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存了必死之志,这一撞,撞的结结实实,撞的脑浆迸裂。
等到李氏得了消息着大夫进来看视时,早就咽气多时了。
一众人都唏吁不已。
春纤在一旁吓的都软了,白着脸喃喃道:“都怪我,我没拉住,都怪我,我没拉住……”眼泪流了一脸,怎么擦也擦不完。
李氏见状,喝令人都散了,安抚春纤道:“算了,是她自己想不开,关你什么事?听说她是当着你的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纤不敢不回话,将春情所说一一重复了一遍,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存了死志,我只是听着她话风不对,可也没多想……”
春纤是真的吓着了。她也才不过十五六岁,何曾见过这样血胜的场面?尤其是前一刻还好生生的坐在对面和她说话,转眼间就成了脑浆迸裂的血人,而且很快就没有了呼吸,原本光洁秀丽的容颜变了颜色,那白腻的肌肤竟有了青紫的尸斑,春纤受到的触动可想而知。
李氏瞧着躺在地上的春情也有点恶心,同时还有点恼怒,她竟然敢,竟然敢用她的贱命来反抗自己?
要是都这样有样学样,谁还服她?
传扬出去,也只会说是她御下太严,被有心人抓住痛脚,告呈到官府,她得不到一点好处。到时候陈家再懦弱一点,完全有理由和借口把她休了了事。
因此李氏没心情计较春纤的语无伦次,沉吟着道:“她就没说是因为什么?”
谁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去死。但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了任何意义,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春纤尽管还在茫然中,却因为惯性,很快听出了李氏话里的意思。总得给彼此找个合适的借口,让人挑不出瑕疵,找不出毛病的借口,让人抓不到把柄的借口。
这借口,对于春情和她的家人来说,最大的意义不过是多几两抚恤银子,可对于李氏来说却至关重要。
而春纤,早就已经毫无疑义的要站在李氏身边的了。
春纤猛然就收了泪,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道:“奴婢受了惊吓,一时倒都不记得春情都说了些什么了。”
春情临死前只见过春纤一个人,那么春情的死因,绝大部分都要落在春纤这儿。若是她说的不能让李氏满意,李氏恶毒些,甚至可以给春纤冠上一个谋害的罪名,凭她有几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因此春纤毫无选择的余地。
她故意说的这样含糊,有一层意思便是要挟李氏。但她所要挟的内容却不是为着自己。
李氏一向知道春纤很识趣,也就没再苦苦相逼,便道:“知道你受了惊吓,我已经叫人去熬了安神汤,你也不必急,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说与大爷听。”
李氏就在眼前,春纤怎么能越过她去跟大爷说什么?倒显得她有鬼,压根不信任李氏了,那么她从前做的一切功夫就都是虚伪的了,没有了任何意义。
春纤忙道:“奴婢不敢劳奶奶惦记,大爷事情繁忙,奴婢岂敢打扰,还是说给奶奶听,由奶奶定夺的好。春情来见奴婢,只为了一件事,她苦求奴婢替她把她仅有的银两、首饰,以及爷和奶奶赏下来的布匹衣料都亲自送到她的父母家人手里……”
这是实情,春纤答起来没有一点心理压力,想着她大概就是放心不下家人,又不舍得去外边受苦,两相权衡,所以才宁可选择自己就死,就盼着大爷和大奶奶能看在她曾经服侍一场的情份上,多给家人一点银子罢了。
如果这是春情的遗愿,春纤也就愿意不遗余力的替她多争取一点利益。
李氏点点头道:“我果然没看错,春情是个孝顺的。”
就算春纤不说,李氏也打算破财免灾的。要想堵住活人的嘴,再也没有比银子更好使的了,况且春情本来想要的也是银子,不如索性送了这个顺水人情。
李氏吩咐人:“去跟管事说,给春情的家人拿一百两银子,就从我的陪嫁里出吧。”
如果春情知道以她一人之死,给她家人换来了一百两银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含笑九泉。春纤却无暇多想,朝着李氏深施一礼,道:“大奶奶心地仁厚,奴婢代春情谢过奶奶,想来春情若是知道奶奶肯如此接济她的家人,想必是死亦无憾的了。春情本就偏于懦弱,自打小产后,就一直郁郁寡欢……这次奶奶仁慈,对她格外宽厚,她心里是十分感激的,可她自己总觉得抬不起头来,没的低人一等,想必因此便萌了死志,都是她自己不懂事,原也怪不得旁人,只可惜她的父母要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了。”
春纤这一番话,虽然只是猜测,却也委婉的指出春情的死与旁人无关,是她自己想不开,没的辜负了李氏的好意。
