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正毫无预兆的突然闭住了嘴,他瞪着两双满是血丝又饱含委屈和不甘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曼曼。
曼曼没等到他说出更残忍的决裂的话,便神情复杂的垂下头,道:“奴婢都懂,所以奴婢不敢痴心妄想,不敢高攀。”
两人的差别是客观存在着的,不是他假装看不见,她假装不存在就可以抹杀的。一旦两人利益冲突,不用别人挑拨,最先揪着这点差别吵起来的便是他们两个。
在他心里、眼里,她就是低贱的丫头,陈家收留她是格外的仁慈,陈家哪个男人配她都绰绰有余。她若肯安分守己,便注定有他们想给的大把大把的好日子,她若稍有不甘,便是居心不轨,欲拒还迎……
但曼曼还是很抱歉。
陈云正是个很有正义感很善良的孩子。不管他将来长成了什么样的人,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走到哪一步,可现在他对她的一切,都让她充满了感激。
她不想这么快就让两个人的关系变的世俗,她不想这么快就让两个人恪守自己的本份,不越雷池一步,也不想这么快就让两个人坚持自己的轨迹,并且渐行渐远。
但事实是,不管她怎么退让,陈云正还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他终将亲手揭开这丑陋的面纱,察看到生活本来的面目。
也许他会放弃这个错误,变回本来属于他的正确的他,也许他会记住这个错误,而后一次次在理想与现实的距离间碰撞、游走,最终寻出一条能够平衡的,让他自己能接受的道路来。
曼曼没有那个能力去替陈云正解开心理阴影,也没法去替他治疗心理的伤痕,她只是尽量做好自己的本份。
她忍着苦涩和恶心,去打热水、替陈云正拿换洗衣服。她不知道陈云正会如何选择,现在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接受罢了。
陈云正表现的很克制,他沉默的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坐到桌前,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曼曼,道:“你先去换衣服。”
这算是委婉的逐客了吧?曼曼没有二话,退出去回了自己的厢房。她并没有急着换衣服,甚至都没急着去喝水冲淡嘴里的苦涩。
心里已经够苦的了。
她发呆了许久,久到两臂都酸了,两腿有些发麻,隐隐听见屋外传来陈云正的说话声。他说了什么,她其实没听清,她一直在费力的想从他说话的语调和语气中猜测他的心情怎么样。
很快那声音便清净下去。
曼曼盯着自己的手指,有些自嘲的道:“苏曼曼,你还真是挺矫情啊。”
她不可否认,她目前的生活状态是最理想的状态了,和一众身为通房的同伴相比,她的日子是过的最舒服最自在的了。
她不用费尽心机的讨好女主人,不用防着女主人,不用费尽巴力的勾引男主人……而且似乎她还很幸运的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男主人的无条件无原则的宠爱。
换成谁,都要感激涕零,哪怕把后半生,下一辈子都用在陈云正身上,为他做牛做马了,更何况还是做他专宠的女人,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她却不识趣、没眼色,不仅不接受,还要拒绝,这不是矫情是什么?
但曼曼并不后悔。
她没法只为了目前衣食无虞的生活就出卖了自己的坚持。
这并不是她选择的正确与否,只是她盲目的带着私心的选择,让她遇上了不失本真的陈云正。可那又怎么样?她不敢相信。
相信一个才八岁的男孩子的誓言?她得多脑残?他不通世情,不懂人心,可她见惯了人情冷暖,人心反复易变。
曼曼放下支着太阳穴的手,沉沉的叹道:算了,这本来就是一场笑话,如果陈云正不能等到她足够强大便无法再容忍,她也只好现在就走。
曼曼闲坐无聊,开始归置收拾自己的贴身物件。春情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家人,还有一些东西可以留给家里做个念想,可怜的曼曼却身无长物,新衣服和名贵首饰是一件也无,倒是有两匹当初陈夫人赏的布料,她又没什么太大的用场,也不知道拿出去能换多少钱。
想想还是算了。
她也得有命拿才成。
曼曼又把帐本整理好,将剩下的银子都放到箱子里锁好,只等着一并交给陈云正。
陈云正气呼呼的拿了本书在椅子上读。
看了半晌,一字一句都读进去了,却没弄明白每一字第一句是什么意思。逐字逐行的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没留下一点痕迹。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
天底下又不只是苏曼曼一个女人,她又不是天底下最漂亮最风情最出挑的女人……
可不管如何用再恶毒的语言来咒骂苏曼曼,都没法平息他心里的怒火。他觉得委屈。自己都做了这么多了,怎么还只是一句话,就把他打回了原形?归根结底,苏曼曼就是不信任他。她不敢把她的未来交到他手里,她不敢把所有的感情寄托在他的身上。
那是她的懦弱,可她凭什么怀疑自己的真心,凭什么糟蹋自己的情意呢?
