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琛的金黄大轿进了宣德门。
他走到左侧,示意听雨拉起轿帘。
正是正午时分,万里碧空明净如洗,冬日的太阳为鳞次栉比的碧瓦红墙镀上了一层白色的光晕。
傅予琛看着那雄伟壮丽的九重宫阙,心中隐隐激荡:早晚有一天,我要开启一个属于我傅予琛的时代!
因为一向爱洁的傅予琛要来,所以永安帝命掌事女官钱绿儿带人把崇政殿好好地收拾了一番,重重帘幕用金钩挂起,满殿的药气被新鲜空气和花浸沉香的香气冲淡,所有的靠枕坐垫都换成了新的,就连檀木架子上的黄金花瓶里都重新插上了含苞待放的梅花。
永安帝本人刚刚沐浴罢,周身洁净请新地歪在御塌上,心里默默在想:我这不是等嗣子,而是在等祖宗!
傅予琛由黄琅引着进了崇政殿寝殿。
他打量了四周,觉得暮气沉沉药气弥漫的崇政殿终于有了好的改变,心中还算满意。
永安帝谨慎地看着坐在榻前的傅予琛,开口道:“阿琛,徐氏喜欢什么?”他决定举白旗投降。
傅予琛接到了永安帝递过来的橄榄枝,垂下眼帘,道:“她喜欢珠宝。”
永安帝点了点头,命一旁侍立的黄琅:“去把朕私库里那十个红漆描金箱子取过来!”徐氏既然喜欢珠宝,那就好办多了,多多地赏她珠宝,让她陪着阿琛好好过日子。
他看向傅予琛:“这是傅氏历代皇后积下来的,朕一直放在私库里没动!”他原本是想赐给先太子傅予珏的太子妃的,没想到阿珏去的那样早。
看着脸色白的快要透明的傅予琛,永安帝收起了内心的感伤逝去的已经逝去了,得先把握好眼前的。
给了傅予琛一根胡萝卜之后,永安帝又挥起了大棒。
他冷冷看着傅予琛,声音低沉:“你宠徐氏可以,但若是过了度,那就不是爱她,而是害她了!”
傅予琛恭谨地答了声“是”。永安帝虽不是一代枭雄,可大梁是在他手上由诸侯分裂割据走向统一的,他若是雷霆一怒,怕是不好收场,所以傅予琛一直在踩着他的底线,轻易不肯越界。
永安帝又道:“子嗣虽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要有所节制!”
傅予琛受教地答了声“是”。
因为目的达到,他心情很好,便看向永安帝笑道:“我虽然身体不好,可是徐氏却是不错的,父皇将来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看徐氏为我生一堆儿子!”
傅予琛笑起来嘴角有两粒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看着非常的天真可爱。见他这个样子,永安帝的心情也好了起来,道:“好,朕就等着含饴弄孙!”
在心里永安帝却是叹了一口气:阿琛还是太维护徐氏了,说什么“徐氏为我生一堆儿子”,话里话外还不是说儿子只能由徐氏生?傅氏什么时候出了这个痴情种!
转念一想,永安帝便又猜测:是不是徐氏真的很特别?
他决定等傅予琛去前面批阅奏章,就命人宣徐廷和进来,和徐廷和好好谈一谈。
傅予琛服侍永安帝喝了汤药之后,正要告辞,永安帝便开口道:“阿琛,你昨日没有过来,御书房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
傅予琛当即道:“我现在就去!”
永安帝枯瘦苍白的脸上带上了一抹和蔼的笑:“去吧去吧!”那些有适龄闺女的高门今日在徐氏的生日宴上憋着劲儿展示呢,就别让阿琛去了,免得看花了眼。
一想到丰笛所说的“好女费汉”,永安帝就有些蛋疼,只能先把阿琛留在宫里了!
