。”

    像平时那样，白洛机械性答完话便立在原地，飘雪中的她仿佛昔日神庙中的雕像，独自等待着朝圣者来临。

    果不其然，下一秒管理员便发布了讣告:

    “48区原存活24人，现存活198人，今日死亡2人。”

    “请其余幸存者为同胞们默哀十秒。”

    白洛沉默无言，加快脚步，继续行走在风雪中，只有脸像被人弹了颗火星子，热辣辣的。

    在残忍的世界里，每一秒都该是为了自己。

    远方的光恍若夜中孤星，描绘出眼前雪花的轮廓，雪花在白洛眼中一一闪过，给她黯淡的瞳孔添了些光。

    那栋灰白色的小楼越来越近了，她在楼前的树丛中奋力奔跑，踩着被积雪压断的枯枝哼起连自己都听不懂的歌。

    直到沉静的木鱼声从庇护所前悠悠传来，才将她拉回现实。

    白洛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那段隐蔽的记忆正提醒着她来者不善。白洛将树种塞到背后，取出手中的匕首匍匐在地，缓慢爬行到更近的地方来观察那个敲木鱼的人。

    那人是个黑发蓝瞳的少女，脸上有两道隐隐发着蓝光的疤，正好构成一个十字形，外形很像白洛休眠前地球上已经普及的仿生人。

    飘雪染白了少女的睫毛，冻的她脸上结了一层冰花。那双雾蓝色的眸子望向枯树丛中的白洛，莞尔一笑。

    “别躲了，白小姐。我没有任何恶意……”她低垂着眼眸，看上去像一尊怜悯众人的圣母像。

    白洛缓缓走出树丛，礼貌性的朝少女挥了两下手，问道:“请问您是?”

    “余极，您叫我小鱼就好。”

    “好，小鱼你好。”

    余极微微一笑，抱起地上的木鱼和铁盒就朝白洛跑来，落了满头白雪，但移动速度快到可以跟一只耗子媲美。

    “那我们现在可以进屋了吗，我感觉自己快被冻休眠了。”

    白洛一言不发，快步走到门前掸了掸肩上的雪，接着将右眼凑到门孔上眨巴几下。

    门开了，余极跟着白洛走到庇护所中，她学着白洛的样子跺了几下脚就开始四处张望。

    内部跟她之前构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成群结队的蟑螂，没有堆积如山的垃圾，也没有散发恶臭的尸体。

    这里像极了人类出现前的地球，天花板上倒垂着的绿藤互相缠绕在一起，交叠成中心那棵高大而奇特的巨树。

    周围各式各样的绿植遮住了原本的水泥地和枯骨，空中掠过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鸟叫声伴着虫鸣在室内不断回响。

    余极被这一幕惊到了，呆愣在原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拿着钢索和枪的白洛。

    “你干嘛?”

    余极突然回过头来，给白洛一个措手不及，吓得她手中的枪差点落到地上。

    白洛将枪和钢索藏到背后，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我想问问自己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余极撑起下巴，盯了白洛许久，把白洛盯得有些心慌。

    “你知道当年的‘蓝日计划’吗，一批人类迁往火星寻求生存之道，一批人类则留在地球等待死亡。”

    “大概是在人类迁往火星的那天，制造者删光了我的大部分记忆，但那人给我留下来的记忆里却全都有你。”

    “甚至连你休眠前的那段经历我也有部分印象，我感觉你一定认识制造我的人，所以就来这里找你了……”

    一瞬间，白洛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一生悲剧的女人。

    女人癫狂地笑着，一边温柔抚摸她的额头，一边又用尖利的指甲剖出她那颗温热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鲜血溅到她身上，彼岸花由她的衣袖中生出，暗红诡谲到不真实，像在欢迎悲伤的亡者。

    那些彼岸花不断汲取着她身体里的养分，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取食，却令她眸中又多了几分惊恐。

    那女人手中千丝万缕的红线朝她袭来，拼成一柄利刃，剖开她的大脑。无数具骸骨从她头中涌出，成堆掩埋住大片彼岸花。

    “白洛，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最好，所以你为什么连一颗心脏都不肯给我呢？”

    “对不起…对不起……”

    白洛眼神空洞，像木偶一样跪地忏悔。

    女人背向白洛，沉吟片刻，又看向她重新微笑。

    “那含泪播种的，必含笑获享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