久等曼曼不来,陈云正毫不意外,那就是一个满身是刺的软家伙,遇到困难便缩回头去,这会指不定又怎么胡思乱想了,陈云正甚至敢肯定,说不定这会苏曼曼连包裹都打好了,就等着他一声吩咐便拎包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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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得她总是人模人样,总当她是自己的长辈,说她过于自负她还不承认,除了比自己早生几年,她哪一点比自己成熟?
个子又瘦又小不说,说话做事也多是按着她自己性子来,看似柔顺,其实倔的跟驴一样,稍微不合脾性就尥蹶子,他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女人。
偏偏他对这别扭的女人,目前还很有好感,而且一时半会还放不下,要等着她自己想通再来找自己认错,陈云正很怀疑如果这种事真发生了,明天太阳还会不会从东边升起。
难得风和日丽,春暖花开,他能休息一天,大好时光都浪费了。
口角的缘由是什么来着?不就是一碗药吗?对了,药。
陈云正打开门,就见于婆子正小心翼翼的端着托盘走近,讨好的道:“六爷,曼曼姑娘的药熬好了。”
陈云正接过来,打发她下去,在她满是不解的眼神里大步走向苏曼曼的房间。
曼曼看见他端着托盘,上面呈放着一碗药味、颜色都很熟悉的东西,惊惧远远大于对他此番前来的惊诧,她堵在门口不肯让他进,问:“这是什么?”
陈云正言简意赅:“药。”
曼曼僵硬的缩成一团,别开眼,虚弱的逞强道:“我不喝。”
陈云正一点都不意外的看见了她放在榻上的小包裹,还有一撂帐本以及锁着银子的小木匣。真让他猜对了,苏曼曼你就不能再有创意一点吗?
被他明显的嘲弄激的有点下不来台,曼曼回身看一眼小包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大声道:“我说了我不喝,你要是再灌,再灌的话……”我还会吐的啊。
曼曼挺痛恨自己的心虚的,可说实话,她确实是有点怕了,竟然被陈云正强灌苦药而毫无还手之力,那么她还能挣扎什么?
如果两个人真的打起来,她的胜算有多大?
曼曼盯着自己纤细的小胳膊,微微的在心底叹气。
好吧,某一阶段,女人总是嫌自己太胖,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割下十几斤肉,一天三顿饭都不吃,为了多减一口肉连水都不喝一口,可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有肉的女人力量也与之成正比。
她宁愿自己这会儿胖些能够一手把陈云正甩脱了也不愿意自己瘦的跟个小鸡仔一样被他再度按到墙角灌一碗苦药汤子。
陈云正很温柔的道:“苏曼曼,如果你喝了这碗药,我就许你一个要求。”
这条件很有诱惑力,曼曼立刻道:“真的?”她提出要离开陈府他也能答应?
陈云正认真的点头:“自然是真的,你好好想想,我有没有骗过你?”
曼曼还是不信,权衡了半晌,还是道:“我,我想拿回卖身契。”
陈云正露出一口白亮亮的牙,道:“我还以为你会索要你的婚书呢。”
曼曼有一种被人窥破心事的窘迫感。谁说她没打算要?可一次只能提一个要求,她当然得循序渐进。她想离开,必须得把卖身契拿到手才行,否则就算陈云正前脚把她放了,后脚就可以寻个蹩脚的理由再把她抓回来。
这个世道,奴才不值钱,但奴才私逃可是大罪,谁敢收留逃奴都要受连累的。
曼曼只盯着陈云正问:“你当真肯给?”
卖身契不会在陈云正的手里,他或许不介意去跟陈夫人耍小手段要回来,但如果他当着陈夫人的面“不经意的”泄露了事实,她的一切计划就都要泡汤了。
曼曼可以没有心理压力的骗陈云正,却实在没那个自信能骗过陈夫人。看似她对陈云正可以无原则的迁就,那是因为她自信陈云正所做的都是小打小闹,压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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