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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高佑学艺
    高竹竿明白,即便有人送孩子跟他学艺,他也不会收。家规到了他这里,他也能不破了先例,免得祖宗地下有知,也会责怪他。但他也明白,即便自己免费上门招收学徒,人家也不愿意让孩子学这手艺。

    高竹竿本想让两个儿子都继承他的衣钵,把祖传下来的手艺传授给他们。可大儿子高保死活也不肯学,倒不是他迷信什么、禁忌什么,而是他一心想学做砖匠,那一片片瓦片,一块块砖头,就能无中生有地把房子从大地上建造起来。他觉得跟砖匠比,木匠真不算什么,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虽然做砖匠比做木匠更辛苦,也有更多的危险,风吹雨打、烈日暴晒更是常态,但高保认为其路更宽、前景更好。因为不仅农村人要住房,城市人也要住房,不怕没活干。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都是砖匠做。当然也需要木匠,但只需要做门窗铺地板的木匠,不需要做棺材的木匠。城里人死后,都送进殡仪馆火化了,烧成灰了,只需要一个小木盒子装骨灰行了。而那些小木盒子都是由木器厂做的,而这样的工厂也不多,工人也少,更不需要只擅长做棺材的木匠。因而做棺材的木匠一辈子只能待在乡下,等着有人死了才有活干,如果哪一天,农村也实行遗体火化,那就失业了。

    见大儿子说得有理,高竹竿也想:自古以来同行是冤家,多一个同行就多一个竞争对手,就多了烦恼。怕是亲兄弟之间也难免,也就由着高保了,便给他在邻村找了个有名气的砖匠师父,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高保学了三年还是一知半解,别人都出师单干了。师父也不愿意带他了,就这么着回家了。好在后来还是有不少人请他干活,因为他收的工钱比别人低。当然,请他干的活也只是干一些围墙、茅屋之类的活儿。但高保还是挺满意的,虽然他的手艺还达不到建造住房的水准,也没法实现去大城市建高楼大厦的愿望,但也不错,起码他也没有白学,也说明他还没有那么笨,还能凭手艺混口饭吃,这就足够了。

    老大高保不想学,还有老二高佑呢。高竹竿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这做棺材的手艺在自己手里失传,绝对不能愧对祖宗;上辈几代人单传也把这手艺传下来了,何况他还有两个儿子呢。于是,他铁了心也要让老二高佑继承他的衣钵,把这手艺承传下来,就像他从父亲那儿承传一样无法抗拒,除非断绝父子关系。他当初也不想学这手艺,他想学裁缝,但被他父亲这句话打败了。

    那天,当父子三人在桌子上吃饭时,高竹竿便跟高佑提了这事,一开始,高佑也不愿意,但最后还是经不住高竹竿苦口婆心的劝说和压力,才勉强答应了。高竹竿是这么对他说的:“儿啊,这可是我们祖辈几代人承传下来的手艺,又不能外传,如果你们兄弟俩都不想学的话,是存心要让它在我手上失传?是想气死我吧?是想让老祖宗在地下骂我吧?是想让我死不甘心吧?”三个吧字从高竹竿嘴里蹦出来,老二高佑仍无动于衷,高竹竿便火了,他突然站起来,“啪”的一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朝他吼道:“你不想学也可以——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从此我们断绝父子关系!”

    老大高保也对高佑说:“我已经学砖匠了,你不学做棺材不行,否则,你以后也别叫我哥哥,我当没有你这个弟弟。”

    无奈之下,老二高佑被迫跟高竹竿学做棺材,但他心想,他是不会传给下一代,让下一代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不会干涉他们,让这祖传下来的手艺断在自己手里,祖宗们要骂就让他们骂吧,反正他们也活不过来,自己也听不见。