虽然清亲王一去深宫不复返,可是徐王妃的生日宴会不能因此就停了,所以到了时间,徐灿灿便宣布宴会开始。
前院的男客由傅杨带着人安顿了,内院的女客也开始了酒宴。
对于三位姑母的敬酒,徐灿灿是来者不拒,实打实地喝了好几杯酒,略坐了坐,她便推说酒意上涌,起身道:“姑母们陪了坐,我有酒了,先往里面去了……”她一喝酒就上脸,倒也便宜。
延恩侯夫人看她白嫩的脸上呈现蔷薇色,两眼水汪汪的满是春意,便知她确实是醉了,亲自送了她回去,然后笑着亲自执了金壶斟了一杯酒:“请,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众贵妇虽有些失望,却也不能抹了延恩侯夫人的面子,便捧场地应和起来。
留下碧云董嬷嬷等支撑场面,徐灿灿做出熟醉的模样,辞了非要送她的姑母们,由朱颜和粉衣搀扶在丫鬟的簇拥下去了内堂,穿过内堂和天井进了后面的正房徐王氏、徐韩氏和崔氏正在后面等着她呢!
徐王氏知道今日这样的场合,女儿是一定会喝几杯酒的,因此提前和了一盏蜂蜜水,又切了一水晶盘梨片,剥了些柑子,把这些解酒之物备好,就等着徐灿灿过来了。
徐灿灿由朱颜粉衣搀扶着进了正房,看见母亲坐在锦榻上,便要跪下行礼。
徐王氏忙下榻扶了徐灿灿起来:“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行什么礼啊!”
她指挥着朱颜和粉衣把徐灿灿安顿在锦榻上,掇了一个玫瑰红锦缎靠枕塞在徐灿灿身后,又给她盖上了缎被,这才问道:“头上的花冠要不要取下来?”
徐灿灿其实只是头晕脸热,并没有别的不适,她笑盈盈看着母亲:“不用,万一等一会儿要见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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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韩氏和崔氏也跟徐王氏忙乎,见状便笑道:“王妃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要见什么人呢!”
徐灿灿一想,觉得定国公没过来,府里好像没了需要她磕头行礼的长辈,便从善如流让母亲帮自己取下了赤金镶红宝的玫瑰花冠。
崔氏见这个花冠精致华丽,便笑道:“真真是一个好物件,王妃从哪儿得的?”
徐灿灿正由母亲扶着喝蜂蜜水解酒,闻言便道:“是傅予清亲王给我的!”
崔氏端详了一会儿,觉得这个花冠工艺巧夺天工,红宝石个个晶莹剔透,不由笑了:“王爷待您真好!”
徐灿灿喝了蜂蜜水又去吃梨片,发现梨片一点都不甜,便又拿了瓣柑子吃了,然后才道:“我对他也很好啊!”
崔氏和在座的徐韩氏徐王氏不由都笑了:“您对王爷好那可是应该的,王爷对您好那就是难得了!”
朱颜接过玫瑰花冠便放入了专门盛放花冠的桐木匣子里,去了卧室收了起来。
外面的宴会一直在进行着。
一番觥筹交错之后,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了些酒意,便有那胆大的开口要求去花园赏看赏看一直见不到清亲王,那么在花园里来个偶遇总可以吧?!
代清亲王妃主持宴会的延恩侯夫人当即答应了,心中却在想:大冬天的天寒地冻,花园能有什么好看的?
为了遇到王爷时能让王爷看到脸,贵妇们带着没戴兜帽的女儿披着斗篷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除了赏些枯枝败叶和零落梅花,一个公的都没碰到,不由都觉得有些怪异。
工部尚书董存富的夫人笑问一旁指引的胡妈妈:“妈妈,怎么这偌大的王府花园,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怎么一个男的都没有?
胡妈妈屈膝行了个礼,含笑道:“我们王爷治家与众不同,后花园里连花匠都是女的!”潜台词是:王爷醋劲太大,只要是公的,别想进王府后花园!
董夫人闻言觉得有些瘆的慌,悄悄地搓了搓藏在衣袖里的手,道:“那边梅花开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胡妈妈笑眯眯引着众人一起往前走去。
徐灿灿歪在锦榻上,怕酒意褪去,还特地让朱颜取了玉明从西域带回来的红葡萄酒,满饮了一杯。
徐韩氏和徐王氏也跟着她喝了一杯。
徐灿灿见崔氏端着酒盏不敢喝,便笑道:“大嫂有孕,不喝也罢,免得腹中胎儿也跟着喝酒!”
