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端一脑门的官司,在外书房忙了一天,头昏脑胀的回到清雪院,还没坐稳呢,就见李氏在茶浓的搀扶下出了内室。没有像往日一样浮起得体而温婉的笑,而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陈云端就是心一沉,忙扶住她,嗔怪的道:“你身子日益沉重,早说了叫你别再拘礼,你怎么就是不听?”
李氏讪然的笑笑,道:“虽是大爷有心体恤,妾身却是不敢废礼。今儿徐妈妈就已经过来了……”
“哦,徐妈妈是个勤快的,一会儿也歇不住,可都安置好了?”陈云端无耐,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把徐妈妈请出去。
李氏不无嘲弄的道:“徐妈妈甚是体谅,熟门熟路,自是比妾身还要精通,哪里需要妾身安置,早就把这院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甚至连大爷身边的一应事项都安排妥当了。”
陈云端哪里听不出来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当下也只得息事宁人:“眼瞅着你都要生了,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千万别因小失大,为这不相干的琐事伤了身子。”
就连陈夫人也是这个意思,生怕她自己瞎折腾,再把孩子折腾个好歹出来。
李氏虽然不愤,可到底心有不甘,这院子,从她进门之日,便当成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管是人手还是规矩,都是她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可徐妈妈说来就来,说改就改,竟一改平素的隐忍低调作风,竟大刀阔斧起来,自己面上不好意思说,难道心里就不能有点不悦和不愤了?就是口头上跟他抱怨几句,他都要嫌弃……
李氏眼圈微红,垂头道:“妾身再不懂事,也分得轻重缓急,子嗣为重,妾身心里有数。也不过是白和大爷唠叨两句,不然,只怕大爷注意到了变动,还以为是妾身的手笔。”
他很快就会注意到不同,只是不知道会有何反映,究竟是高兴呢,还是抱怨。自然是高兴的,那是因为合了他的心意,也自然会抱怨,嫌她从前太过妒嫉拈酸。
陈云端也明白李氏的不舒服。毕竟,徐妈妈此来,是代表着陈夫人,又是老人,难免有嚣张跋扈之嫌。倒不说徐妈妈张扬欺主,而是说在子嗣的事上,年纪大的人总是好为人师,把小辈们当成什么都不懂的顽童,凡事都爱自说自话。
李氏头上没有和正经婆婆相处的经历,这徐妈妈一来,倒是比正经婆婆还难相处,她不舒服是必然的。
陈云端难得的温柔的注视着李氏,道:“心颜,你且忍忍吧,横竖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等孩子生下来,我便找借口,将徐妈妈打发出去。清雪里本来人就多,到时再多出几个乳娘,徐妈妈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在这里帮忙了。”
李氏委屈之至。凭什么要她委屈呢?可也知道,说出这样的话来,对陈云端已经是极限了。徐妈妈是婆婆差谴来的,才来一天,没有理由便要打发,那不是打婆婆的脸吗?不说婆婆咽不下这口气,就是相公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
李氏苦笑了笑,道:“妾身明白。今儿倒是听说了个好听的笑话儿,六弟任性,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竟将秋蕴居与世隔绝起来,和自立门户也差不多少了。他到底还小,老爷、太太倒也由着他性子来。可笑的是三弟,竟然有样学样,也把清凉居锁了起来……”
陈云端瞪大眼,问:“什么?三弟怎么也跟着胡闹?真是……”
李氏勉强抿嘴一笑,道:“六弟是只留一个人,三弟却是又划拉了一个人,如今他那小院,说是世外桃源,人间胜境也相差无几了……”
其实李氏倒是羡慕的。陈云端有本事,哪怕只分得府中一点财产,出去自立门户,单独置个小院,守着孩子,她们一家三口,日子过的有多滋润就有多滋润,不比住在一起的好?可他和她都没有这个勇气和这等任性。
陈云端理解错了,义愤填膺的道:“太不懂事了,简直是太不懂事了。小六儿倒也罢了,怎么老三也跟着添乱?不行,我得去瞧瞧劝劝。”
李氏没动,只苍白的劝道:“是该过去瞧瞧,若不是我身子重,我也去瞧了,虽说一应物什都是府里供给,但他们两兄弟这般,也和自立门户没什么差别了,太太正在气头上,难免疏忽,也就难免少东少西,你也别空着手,且问问他们有什么需要的……”
她再三提“自立门户”四个字,陈云端心头一动,瞧着李氏道:“你是长嫂,他们不懂事,你见了可得好生提点,绝不能火上浇油。”
李氏一笑,道:“我晓得,就算我再羡慕,也不可能撺掇他们比我们还逍遥自在不是?”
