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市，大秦国际大厦，晚上九点半，大楼里依旧灯火通明。
老周在大厅里，手里提着一个饭盒。老周有些六神无主地走到电梯旁，伸手按了下向上的按钮，然后他就站在一旁等待，只是他的身体微微发颤，好像心里有些紧张。
电梯门很快向两边打开，老周又向旁边挪了挪，就看到电梯里满满的全是人。
老周走到电梯按钮旁边，用手按住上楼的按钮。
一群无精打采的年轻人，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电梯里一个接一个出来，等人都下的差不多了，老周放开按着电梯的手活动了一下，然后手指又按了上去。
“嗨，老周，都这么晚了还上去啊！”
老周一听这声音，他慌忙抬头。
眼前是一位染着紫色头发的年轻人，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t恤，下半身是一件不知多久没洗的灰色七分裤，他的脚上还拖着一双时髦的人字拖，这鞋子也是紫色的，看起来倒是挺别致。
年轻人让开后面人的通道，走到电梯旁边，面对着老周。
这个年轻人是公司王副总的小舅子，名字叫张强，是老周的顶头上司，目前是来他们公司实习的。
“是啊，张总，我手上还有点活，上去再加会班！您今天这么晚啊！”
“嗨，什么张总不张总的，咱就是个打工的！今天公司开会都开到八点多了，对了老周，你今年三十六了吧！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张总，我是属龙的，今年三十五，三十六是虚岁！”
“哦，没事没事，都差不多！”
老周的心里一跳，按着电梯按钮的手也松开了，他有些慌张地问。
“张总您说什么差不多？”
张强见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是索性也就说开了。
“老周啊，你也知道，公司上个月开会总结，今年的行情不好，公司的利润下滑的很严重。因此啊，公司的股东一直在给公司高层施压，公司这边已经拟定了削减开支的计划，计划让一部分骨干成员从公司提前毕业，同时也向社会输送一批像你这样优秀的高素质人才。”
老周手里提着的饭盒一个没注意，“啪嗒”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张总，您是开玩笑的吧，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吗？我刚才下来跟您请示了，我只是下楼先吃个饭，还要上去加班的，您看这是我给小孙带的饭，那孩子最近一直加班到十点多。”
老周说着就急忙从地上捡起塑料袋，他浑身颤抖地靠近张强。
张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周围的一听有热闹看，一下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很快刚走的人也围了上来，有些人第一时间就掏出了手机。
“啧啧啧，这么年轻就是中层了，该不是老板的私生子吧！”
一位额头饱满的年轻人听到有人这么说，他胳膊肘碰了一下旁边头发白了一半年轻人。
“我赌五块钱他不是，来不来！”
那位头发半白的年轻人白了他一眼。
“去去去，五块钱，我一会还可以加个鸡腿呢！”
这时候，一位梳着马尾麻花辫的萝莉装女孩皱了皱眉。
“呵，五块钱还想买鸡腿呀，昨天已经涨到八块了！”
一位顶着两只黑眼圈，背着双肩包的瘦小伙眼睛猛地一亮。
“诶，这女孩是鼓励师吧，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吧！”
另一位小眼睛，戴着八百度眼镜的邋遢男不屑地说道。
“她家老二去年就去幼儿园打酱油了！”
“卧槽，她竟然有俩孩子！有钱人，家里有矿吧！”
“啥呀，她晚上兼职做主播，我认识她的榜一大哥！”
这时候，一位眼角挂着鱼尾纹的大姐，怒气冲冲地挤上前，对着张强火力全开。
“我劝你就做个人吧，这位老哥一看就是上有老下有小可怜人，这年纪要是被你们开除了，那他还能干啥，你们这群吸血鬼，万恶的资本家，呸！”
张强听着周围这些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他心里气炸了，同时他也有些害怕，这些人怎么跟想要吃了他似的。
“你们别胡说啊，又不是我要开除他，这是公司决定的，我才来公司三个月，跟我有什么关系！”
“快看那，才来了三个月就当上主管了，还说不是老板的私生子！”
“就是！”
那位头发半白的年轻人一听这话，赶忙推了推一旁的谢顶男。
“来，赌啊，不就五块钱嘛，十块都行！”
“滚蛋！”
这时候又有人开始起哄了。
“你们是哪家公司啊，在哪一层啊！”
“我经常见那人在28楼上下，28楼是哪个公司啊。”
“28楼啊，是不是就是那个前段时间上了新闻头条的那家，就是老板被小三拉横幅堵在大楼门口，我那天还拍了视频来着，可惜当时下来的太晚了！”
“对对对，就是那家公司，那小三肚子都已经那么大了，现在听说老板娘已经向法院申请离婚了，这公司怕是要完了！”
“不至于吧，这么大一家公司，老板也是年轻有为啊！”
“什么啊，原来你还不知道啊，这老板是个上门女婿，开公司的钱都是老丈人家的！”
“还有这回事，那老板娘也不至于因为生气把公司关了吧！”
“这谁说的准呢，有钱人的世界谁能懂啊！”
这时候，一个声音压过了全场声音。
“诶呀，这是真的吗，他们公司前段时间开发的那个小游戏还挺火的，真的会倒闭吗，我下午才刚冲了两千，不行，明天得找客户把这钱退了！”
“呵呵，你呀，别做梦了，你怕不是脑子坏掉了，充游戏里的钱还能给你退了！”
年轻人旁边的朋友忍不住讥讽道。
而那年轻人已经不管了，拿起电话翻了翻就拨了出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欠费停机，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欠费停机，请您帮我们联系对方续缴话费，感谢您的配合，嘟嘟嘟……”