崔氏忙含笑把酒盏还给为她斟酒的灰慧,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同心方胜,有些艰难地向徐灿灿行了个礼,笑道:“王妃,这是妾身给您的生日礼物!”按照一般的规矩,大的寿礼是昨日就送过来的,因此这件小的她便带在身上了。
徐灿灿接过朱颜递过来的同心方胜,拆开一看,发现里面写了一个方子,不由看向崔氏。
崔氏忙解释道:“这是我娘家世代传下来的生子方子,照方子煎药,喝几个月便能有效。”
见徐灿灿脸带犹疑,忙补充道:“汴京崔氏人丁兴旺,和这个方子可是有很大关系的。这个方子一直由崔氏家主保管,秘不示人,等闲人是不知道的。”
徐灿灿听明白了,这是崔氏家族的投名状。
她不敢做傅予琛的主,便笑道:“真是谢谢大嫂了!”
又道:“等王爷回来,我让他也看看!”
正在这时候,守在正房廊下的褐衣进了禀报,说延恩侯夫人、承恩伯夫人和密阳侯夫人过来了。
徐灿灿闻言,立即躺了回去,摸了摸脸,确定热热的,便眯起眼睛做出似睁非睁醉意朦胧的模样来。
见徐灿灿是真的醉了,延恩侯夫人姐妹也无话可说,温言抚慰良久。
延恩侯夫人想起傅予琛所托,便又笑着道:“王妃今日既已醉了,就在这里安歇吧,不要再回国公府了!”
徐灿灿一幅强撑着不睡去的模样,涩声道:“谢谢姑母体恤,前面的客人还得劳烦姑母了……”
延恩侯夫人笑得和蔼可亲:“自家人不须客气,王妃安心休息,姑姑帮你送客!”
徐灿灿娇弱地伸手握住延恩侯夫人的手:“多谢姑母……”
姐妹三个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了正房,密阳侯夫人蹙眉道:“阿琛一直不回来,大哥的嘱咐咱们没法完成啊!”
延恩侯夫人笑道:“是官家把阿琛宣进宫的,咱们姐妹也没办法,等一会儿先去国公府见大哥,把这件事好好分说分说!”
定国公在书房里见了三位妹妹。
当他听说因为熟醉儿媳妇没有回国公府,被延恩侯夫人劝说留在了亲王府时,当即便变了脸色糟了,怕是中阿琛的计了!
阿琛一向黏着徐氏,徐氏一旦留在王府,那阿琛一定会跟着过去的,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趁势不回国公府了!
想到儿子素来做事喜欢一箭数雕,傅云章已经明白自己这次是和永安帝一起上了傅予琛的当了,当下心绪复杂,有喜又有悲。
延恩侯夫人一向聪慧,看了大哥僵硬的表情,便立即猜到了十有八九。
她笑了笑,道:“大哥,你是不是担心阿琛趁机搬到王府,不回国公府了?”
傅云章被妹妹说中心思,不由默然。
见大哥默认,延恩侯夫人便笑道:“妹妹我有一个主意,不过得大哥答应妹妹一件事!”
傅云章当局者迷,正在心急,随口道:“说吧!”
延恩侯夫人笑道:“大哥把我的阿英调回到汴京吧!”
傅云章看了她一眼:“周英是阿琛安排到辽南的,我不能干涉!”
延恩侯夫人马上又道:“那就让阿英荫了侯爵!”大梁的爵位是代代递降的,等周英袭了爵,就要成了延恩伯了!
这倒是傅云章可以做到的,他便答应了下来。
延恩侯夫人得意地笑了:“大哥,阿琛不回国公府,难道你不能去国公府看儿子?”就算是永安帝,也没说要断了定国公和清亲王的父子之义啊!
定国公恍然大悟,简直是拨开乌云见青天。
一直围观的承恩伯夫人和密阳侯夫人见此情状,不由大为懊悔,便缠着定国公,非要他也答应等自家儿子袭爵时不要递降。
傅云章见妹妹们上头上脸,便不再姑息,全都赶了出去。
晚上傅予琛回到清亲王府,进了内院正房,看着漂漂亮亮一脸清爽迎接他的徐灿灿,便微微笑了。作为男人,他喜欢看到徐灿灿打扮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的陪自己。
徐灿灿含笑道:“这下子咱们要安逸几日了!”
徐灿灿把他迎了进去,又取了崔氏给的方子让傅予琛看。
傅予琛看不出所以然来,便道:“等明日让爹爹看看吧!”
徐灿灿想要的安逸并没有到来。
第二天朝中便出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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