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连长整个脸庞涨成了紫红色,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阴沉可怕地说:“你们找死!”曲镇长如梦初醒,吊八眉在额头上跳得格外生动,大叫道:“你们这些刁民,我要把你们都关进监狱!让你们”石山举起另一只枪,曲镇长喉咙里只余下咕隆不清的呓语。
少强道:“接下来怎么办?”石山望了望岸边:“先靠岸,听大哥的意思。”老韩穿着青色的长衫立在岸边眺望着船上的动静。
片刻后,船靠了岸。老韩打量着被一块破布堵住嘴的马连长,笑道:“这国军长得与共军并无二致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遂拉着曲镇长到一旁,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曲镇长深沉如水的小眼睛在马连长身上流连了片刻,便转身走了,临走前同老韩耳语道:“若是处理不当,别怪我翻脸无情。”
见曲镇长抛下自己走了,马连长双目眦裂,脖子上青筋迸起,口中“呜呜”地嚷不停,想来已将曲镇长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一遍。老韩拿出一套衣服,令少强替他换上。随后一行人“搀扶”着一个“体力不支”的人回到了少强家。
凤月急忙迎出来,少强吩咐道:“快去把飞羽叫来。”没走两步,思忖道:“算了,你别去,还是我去。”老韩心领神会,提议道:“你怎可轻易离开,让石山去吧,青龙场的地形他更清楚。”
将马连长绑在后院里屋后,已是掌灯时分,石山得了令迅速消失在了薄薄的暮色中。
凤月如往常般来到前院烧饭,梳着两只小发髻的忆儿坐在灶下添柴,嫩声稚气地问:“小嬢,后院那个叔叔和昨天的那个叔叔是一伙的吗?”凤月浅笑道:“不,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想到飞羽,凤月脸上泛起了一片醉人的红晕。
忆儿偷偷将一枚红薯埋进了柴灰里,见凤月没注意,禁不住捂嘴偷笑,又问:“那石山叔叔为什么要去找那个叔叔呢?”凤月满目柔情和期待,温柔地说:“他们有事要商量。”忆儿若有所思道:“小嬢,你很喜欢昨天的叔叔对吗?”凤月惊愕失色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见忆儿纯净的眼中无一丝杂质,她小声问:“为什么这么说?”忆儿扬起了纯真的笑容:“因为小嬢你刚才特地换了新衣服,还煮了过年才能吃的八宝粥。”
凤月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锅里香气馥郁的八宝粥,脸色渐渐冷下来。
石山一路躲避着大当家和二当家底下的弟兄,带着飞羽绕道回了少强家。路上石山将众人如何诱敌深入、如何歼灭国军的过程向飞羽描述了一遍,飞羽听得热血沸腾:“你们真是好样的,若全国老百姓都能团结起来,我们的战争一定能成功!”