    后来还真在他手里断了,因为他只生了个女儿,没有儿子,没有承传人。不是他不想生,是一次意外导致他失去生育的功能,现在连小便也像女人一样,只能蹲下来解决。

    总算有了传人,高竹竿非常高兴,他倾尽所有教会了高佑的手艺。高保天资聪慧,稍加指点就学会了。这让高竹竿更认为他天生是做棺材的料,老天爷也不让它在自己手里失传,让他对祖宗也有了交待。

    当然,与高竹竿观念不同,高佑并不甘心一辈子只做棺材,跟父亲恰恰相反,他认为只会做棺材不会做其他活儿,算不上真正的木匠,也是没有前途的。毕竟一年到头,没有多少棺材做,倒是门窗桌椅凳之类的活计常有。他觉得高竹竿不应该这么区分,有些做这些小物件的人也做棺材,他们大都也不是什么祖传,是边做边学,自己琢磨出来的,也许他们做的棺材不够美观精致,甚至也谈不上结实耐用,但他们不是靠做棺材过生活,他们还做门窗桌凳,做屋柱房梁,哪像高竹竿还分个高低贵贱,区别对待。

    这就好比大米和小麦都是粮食,而南方人爱吃米饭,北方人爱吃面食,只是口味习惯不同,你总不能说谁吃的不是粮食,是庄稼吧。

    于是,高佑也开始弄些废木料,在家里学做一些椅凳什么的。

    高竹竿看出了高佑的心思,不止一次地叮嘱他不要一心二用,要做一行专一行;一个人不能同时骑两匹马,否则一匹马也没骑上,只要专心做好棺材就够了,只要能达到他那样名声就够了,哪怕一半也行,就不会辜负了祖宗的遗训和家规。高竹竿担心高佑学会了做那些小物件后,慢慢地会把做棺材的手艺生疏了,最后甚至放弃了。

    但高佑根本没有把父亲的话听进去。后来在高竹竿年迈无法再做棺材后,高佑便开始在做棺材之余,也会试着给人家做些门窗桌凳,甚至连木桶也做。一经动手,事实证明了学这些不太难,只要学会了斧、锯、刨、锉、凿、尺的运用,便很快得心应手,但学精不易,可对于有天赋的高佑来说也不是难事,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做成后,看上去跟那些专业做这些活的木工差距不大,虽也让那些主人满意,只是在付钱时,他们大都会含含糊糊地说,如果让别人做要不了这么多钱。意指他的速度慢,别人两天能干完的活,他要三天才能做完。

    事实上,高佑心里也承认自己比别人慢,好比让善于画荷花的人去画梅花,与专业画梅花的人比,很定有一定的差距,质量和速度也不是一蹶而就的事,毕竟做这些也不是他的强项,他是自学的,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为此,高佑也在努力缩短与别人的距离,他想比别人做得更好更快,可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就像常用大海碗吃饭的人一样,突然让他去拿小碗吃饭,一时适应不了,这事是急不来的,要不人家怎么说木工是最难学的手艺呢,就因为名堂多。

    这时候,高佑才明白了父亲的话,一个人不能同时骑两匹马,其意不言而喻。他做惯了大刀阔斧的棺材,自然一下子也难以适应做这些精雕细琢的小物件。他也没有这个耐心。

    慢慢地,也因为这个原因,来找他做这些家具的也越来越少。以至于再后来,他又不得不专心一志做棺材了。但做棺材更费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做得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他觉得他比高竹竿差距不小,一辈子也赶不上,更别说超越他。自然主人也越来越不高兴了,因为这样就要多管他吃喝,还要多给他工钱了。

    农民靠天吃饭,靠刨土生存,一年下来,除去各种开支,剩余不多,恨不能将一分钱掰成两半来用,谁愿意找一个既浪费时间,又要多付工钱的木匠呢。

    高佑常常为此感慨不已:人老了不中用了。他很脸皮薄,很爱面子,从不会主动窜村走户揽活,而是在家里等人家来请他。树要皮,人要脸,木匠是手艺人,是应该受人尊重的,如果把自己弄得像乞丐一样不值得,他高佑也做不到。

    再说他也不年轻了,已经五十出头了,有谁愿意请一个半老头子去干活呢?费时又费钱。谁都不是傻子,这点谁不明白呢?

