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的日子过的并不像她自己预想的那样平静顺遂。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打从她回到陈洲府,搬出温家,流言便如雨后春笋,以各种版本,迅速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曼曼本着嘴上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由着他们去说,等他们说厌了说烦了自然就会归于平静了的原则,一直深居简出,足不出户,几乎就到了与世隔绝的地步了,可就是这样,也没能避祸。
首先便是颐盛居的买卖受到了影响。
每天都有人聚在门口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便是进门也不是为了买点心,而是正面侧面、直接间接打探她的消息,更有闲汉们说着难听的话,倒像是把这当成了随意可进出的地方。
尽管温先生是这里有名的大儒,但毕竟是白衣布丁,从前府衙里的人对温先生和颐盛居多有尊敬和忌惮,如今却大相径庭。
曼曼不愿意感叹,却还是不得不愤懑。她很明白,从前人家看的是陈云正的面子。现在知道她和陈云正没了任何关系,对她就不必再那么客气。
曼曼叫伙计去衙门里报官说是有人滋众寻衅,衙役们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来了,讨要万般好处,却压根不作为,倒助长了那帮闲汉们的势头。
气的司玲骂道:“这帮衣冠禽兽,拿了好处却不办事,真真该死。”
曼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索性关了颐盛居。买卖不做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这回总不至再招祸了吧?
可她想错了。
但凡她出门,总有无数双眼睛,带着提防、轻蔑、鄙夷,就好像看着一只狐狸精,生怕她会抢走她们的男人一样。
身后也尾随着一帮小孩子,满嘴里唱着俚语俗谣:“狐狸精,扭一扭,迷的男人跟着走,扫把星,不知羞,早晚老天会来收……”
初时司玲和司珑还吓唬他们撵他们,可只会越招人越多,还有脾气泼辣的妇人们的回骂:“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怕人说?我家孩子说的是谁都知道的事,你们不心虚,打骂我家孩子做什么?”
这些曼曼都能忍。
不就是小孩子吗?他们是纯洁的天使,只不过被社会污浊了纯洁的心灵,她是个大人,不跟他们计较。大不了她少出门再不就不出门,这总行了?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里夹杂着嘲笑和敌意,但毕竟没有恶毒,可是一次又一次扔到曼曼家门口的死鸡死猪就带了赤裸裸的诅咒。
曼曼就不明白了,她到底做了哪样天怒人怨的恶事,要受到这些纯朴纯善邻居们的非人对待?她不就是被和离了吗?至于十恶不赦,非得一死以遮其辱吗?
可是这些道理她讲不出去,没人听她讲道理,甚至她都不知道应该跟谁讲。没人理她,只是每天夜深人静,总有死物丢到她家门口。
最让曼曼不能忍的,是总有许多自以为是的男人往她跟前凑,一口一个“小娘子”的猥琐的叫着,夸夸其谈他自己如何如何有钱,身板如何如何壮,什么一定能把小娘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就像一群叮着肉的苍蝇,轰不走,撵不动,烦不胜烦。
到最后发展到每到夜里都有人爬墙。
曼曼苦不堪言,她悲愤的想,如果这世道再这么逼下去,她一定会忍不住杀人的。
但她杀不了,就她那把子小力气,连个和她一样的妇人她都打不过,也因此曼曼充分体会了什么叫世情冷暖,什么叫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她想,这是她到这个时空以来这么多年活的最憋屈的。
曼曼自暴自弃的想,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她又想逃了。
本来也是,如今满城都知道她的底细,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本来就对和离过的女人有偏见。被和离和被休弃的妇人是同一属性,她们的结局只有两种:死或者出家。
凡是出其右者,便是另类,活该被人唾弃。
曼曼就是,她不仅不寻死,也不闹着绞了头发做姑子,还整日一脸平静雍容,跟没事人一样,自然就引起了众怒。
谁让她还是个小寡妇呢。
于是,门前是非就要比寻学常人家多了好几倍不止。
唯一值得可以称道的好事便是司针、司艺回来了。曼曼很惊讶的看着风尘仆仆的二人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是啊,按照曼曼所想,她把卖身契都还给她俩了,手里又有点钱,正好可以恢复自由身,想干吗去干吗,可是,她俩为什么又回来了?
司针和司艺小脸红通通的,满是欣喜和兴奋:“奴婢从陈家出来就日夜赶路,就是为了早见到奶奶啊……”
一句话说的曼曼脸都灰了。司珑忙打圆场:“是姑娘——”
曼曼恨铁不成钢:“自由自在不好吗?”