再次见到众人,飞羽已恍如隔世。
大功告成,没了强敌在前,大家的神色都轻松许多。
从后院出来,听说大家决定将马连长交给他押回根据地,飞羽向众人一一道谢,唯独凤月躲到一旁沉默不语。
晚饭时分,一家人并飞羽一起用饭,忆儿坐在凤月和飞羽之间,天真无邪地问:“飞羽叔叔,你要离开了吗?”飞羽宠溺地摸着她的头,不无遗憾地说:“是啊,叔叔还要回部队去,那里有很多很重要的事需要叔叔去做。”凤月低头不停地拨着饭中的玉米粒。忆儿噘着嘴歪头想了片刻,又问:“那你还回来吗?”飞羽飞快地看了凤月一眼,柔声道:“战争胜利后,我便回来看你们。”少强也觉出了些意味,低头夹菜给忆儿:“快吃,吃完爹爹陪你去抓萤火虫。”
一家人正心事各异地吃着饭,大珉心急火燎地跑来通知:“汤老二发现羽叔不见了,已经带人到我家搜了,只怕稍后便会来强叔家。”少强立刻起身道:“凤月,带飞羽到后面的竹林里藏起来。”凤月慌张地问:“马连长怎么办?”众人面面相觑,刘氏面若古井地说:“交给我这个老婆子。”
汤顺喜带着人赶到时,少强正在灶屋刷碗,他阴沉地扫了一眼,二话不说便下令让人搜屋。少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容不迫地说:“二当家,你又来我家做什么孽?”汤顺喜径直坐在桌前,瞥了眼桌上的一碟花生米,轻蔑地“哼”笑了声,径自吃起来。
几个弟兄翻了前院一无所获,汤顺喜幽幽道:“徐老二,风月姑娘去哪了?”少强冷冷道:“她不想看见你,你该有点自知之明。”汤顺喜眼珠子骨碌一转,带着所有人向后院走去。
后院未掌灯,少强往门前一挡,怒道:“汤老二,我婶子今日身体不适,早歇下了,这儿没你们要找的人。”
汤顺喜使了个眼色,底下的人上前将少强拉开,径直踢开了房门。掌灯一看,里屋的帷幔中果然只睡着一个老太婆。
汤顺喜站在屋里左顾右盼,似乎有所怀疑。见他缓缓向床边靠近,正欲伸手拉开被子,少强厉声道:“汤老二,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连我婶子都不放过吗?你前些年造的孽还不够吗?举头三尺有神明,定会劈死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汤顺喜愤怒地转过身掐着少强的脖子:“我当年做的事,我不后悔,是你家凤月姑娘有眼无珠。”说罢气势汹汹地走了。
院子外面很快安静下来,仿佛战争后的战场,荒凉又寂静。刘氏缓缓拉开帷幔,瞥了眼马连长瞪得快要眦出的眼珠,缓缓道:“这便是你的宿命。”
竹林边是一片水田,刚过了收割的农忙时节,藻类和水草长得丰茂悠闲,田里蛙声一片。凤月沉静地在田埂上坐着,双足浸在清凉的水中,水底的泥像母亲的手轻柔的抚弄着她的脚心。见她盯着满天繁星的夜空出神,飞羽轻轻坐到她旁边,叹道:“你们真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也能对付那些凶残的国军。”凤月叹道:“努力生存的人自然要拼命活着。”飞羽望着看着她的侧脸,眸中星辰点点,“对你来说,‘生存’除了活着,还有别的意义吗?”凤月扭头正好望进他的眼里,那片清泓也倒映在了她的一汪秋波中。
良久,她重新望向宇宙的灿烂星汉,轻声答道:“从前没有,此后便有了。”飞羽望着她的侧脸,不由自主地轻轻抚了上去,呢喃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有星辰在里面。”凤月忧伤地笑道:“星星都在天上,不可见也不可触摸。”
飞羽顿了顿,叹道:“战争一结束,我便回来看你。”凤月迷茫地看着他:“战争何时才能结束呢?”飞羽垂下眼睑,片刻后目光炯炯地说:“三年,你等我三年。”
凤月轻轻摇了摇头,飞羽蹲下握住她的手,离别的伤感提前在二人身边徘徊,即将吞噬所有的情感。凤月突然抬头叹道:“天上的星辰不会因为人而洒向人间,我也无法等你一辈子。”
飞羽望着漫天银河,笑道:“这有何难。”
他跳进水草地缓缓向前跑着,点点银白的、灵动的光漂浮起来,一只只小小的精灵打着灯笼追逐着他的踪迹,像是从天上洒下了漫天繁星。
凤月脸上浸满了泪水,飞羽轻轻喘着气握住她的手,在萤火虫星星点点的照耀下,眼中满是虔诚,他许诺道:“只要三年,我便回到你身边。”凤月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二人相依相偎在一起。
半晌,“咕噜”一声,凤月捂着肚子羞赧地垂下头,正好飘来一阵烤红薯的香甜。
忆儿坐在二人身后,警惕地望着虎视眈眈的两双眼,严加防备地抱着红薯跳进水草地里,轻呼道:“羞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