李氏得了春纤的保证,便知道春情之死没了后顾之忧,便好生安慰了春纤几句,这才带人离开。
春纤强忍着惧怕,替春情擦了脸,止了血,又从她的衣服里挑了一件鲜亮的替她换了,默默祷告:“春情妹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只希望你这次能投生个好人家,夫妻和睦,儿孙满堂,锦衣玉食,荣耀终老,别再做这苦命的劳什子通房、姨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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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是年少暴死,又身份太过卑微,没什么可讲究的,不过是趁着天黑便叫人送出了府,草草下葬,连个坟头都没留下。
春纤虽然心里也跟着难过,但她也没有办法,像春情这样的,身死之后能有个葬身之地也算是好的了,有多少人就那么扔进乱葬岗,被野狗、乌鸦啃食了尸体,连往生的地界都未必有,更别提还有谁肯给她烧份纸钱了。
除了春纤还替春怀掉了几滴眼泪,整个清雪院就似压根没出现过春情这个人一样,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李氏安置好了一切,便将身边的大侍女青瓷开了脸,指给了陈云端,仍是补足了春纤等人四位之数。
陈云端并未多问春情的下落,花开花谢,日出日落,一个低贱而卑微的小丫头,在他心里、生命里,没留下任何东西。她原本就微不足道,不堪一提,谁又会为谁留下些什么?
等到曼曼知道春情是自决的时候,都到了三月份了。她一方面纳罕于春情的烈性子,一方面也纳罕于自己的闭塞。
可一想到就算自己当时在场又能如何?还能救下春情不成?自己又算个什么身份呢?春情死的可感可叹,还不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时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曼曼不至于无聊到要跟陈云正探讨这件事,因此听过之后感叹几天,也就渐渐放下,她本就与春情没什么情份,不过是同为一涯沦落人的那点感慨,她又不是多情之人,再矫情伤怀,就显得她圣母了。
陈云正却上了心,一连几天都有意无意的偷偷打量着曼曼。他还记得她问过他,春情会如何处置。
如今落得这样的处置,她会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会不会连带着迁怒到他?会不会从中得到借鉴,一旦发生与她自身息息相关的事,也就用了这样激烈的手段?
陈云正很想信誓旦旦的和曼曼保证,她永远也不用面对这样的抉择,可他不敢。他也很想问问到底曼曼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的,又是怎么看待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的,比如大哥陈云端的心思,她会不会觉得他过于薄情了?她会不会觉得大嫂李氏过于残酷了?会不会觉得母亲陈夫人过于严苛了?
可他还是不敢问。
他怕问出曼曼的假话来。她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但她要硬说不在意呢?他更怕问出曼曼的真话来,她要真的率性而诚实的说她厌恶这府里所有人的虚情假意、勾心斗角、不择手段……那他该怎么办?
陈云正很是煎熬,当他再一次盯着曼曼纤细的背影出神的时候,手里的书被曼曼抽走了。一抬头,正迎上曼曼询问的双眼。
陈云正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把书抢回来道:“你干吗?别打扰我看书。”
曼曼冷笑一声道:“奴婢在这就打扰六爷看书,只是不知道为何六爷非要奴婢在这。”
“你——”陈云正知道自己偷看她被她注意到了,可他仍是嘴硬的道:“小爷在这读书,你在一旁端茶倒水,红袖添香,那是你的本份。”
“那拜托六爷,读书就把眼睛放在书上,别放在奴婢身上好吧?”
陈云正眼睛瞪的溜圆,才要说话,却又把这股没来由的气咽了回去,道:“行了行了,这么幼稚,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干吗总跟我针不针的计较。”
倒打一耙的功夫,他一向炉火纯青。
曼曼顿了下,道:“奴婢有什么资格跟六爷计较?”
陈云正猛的把书扔到桌上,道:“别阴阳怪气的跟我说话,我只问你,如果你是春情……你……会不会自寻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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