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在熟悉的宿舍醒来,身体疲惫到了极致。这样的情况可不多见,大概是昨晚冒雨赶去礼堂接受问询的关系,但更具体的经历却记不清了。
雨后的天空轻盈而寥廓,晨光给房间镀上层金色,微风拂动,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汁液的清新气息。
“对了,还有罗恩,一会得再去问下图兰先生。”亚历克斯在洗漱时这样想。他看着镜子,却发现自己的眼神有些陌生,像是头脱出囚笼的怪物,正贪婪地注视着世界。
师生们发现了罗恩与图兰助教的尸体,倒伏在距离小礼堂不远的路旁。
不知道为什么,亚历克斯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他的手放在胸前,那里空落落的,好像曾经被敞开,灌入过冰凉的雨水。
经过核查检验,确定图兰助教就是大名鼎鼎的“形变者安托”。法皇厅的费迪南德骑士长与某位学院教授都认证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奇怪的是安托死于自杀,双手紧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匕首插入心脏,脸上甚至还带着释然的微笑。
亚历克斯没能去参加罗恩的葬礼。他莫名其妙地发起高烧,一连几天下床都很困难。
听着沉闷的钟声,亚历克斯能想象出大礼堂现在的场景:高大的拱窗,明亮的光线,肃穆的人群,还有花束与白鸽,葬礼在温暖而悲哀的氛围中进行。
“可以进来吗?”门外想起沉稳厚重的男声。
“门没锁。”亚历克斯没能在脑海中找到声音的主人,却还是发出了邀请。
来人是那位“骑士”,高大的身影让宿舍房间看起来逼仄狭小。
“我是费迪南德,来自法皇厅的骑士长,前不久我们见过面。”这是亚历克斯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讲话,费迪南德骑士长的声音不大,却有着奇妙的穿透力。
“您好,有什么事吗?”亚历克斯的回应带着淡淡的疏远。他猜测着骑士长的来意,是再次向自己问询关于罗恩与图兰先生的事,还是法皇厅需要自己的某些才能?
骑士长却爽朗地笑起来:“你的父亲是尼古拉医生,他的医术可是很高明,我们曾经一起共事,是很好的朋友。”
“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还来到博洛尼亚学习。上次见面我就认出了你,只是公事在身没能多说话。怎么样,听说你快要毕业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骑士长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同任何一个热情善心的长辈一样。
亚历克斯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知道父亲在法皇厅有一些神秘的朋友。
隐约记得有一个危险人物也这样说过。
不过今天头脑中忽然生出冲动,他想问一个藏匿在心中许久的问题;“父亲他到底出了什么意外,您能告诉我吗?”
亚历克斯在十二岁时失去了父亲。
那是在一个秋凉的薄暮,亚历克斯与母亲在郊野的湖边写生。金色的落叶林环抱着深邃青空,绵密秋风驱赶着白云浮游而去,一只灰色鸽子落在了母亲的肩头,在鸟爪上绑着小巧的信筒。
亚历克斯注意到,信筒外面缠绕着条黑色的丝带。
后来母亲在阴沉的暮色中带着自己回家,她的脸上收敛起所有表情。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家中,像鸦群般围绕着沉重的棺柩。那时亚历克斯才意识到:父亲从自己的生命中永远走开了。
亚历克斯向母亲还有很多父亲的朋友都问过这个问题,可答案是一样的:父亲是个技艺精湛的医生,是个勇敢的人,他不幸地死于一场意外。”
但是今天,亚历克斯忽然迫切地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骑士长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群山黛色的阴影,手指轻轻敲打着雕花的窗子。
“你的父亲是个优秀的医生,这点肯定有很多人向你说过。可是他不仅能精准的开刀解除病患,还有着惊人的研究成果。”
似乎是晨风吹散了骑士长的话语,他的声音变得遥远又含糊。
“是关于血族的研究。
关于他们自愈能力的来源,这直接影响到战争的结果。当时已经有医生因为这项研究被袭击身亡,可你的父亲还是在勇敢地坚持。后来的结果你也知道了,那群杂种找到了他,就是这样。这件事还在法皇厅保密范围内。”骑士长转头看着亚历克斯,“不要透露出去,我们都很感谢他。”
亚历克斯张了张嘴,他没想到父亲能参与到超凡者的战争中去。他只是在博洛尼亚学院才开始接触超凡者的世界,而父亲作为一个普通人早就深入其中。
在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个文质彬彬的学者,会温声细语地安慰病人,会埋头在书卷与标本中好几个小时,也会熬夜为急症病人安排手术,那时他的眼神疲惫却明亮。无论如何亚历克斯都很难把他的背影和超凡者们联系起来。
“孩子,你的身体不是很好。”骑士打断了亚历克斯的思索,大步走到床旁,结实有力的右手紧紧抓住了亚历克斯的臂膀,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连绵的暖意顺着右手传遍全身,亚历克斯觉得头脑清醒起来,身体也轻松许多。
“这点事我还是能为老朋友做到的,记住,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骑士长紧紧盯着亚历克斯的眼睛说道。
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去,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亚历克斯的心中似乎响起细微的笑声:“骗子,谎言。”
博洛尼亚天文台花园的一角竖立着小小的墓碑,花岗岩上镌刻着逝者的名字:罗恩·艾德里安。疏朗的星空下,洁白的花束簇拥在墓碑周围,在稍微远些的地方,蔷薇正热烈地绽放。
一位高个年轻人静静站在墓碑前,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繁星闪烁。他的手中握着一份老旧的星图,是托付某位长辈得来的珍贵藏品,本来该作为他们毕业分别的礼物。
礼物的背面潦草地写着对朋友的离别赠言,笔迹还很新:
“我们存在时,死亡还未降临。
死亡降临时,我们已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