这一句话说的陈云端也笑起来,道:“你呀,你呀——”
李氏面上笑着,其实心里很苦,她这是大实话呢。
陈云端心里有事,勉强扒了几口饭,便要出门。李氏要送他,被他劝回去,道:“我从小六儿那还要去趟三弟那,可能还要去见见爹,只怕回来太晚了,你别等我,早些歇了吧。”
她倒想等,有徐妈妈亲自坐镇,只怕灯烛点着,她就不会让自己安生了,搬出各种大道理来,先给自己上堂课了。
李氏应承了,这才回去歇息不提。
陈云端先绕道去了陈云正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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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蕴居安静的不像话,院子也黑漆漆的,少了人,越发显得凄清。白术小跑着往里禀报,等到陈云端进了正房时,陈云正也才从桌案后起身。
陈云端倒是一怔,不由的感叹道:“六弟果真是长大了。”
依他想,陈云正不过是一时负气,人真的走了,他不害怕的直哭那就是好的了,没想到他竟然一如往日,将起居作息安排的有条不紊。
陈云正放下笔,自己拿了手巾净手,咧开嘴笑道:“大哥竟拿我取笑,我要什么时候及得上大哥的十分之一就好了,也不至于把太太气的不理人。”
陈云端暗暗点头,道:“你知道错了就好,明儿一早去跟太太请罪,搬回去也就是了。”
陈云正请陈云端坐了,一本正经的道:“大哥此言差矣,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算话,岂能食言而肥?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担心我,我也不说什么虚无缥缈的诺言,只请你们拭目以待好了。”
想不到他如此坚决,陈云端沉默良久。白术端了两杯茶进来,笑嘻嘻的道:“大爷请喝茶,别嫌小的手艺糙。”
陈云端瞄他一眼,道:“倒难为你了,你家六爷身边和乏人照料,你们可以身兼多职,要比往日更加尽心才是。”
白术道:“小人省得的,大爷只管放心。”
陈云端不好说什么,喝了一口茶水,觉得味道果然不过耳耳,便问陈云正:“不是说曼曼还在?事情由她而起,她理当待罪立功才是,你莫太过纵容。”
陈云正还是笑的天真烂漫,道:“从前小六不懂事,也不懂得男女大防,到大哥那没少吓唬春纤姐姐几个。知道大哥不跟我计较,我便不叫曼曼出来了……”
得,陈云端感叹不已。这小子,经此一事,脑子倒真是活络了许多,还知道男女避嫌了。也是,要他真这样顾忌,还真不用担心曼曼以后会惹事了。
只是一想到他从前吃穿住行,样样精致无比,如今自成一户,又怕他用得不惯。
谁想陈云正全不在意:“我如今也算是想透了,从前听太太和大哥教训,觉得太过教条,什么不吃苦中苦,哪得人上人?什么宝剑锋从磨砾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如今倒深觉其是。少年吃苦,将来总有回报,要好过年少时无所事事,老了徒然辈伤懊悔。不过口腹之欲罢了,能衣食裹腹,于我已经足矣。况且曼曼常说,人有欲望是好的,但应当适可而止,若欲望过炽,反倒易被欲望控制,牵着鼻子走,尽失本心。其实说到底老爷太太也不会亏待我,我有什么可抱怨的?不过是少几个人服侍,于我来说更清静,更适合读书上进。”
陈云端大为讶异,想不到陈云正会有这样深刻的感触,更想不到曼曼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更想不到,她对六弟的影响如此之深。
陈云端知道劝他不动,便考问他的功课,陈云正答的头头是道,虽不说有多精深,但的确有了那么点意思。
陈云端又问他有什么可需要的,陈云正更是一概拒绝:“我现在这样挺好的了,若是少了什么,我自会叨扰大哥,你就放宽心吧,我又不傻不痴,真要不舒服,自会去找爹娘缠磨,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倒说的陈云端笑起来,他是着实欣慰了不少,道:“你既这么说,大哥便放心了,你好好学吧,不为着老爷太太,只为着你自己的前程,为着你看中的人呢……”
意在言外,陈云正受用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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