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云雾消散,三个天师从云雾顶上落下,跟死狗一样摔在地上,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陈天友站在一边,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是上前呵斥,还是搀扶那三个“天师”。
“怎么,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啊?”尹秀站到身边,用手肘捅捅他。
陈天友头摇得像泼浪鼓,“我是热心肠,为了做点好人好事才入教的。”
“热心肠?”
尹秀看他一眼,“你是想说你一片好心,全用到错事上了?”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好人吗?”陈天友问道。
“像吗?”
两人说话间,三个天师已经从人堆里爬了起来,不知道是踩到谁的脚或者脸,又引发一阵惨叫和喝骂声。
张天灵起身,望了望周围一脸怀疑的群众和正在发愣的同伴,赶紧清了清嗓子,大喝道:“有妖孽!”
他指向尹秀二人,“这两个妖孽使了障眼法,破了本座的法力!快!把他们两个抓起来!火烧!油炸!”
张天灵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这样一喊,许多人由原先的怀疑观望,反而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仙师不会骗人!”
“我邻居的病哪个郎中都瞧不好,确实是仙师给看好的。”
“仙师是有法力的,玉树临风,法相庄严,怎么都比这一老一少看起来好的多!”
这样喊着,已有许多人起身,就要朝尹秀他们走来。
就在这时,任七已抓着之前那个乞丐,将他一把推到会场的中间。
“你自己坦白,还是我把你连同他们三个一起砍成肉酱,让你们把秘密保存到最后,当仁人志士,兵解飞升,自己决定?”
任七这样低声警告李二狗后,便将双手兜在衣袖里,自顾自走开,像是从旁边路过的行人。
李二狗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不用催促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和勾当的来龙去脉。
“五块钱,张天师,呸,张赖子给了我五块钱,让我演这一出戏,然后他再给我十块钱,让我离开江浙,我不离开的话,他就会帮我离开,这是铁打的规矩。
嗨,说起来还降价了,上个月我哥们儿,你们都认识的,就是那个头上长两个流脓大疮,其实是拿鸡蛋和臭豆腐抹上去的那个,他演这一出的时候八块钱呢。
到我这,只有五块,那我自然不能遭那罪,给脚上帮个绷带,蹦几下就已经算是对得起张赖子给的这五块钱了。
至于流眼泪鼻涕啊,他没出这钱,所以我也就懒得搞,这是规矩,我不能坏了行规!”
“你倒是挺仗义的。”尹秀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李天友在一边听得眉头直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终于按捺不住心情,将身上那件代表天师道的马甲丢在地上,露出健硕的肌肉。
一把揪住张天灵的衣领,“怎么回事?那神仙汤,我喝了确实是看见了五狱,那也是假的?”
张天灵原本已是面如死灰,听到李天友的询问,顿时好像活了过来,高声道:“对啊!神仙汤,神仙汤怎么解释!?”
其他两个天师也叫嚷起来。
“神仙汤是我等从丹炉里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炼出来的,只要一口便能叫人遍游五狱,上入天庭,下游冥府,这做得了假?”
“做不了!怎么作假?这两个妖孽说我们是假把式,江湖骗子,那你们敢喝我们的神仙汤吗?”
说着张望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里头装着大半罐绿色的液体。
“来,试试?喝完真假立判!”
“没错,真假立判,看看本座的法力!”
张天灵接过瓶子,递到刘半仙面前,双眼直瞪着他。
“如何,试试?”他又把瓶子往前一递,凑到刘半仙嘴上。
“试!试!试!”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叫了这么一声,会场内所有人都跟着高举双手,呼喊起来。
骑虎难下,刘半仙只能愣愣接过瓶子。
张天灵三人退后一步,都抱着手盯着刘半仙,显然是胸有成竹。
“试!试!试!”
又是一阵喊声。
“这些王八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刘半仙低声叫苦。
“有乐子看的时候你也不会拒绝啊,像是胸口碎大石,吞炭那些,谁都爱看的。”尹秀咬牙切齿道。
“那怎么办?要不你来?”