“卧槽，居然停机了，我的两千块大洋啊！”
“……”
张强也知道，他现在是越解释越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总，求你给公司再说一说，再给我个机会吧！”
他看着还在哀求自己的老周，他脸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可是很快又收敛了，他也不敢表现太过火。
而他的心里此刻在想：都怪老周这臭傻逼，脑残，不就是被公司辞退吗，大家和和气气的，至于这么大反应吗，出去再找一份工作就好了，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好像是我欺负了他一样。
张强让自己的内心快速平静下来。
“老周啊，我知道你很优秀，也很努力，不过这件事情公司已经决定了。刚才人事已经发邮件了，我只是替公司通知你一声，你放心你给公司奉献了十几年公司是不会亏待你的，公司会一次性补偿你14个月工资的，你就放心吧。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找到一个比这里更宽广的舞台。”
张强说完，拍了拍老周的肩膀。
“老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张强也知道，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有人一直拿着手机在拍摄，这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公司影响都不好，他都有些担心明天会不会被姐夫叫去骂一顿。
他突然有些后悔，他原本还考虑照顾老周的情绪，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早知道老周会有这么大反应，他就直接发消息告诉他了。
老周看着离开的张强，他还想再求求张强，但是他也明白了，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张强好像还因为刚才自己的反应，有些讨厌他了。
周围的人看没热闹看了，也都纷纷离开。
有的人还看着老周摇了摇头，有的人则兴冲冲地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分享到网络上，刚才骂人的大姐也跺了跺脚转身离开了，老周没有去看这些人。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他缓缓地迈开腿，老周只感觉他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老周想到了接下来将要面对的生活，他有些想哭。
想到父母还在老家劳作，他呡了呡嘴。
想到家里的媳妇和两个孩子，他把头低的更深了。
想到了房贷和家里家外每个月固定的开销，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泛了出来，他的身体也在跟着颤抖。
老周站直了身体，他不敢让身后的人看到他的不坚强。
好在现在上去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进了电梯，按下了最高楼层的按钮，他想要去那里看看这座城市的风景。
记得那还是两年前，大楼里有个炒股破产的老板喝了些酒，从这栋楼的最顶层一跃而下。而那时候，他就站在窗口，目光看向远处自己和家人刚住进去的新房子。
老周取出烟，四周看了看，又将烟盒放进了口袋里。
他出了电梯来到顶楼，楼顶的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烟蒂，还有几块有些残破的砖头，在远处还有一把破烂的椅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司不要了的。
老周走到椅子旁，吹了吹椅子上的灰尘，然后将手里的饭盒放到了椅子上，他的脚后跟踩在一块破烂的砖头上，身体摇晃着蹲了下去。
老周深深地呼吸了几大口气，这里的空气还是这么浑浊，老周忍不住干咳一声。
他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抽出了一根香烟，只是他的手抖的厉害，被他取出来的香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老周盯着掉在地上的香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他就这样盯了好一会，他伸手捡起地上的烟，他对着烟嘴的地方重重地吹了两口，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吹走烟嘴上的灰尘和他心里的绝望了。
老周用手指擦了擦烟嘴，把烟嘴放进嘴里，取出打火机点燃，他用全身的力气使劲的吸了一口。
老周一时间被呛的咳嗽了起来，他赶忙伸手夹住了烟头。
一阵咳嗽之后，他将烟盒和打火机放进了口袋里，抬起头看着天空。
可是，这里的天空是在黑色的布幕上，涂了灰色的，上面还映射着城市的荧红，只是一切有些灰蒙蒙的。
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看起来都被蒙着一层灰雾，只有偶尔飞过的一两架飞机闪着灰色的亮光。
老周站起身，看着周围加高了一圈的围栏，他将手上抽了一口的烟丢在地面上。
他伸出脚尖踩在了烟蒂上，脚尖重重地转了转，然后又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确保烟蒂完全被踩灭了，他才抬起头。
老周看了看椅子上的饭盒，深深的呼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