“奴婢们不愿意离开姑娘,姑娘你不要奴婢们了吗?”司针、司艺就跟天塌了一样,立刻泪眼汪汪的了。
曼曼无语抚额。其实她也明白,没权没势,没钱没靠山,自由就是个狗屁。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心心念念的想要自由的。像现在,她确实自由了,可她又拥有什么呢?
她现在很能明白,为什么现代的女人愿意主动选择离婚的少之又少了。实在是习惯了两个人的日子,忽然变成了一个人苦巴苦夜熬着撑着的日子,有说不出来的辛酸和委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也不怪有那么多女人哭着求着男人回头了。没有男人的日子,尤其像她所处的这个时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如果陈云正这会儿浪子回头,她想她也会毫无骨气的屈服的。
想是这么想,也正因为只是想想,而陈云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头的,那种丧失自尊的屈辱感就没那么强烈,反而因为深藏在内心不为人所知,让曼曼的羞愧感也不是那么浓烈。
她就是想想,想想又不犯法,是吧?而且想不等同于做,横竖她又不会真的等陈云正回头,总之,想也是白想,白想谁不想,想了也白想……
曼曼索性把司玲、司珑的卖身契一块还了,对她四个人道:“我打算离开陈洲府。”
四个丫头齐声表忠心:“姑娘去哪儿,奴婢们就跟着去哪儿。”
曼曼没再矫情,如今她只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弱女子,离了她们四个,她可真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笑笑道:“谢谢。”
曼曼喜欢张家庄那样宁静的小村庄。
但她也明白,孤身女子猛的落户,也是要遭人白眼和欺负的。都说人性本善,民风纯朴,可也总不乏那些好事者。
她想来想去,还是去问问温先生和温师母的意见。一来她要走,总得上禀一声。二来,她想如果打着探亲的借口,找个小村庄落脚更好。
当然,她不会去真正麻烦人家就是了。凡事都得师出有名,她现在是越来越明白了,有些事,那些花花架子不是虚伪。
温师母很是舍不得,可最近曼曼的遭遇她也是清楚的,因此安抚的拍拍曼曼的手,道:“难为你了,曼曼,先避一避风头也好,等过个一二年,风平浪静了你再搬回来。”
温先生有个妹妹,远嫁到京城的城郊。温师母的意思是曼曼索性就走的远一点。可是曼曼对京城并不是很热衷,这算什么?因为陈云正在京城,所以她也非得要跟京城扯上关系?会不会让人觉得她还没心死,故意要往陈云正跟前晃悠?
可温先生、温师母是一番好心,曼曼不好强硬的拒绝,只得敷衍道:“容我再想想。”
等曼曼出了门,温师母收回怜爱的视线,朝着温先生试探的道:“我刚才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温先生只是温和的笑笑道:“你怎么说是你的事,去不去则要她自己拿主意。”
“可是——”温师母蹙眉,道:“我怕曼曼心软,就顺水推舟了,那岂不是……岂不是害了她吗?她孤单单的一个姑娘家,又遇上这样糟的不能再糟糕的状况,我真怕她……”
温先生眼神里闪过一抹无耐,道:“你放心吧,曼曼是个有主意的,退一步,就算是她真的决定了顺水推舟,那也是她自己选择的。”
温师母沉吟半晌,还是不放心的道:“这种境况下,再有主见又如何?人往往不是被风雨打败,而是被生活中的琐事和细节打败。这世道如此逼迫曼曼,对她太不公平了。就算言直是真心对她,可感情中夹杂了旁的事,夹杂了旁的人,也早就不是最初的味道了。先生可喜欢吃回锅菜么?”
味道再好的菜,不趁热吃,凉了再回锅,也失了原本的淳香。更何况原本就是夹生的菜呢?回锅炒的再熟,也是剩菜的味道。
温师母长长的叹了口气。
温先生只微微摇了摇头,道:“你总要相信言直那孩子……”
相信?呵呵,温师母温柔的抬起头,道:“我只相信先生。”这个世界上,只怕再没有像先生这样坚定、执着、重情的男人了。
温先生已经先见过了陈云正。
陈云正是请罪来的,因此一进门就给温先生跪下了,羞愧的道:“先生,言直愧对先生的教导……”
温先生并没生气,相反,他和平时一样平易亲和,叫陈云正起来,笑呵呵的道:“怎么一见面就请罪,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啊?”