刘半仙将瓶子递给尹秀。
“不是我来,难道你来啊?”
尹秀叹了口气。
别说这来路不明的药剂了,刘半仙就是酒喝多一点恐怕都得进医院,尹秀真怕他一口干下去直接死在这里了。
原本最好的做法就是理都不理他们,一拳轰在对面这死神棍的脸上,叫他直接躺下就是了。
但他们之所以站出来,也是为了在这么多人面前拆穿这死神棍的八卦镜,要是打人,岂不是落了下乘?
哪有人话都未说明白就把人打得半死的?这样的话他们真就成妖孽了。
于是尹秀只得先拧开瓶子,查看里头的明细。
一拔掉盖子,他便闻到一股令人目眩神迷的草药味,差点连眼泪都夺眶而出。
尹秀抬头,立即看到人群里马小玉冲自己摇头,她那略显忧虑的神情显然也是在告诉尹秀,不要乱来。
尹秀冲她眨眨眼,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搞得定。
然后他抬手,“任七,你来!”
任七刚坐下又被叫起来,不由地脸色阴沉。
他走到尹秀身边,一双刀眼瞥着他:“东西是什么,你清楚了。”
尹秀点头,“大概就是一些草药。”
“大概?”任七看了他一眼,“乌头和马钱草也只是草药之间的区别而已。”
尹秀淡然道:“怎么,你不信我?”
“我能信你就有鬼了。”
任七撇撇嘴,“有时候你连自己都能骗的,现在你叫我信你?”
“放心。”
尹秀压低了声音,“以我猜测,其实那些人喝了神仙汤之后满目都是妖魔鬼怪,神仙鬼魂的,可能是中了幻觉而已。
就跟南疆那些人吃蘑菇看见小人一样,这里头大概是有某种致幻的成分。
寻常人喝了肯定晕晕乎乎中招的,但你老兄是什么来路啊,抽的吹的,土的洋的你都玩过,那些洋鬼子炼金术师搞出来的化学药剂不比这玩意更强,也没见你老兄落下什么病根啊?”
任七瞪大眼睛,“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我已经不碰那些玩意很久了。”
“哪敢骂你?”尹秀摇头,“我的意思就是,别说我们四人了,就是在场所有人,也没哪个比你更适合碰这玩意的。”
“我还是觉得你在骂我。”
任七看他一眼,“说吧,对你的判断,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尹秀比出手势。
“呵,那不就是一成的意思?”
任七拿过药瓶,瞪了一眼尹秀后,昂头灌下。
尹秀和刘半仙在一边盯着看,只觉得那瓶子里的绿色不是消失了,而是转移到了自己的脸上,不由地喉头发苦。
<divcss=&ot;ntentadv&ot;>终于,任七一声大喝,将瓶子丢在地上,砸的粉碎。
众人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寻常人喝神仙汤,那都是喝一汤勺的,有时候还兑了水,像任七这样,拿神仙汤当凉茶喝的,真是闻所未闻。
呼!
长出一口气后,任七突然捂住了脖子,咳嗽起来,身体也随之摇晃起来。
“糟了!”尹秀脸色一变。
正要上前搀扶的时候,任七却抬起手,示意他别动。
然后他又咳了几下,从嘴里取出一根细细的草叶。
“神仙汤啊?”
任七冷笑,“除了难喝以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喏!真假立判!真假立判啊!”
刘半仙高声呼喊着,将张天灵他们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下诸位信了吧,什么神仙汤,天师道,骗子!我这位兄弟喝了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这样喊着,任七只是冷冷看他一眼,又像先前一样将双手***袖子里,显然是继续参与这场闹剧。
就在这时,尹秀身边冒起火焰,随着他手指牵引,一条火龙在他身边盘旋,腾飞,看的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开始对着尹秀顶礼膜拜,齐刷刷拜倒一片。
“真仙!这位才是真仙下凡啊!”