    因为没有多少活儿干了,经济自然也更加拮据了,虽有苦恼,却又无可奈何。

    高佑是在他三十二岁那年结的婚。女人是邻村一石匠的女儿,小高佑一岁,长得也有几分姿色,性格也好,也善于做事,就是说话有点结巴,也是她到了出嫁的年龄,还没有嫁人的原因。婚后夫妻恩爱,从未吵过架。如果不是女人发生了意外,在高庄他们是一对白头到老的模范夫妻了。

    那是在女儿高卫红刚过十岁生日不久,在一次去村背后的小河边洗衣服时,不小心跌进河里淹死了。

    后来在高竹竿去世时,高佑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他悄悄写了一封信塞进父亲的寿衣口袋里,信是这样写的:老家伙,我把这手艺还给你了,让你带着它去见祖宗吧。你也亲眼见到了,这手艺没有让我挣多少钱,却给我带来了厄运,让我中年丧妻,遭受了半辈子罪,吃了半辈子苦,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了,要怪我你就怪吧,反正以后我也不再做棺材了,我还要活下去,还要看到高卫红找个好男人,还要有孙子抱,就必须要把这手艺还给你,驱走这让人遭罪的晦气……高佑始终认为女人的死跟他做棺材有关,虽然他从未给人家做棺材耍过小把戏,哪怕是人家怠慢了他。他认为做这行像沾了点邪气,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似乎从他一开始学做棺材就注定了。而且高竹竿也是中年丧妻,难道真有这么巧合?他不信。他觉得他这么做问心无愧,也相信高竹竿做了鬼也能原谅他,不仅仅因为这手艺给他带来了不幸,而且他只生了一个女儿,没儿子。这也让他有了名正言顺放弃做棺材,何况现在他也快做不动了,也没多少人请他了。

    高竹竿走后,像卸下了压在心头的巨石,让高佑终于有种扬眉吐气、出人头的感觉。毕竟,他不喜欢这手艺,当初他迫于父命难违,又怕落下不孝之子之名,才不得不接受了。如今高竹竿死了,再也不用听他的了。

    在高竹竿死后的第三年,已经五十三岁的高佑终于不再上户干活了,这时候高卫红已经已经二十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得再漂亮的女孩也要嫁人。但是高佑没有其他的孩子,是要招人入赘的。他倒也没有对男方有过高的要求,只要他老实勤快性格好就行了。在有意入赘的男孩中,有几个也符合他的要求,但是高卫红看不中,他也没办法。

    为此,父女之间还常发生争执,最后又是高佑做了让步。高卫红有她自己择偶的标准,没达到她的标准。她宁做尼姑也不将就,这话她跟高佑说过好几次。

    在许多人看来,高卫红是有资格以她的标准择偶,她长得身材修长,面容俊俏,一双明亮秀丽的大眼睛,充满了灵动的智慧;一张樱桃小嘴,一张开,便露出珠贝洁白的牙齿,说出来的话儿也仿佛带着甜味儿似的,尤其是她那凭阳光怎么暴晒不黑的洁白的皮肤、晶莹光滑,非常讨人喜欢,让人羡慕,许多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女孩也比不上。

    因为高卫红择偶的标准较高,一般人达不到她的要求,慢慢地那些热心的媒婆也冷了心,不再给她做媒了,就这样高卫红一直到了二十二岁,还没人入赘。高卫红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可高佑心里很着急,他担心这么着下去,怕是到了她二十五岁也没人入赘,而到了二十五岁以后,她再不降低择偶标准,就更难了,人家也会挑她,谁愿意去一个老姑娘家入赘呢。

    就在高佑忧心忡忡之际,没想到高卫红却带了高大帅气的男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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