陈云正不相信曼曼回来之后什么都没说,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温先生是等着自己认错呢。温先生固然是个脾气好的先生,可他是个是非分明,不偏不袒的人。
因此陈云正没急着起身,只是挺直了身子道:“当初我求娶曼曼的时候,说过此生必不负她,要好好待她,是我食言了。”
温先生拨着茶叶沫子,闻听这话把茶碗放下,道:“哦,我相信你当初说这话时是真诚的,否则也不会应了你的要求收曼曼为义女,更不会把她嫁给你。虽说是义女,但她总是叫我一声爹,我就势必要负起这个当爹的责任来。”
陈云正垂头等着温先生训斥,只是被这话弄的一愣一愣的,一时没明白温先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尽管曼曼只是温先生的义女,又是受自己苦求才收的,但他不会对曼曼置之不理。这是好事,陈云正也由衷的替曼曼高兴,她无亲无故,有温先生和温师母做她的靠山,她也有依靠。
只是,温先生语气平淡,不像是要替曼曼朝自己讨个公道的意思啊?
那么,先生打算怎么负担这份为人父的责任?
温先生的神色还是那么平和,他的语气中也没有特意的冷漠和寒凉,他看着跪在面前的陈云正,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之间,不是无缘无故便能聚到一起的。茫茫人海,为什么你只娶了曼曼,曼曼只嫁你,而不是旁人?可见夫妻之间讲的是缘份。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言直,你和曼曼的缘份尽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陈云正失声叫出来,猛的抬头看向温先生,诚恳的道:“先生,我知道我说什么借口都是推脱,这件事本来就是我愧对曼曼,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是真心喜欢曼曼,我一定会对曼曼好,我可以发誓……”
温先生只是呵呵的笑着道:“言直,我信,只是,并不是我相信就可以的。”
陈云正面露颓然之色,沉吟半晌,恳求道:“还请先生和师母代言师从中美言。”他明白,要曼曼信才可以。
温先生还是摇摇头,道:“我说我信,不是说我相信你一定能言出必行,而是我相信你此刻的真心。可是夫妻相处,不是光靠真心就足够的。你先起来,把最近发生的事慢慢说来。”
陈云正见温先生纵然好说话,可是坚持起来,是一点余地都不留,万般无耐,只得先站起来,从头到尾,把他到了京城之后发生的事尽数讲述了一遍。
说到大哥从中相瞒,他如何亲笔写下和离书一节,终是忍不住心如刀割。
温先生一直沉吟不语,听他说完了,也只是轻轻一叹,道:“世事弄人,言直,你不认吗?”
陈云正倔强的道:“我不认。”
温先生轻轻摇头:“逞强而已。”一句话说的陈云正呆若木鸡。是啊,他逞强,他没有底气,现在他来接曼曼,不过是仗着有文初若肯容曼曼的许诺。
陈云正结结巴巴的说了一个“我”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温先生并无责备之意,只道:“你连夜赶路,想来也累了,先回去歇歇,等你考虑好了再说。”
不管怎么说,温先生的态度很是宽和,也没把陈云正拒之门外,给他和曼曼之间留了很大余地。陈云正不敢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见曼曼,只得悻悻而返。
温师母不解的问温先生:“何以先生如此相信言直呢?”誓言本就做不得数,说什么不重要,而是要看他做什么,如何做,尤其是男女感情。
温先生明白温师母的考量,颇有点感慨的道:“人最难得的,便是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言直年少成名,虽说一向谦虚,但不免孤傲,颇有点目空一切的意思,再加上他的出身,从小得尽父母兄姐的割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受过挫折,便以为这世上没有难事是他不能攻克的,便以为这世上之事没有他不能掌控的了。”
温师母赞同:“是啊,他这么多年所受的唯一挫折也就是和曼曼之间的这点曲折了。”
温先生便温文的一笑,道:“人心易变,难得两全,这对言直和曼曼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大概因为我并不是个苛求完美的人,所以更能宽容有瑕疵的人和事。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有瑕疵反倒更让人安心。”他揉揉太阳穴,缓缓的道:“若历经此事,言直尚能保有一颗纯正的赤子之心,对他,对曼曼来说都是一件幸事。他们两个人以什么身份在一起并不重要,能不能在一起才重要。”
多年夫妻,温师母和温先生之间已经很有默契,温先生的话,温师母是明白的,只是,先生是男人,不懂得女人的心思,他想的比较高远,只怕尽管能够理解却永远也不会懂女人的那点小心思。
温师母则不一样,她自己本身就是个女人,又是个拥有了这世上最难得的珍贵感情的女人,她对曼曼是很能感同身受的,因此她对先生的话,只有七分赞同。
男人雄心壮志,女人、感情,不过是生活的一点渲染,永远不是主旋律。可对于女人来说,男人、感情是生活的重心,是生命的全部,自然对感情的要求要比男人对女人的要求苛刻一些,执着一些,也过分完美了一些。
但事已至此,对于曼曼来说,未必有更好的出路。
温师母微微一叹,她打定主意,不会过分的促成这件事也就是了。
喜欢丫鬟生存手册请大家收藏:丫鬟生存手册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