“我就说这位仙师玩的才是真玩意儿!不像骗子!”
“通天!通天的本领!”
尹秀见状,不由地叹了口气,将火焰散去。
刘半仙拍拍他的肩膀,“尹哥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尽力就行了。”
与此同时,那三个天师终于再也装不下去,颓然地坐在地上。
打架,打又打不过,花招,玩也玩不明白,这下他们只能承认自己的失败,束手就擒了。
尹秀却是没看他们,而是冲李天友招招手,“你来。”
李天友这时候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可对上那些围观人群的时候,又只剩下愧疚,因此不由地低下头红了耳朵。
“你帮他们做事很久了?”尹秀问道。
“两年半吧,大概,我在这里做了两年半的执事。”李天友答道。
“那他们借此敛财,你知道?”
“我知道。”
陈天友这时候已破罐子破摔,“我那时候想着三位天师都是有本事的人,他们要钱,恐怕是别的用途。
别说那些***的花费了,就是平常施药,炼丹也是要钱的吧?所以我那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世上啊都是有钱就做兄弟,没钱都臭狗屎的。”
“嗯,你倒是诚实。”
尹秀点头,“那你现在什么想法?”
李天友叹了口气,扑通跪在地上,腰杆挺直,“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我错了,成了这些骗子的帮凶,怎么做,你说了算。”
“怎么能是我说了算呢?”
“什么?”陈天友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
尹秀挠挠脸,“我又没被他们骗钱,凭什么我说了算?”
说着他指了指在场众人,“要怎么做,是你们说了算!”
我们!
我们!!
我们???
众人先是情绪激动,随后又迅速从山顶坐过山车一样跌落下来,陷入迷惘和沉默之中。
渐渐地才有了一些讨论。
“怎么做?把那三个骗子送官吧?”
“骗了我们那么多钱,钱要怎么处理?”
“大师兄(陈天友呢,他是个好人的,没道理把他也一块送进去吧?”
一下子会场好像麻雀开会,叽叽喳喳一片吵闹。
刘半仙看向尹秀,“尹哥仔,现在就看你想怎么做了。”
“我吗?”
尹秀挠了挠头,实在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然而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割掉脓包是一步,可之后的清创和包扎也不能不管。
顿了顿,尹秀又看向陈天友,“以后,还做好事吗?还敢做好事吗?”
陈天友点头,“错的是人,不是心,我是脑袋出岔子了,不是人走了岔道。”
“很有意思的说法。”
尹秀咧嘴,“那三个人的金库,你能找出来?”
“当然可以,每笔都是我做的账目,分毫不差,钱除了被他们挥霍掉的,大部分都放在银号里。”
“那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尹秀抬头,冲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然后尹秀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本座这次下山,为的是扶危救困,清正世道!既然世间有人敢出来招摇撞骗,本座便不能不管,也不能任由你们被骗!”
众人听得迷糊,只有任七猜到尹秀接下来的意图,不屑地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冷哼。
尹秀一把将跪在地上的陈天友拉起来,指着他道:“以后,李天友还是你们的大师兄,执事,本座还升他做护法,副掌教!”
陈天友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在说闹了半天,你们还做原来的勾当?
然而尹秀接下来的话却叫所有人跌破了眼镜。
“以后天师道改名了,叫仁心会,也不求仙问道了,就是做善堂,扶危救困,有病治病,无病发粮。”
他这样一说,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
“如此,如何有福报啊?”
“不求仙问道了,那哪来的功德啊?”
“那我们岂不是没了依仗?”
尹秀抬手示意他们安静。
“救人于水火,就是最大的功德。好人不会有好报,难道坏人就会有好报了?做事无愧于心,就是最大的依仗。众人以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便是最好的修行。”
一番话令人深思。
就在这时,马小玉手上捏碎一管符纸,一道金光笼罩在尹秀头顶,又叫众人的呼喊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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