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魏王妃。”
“不必多礼。”
遗玉朝众女抬了抬手,又看一眼兀自饮酒,连个招呼都不同她打的长乐,见这主人没有意思让座,左右一环顾,就领着一华和平卉径直朝着当中仅剩的一张软榻走去,不去考虑这是不是她的位置。
放眼望去,这在座的,除了长乐,就是临川也要喊她一声嫂嫂,长孙夕况且在上座,难道要她像那群附庸似的女子一样,去围簇着她们不成?
她是知道自己在长乐这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眼里什么都不算,来前已是做好了赔小心的准备,但该客气的时候,她自然会客气,不该客气的时候,她也半点不会给多。
“哟,这位可算是来了,知不知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咱们魏王妃都在这儿等着你一个,晋小姐好大的面子。”
刚刚落座,忽听了有人笑话,遗玉一抬头,便见着穿厅又走进来一个少女,圆脸盘大眼睛,青穗衫垂踝裙子,不正是这半个年月没见的晋璐安?
“璐安也来了,过来坐。”
遗玉没理会那说话找茬的人,一见到晋璐安,心里便有了谱,暗道长乐这群人果真不见好,想必是拿她下不了手,竟还找了个同她要好的软柿子来捏。
上回中秋夜宴她在王府里帮晋璐安教训了楚晓丝一通,是有露出同晋璐安的亲近来,好一阵子没再见那位楚小姐在跟前蹦跶,可这趟关系还是叫人知晓了。
晋小姐大概未料到这阵势,被嘲了一句,没反应过来,就瞅见遗玉也坐在那儿,进门时的一脸拘束才放松些许,还没忘记规矩,先朝长乐临川依次行了礼,然后才低着头挨遗玉身边坐了。
“王妃。”
“好一阵子不见,这年过的还好?”遗玉没拦着她坐在脚边,曲起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同她说话。
“好着,劳您挂记。”晋璐安乖巧应声。
两人说没几句话,临川便开了腔:
“皇姐,你瞧这人都齐了,今日找我们来到底什么事,就还请赶快说罢,商量完了正事,待会儿也好去坐画舫游河赏灯月不是?这良辰美景,可耽误不得。”
遗玉和晋璐安来之前,都没听说过长乐今晚有事要说,这突的一下,前者狐疑,后者紧张,都是转了脸去看长乐。
从遗玉进门起,总算听到长乐开了口:
“这学士宴的名头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一年一回的文宴,一来是为推选当年最佳的俊才,但最重还是在交流技法,因当时展的都是精工妙笔,颇益人眼识。本宫府下曾有人记,每年学士宴后,当时与宴者,都有不少人在彼道之上精进,或是技法,或是境界,乃丰我朝文底。只是这学士宴的胜景,却是男儿争荣,我女子并无立处,本宫思前想后,为较我天下女子一口勃气,昨日进宫面圣,同父皇谈起,讨了个恩典来,欲在京中建女馆,开女子畅学先河。”
长乐一口气把话说完,下面才有人窃窃议论开,晋璐安也拉了拉遗玉袖子,仰头递去个疑惑的眼神,遗玉摇头,也是没明白长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长孙夕跟着开了口:
“公主欲行大事,利我朝女子,然凭一己之力,多有不逮。在座的诸位都是能工善画的书香门第,今日邀诸位前来,就是为了请你们出一份力。”
此话一出,众女便是纷纷效应:
“公主有吩咐,尽管说便是,我等义不容辞。”
“是啊,公主只需说要我们做什么就好,建女馆可是件大好事,能出的上力,也算我们的荣耀。”
......
满场逢迎,只遗玉、晋璐安,同临川三人未有插话,直到长乐再次开口:
“既是要做,便要做大,小打小闹难以成事,本宫自愿出城西一座新建楼宅做馆,而有了地盘,还需有镇的住脚的东西,本宫之前打听过,你们家中祖辈都是有文根墨底的世门,如此,一人献出一件墨宝来,压在楼中供人瞻仰赏阅。是以能够尽快丰硕女馆名声,你们可是愿意?”
遗玉脑子里转了两道弯,还没迷糊过来这趟劲儿,就见长孙夕站了起来,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一只金丝楠木包的盒子打开,给众人分瞧里面物品:
“这是面一册三开本乃是家师虞世南书法大成之后唯一的一套多本手迹,我自愿拿出来,助女馆成建。”
虞世南的多本手迹,这当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好,来人,给夕儿记下这笔功劳,请她在簿册上留名。”长乐一拍手,身后的宫女便捧了笔墨出来,长孙夕递上那件当之无愧的书宝,爽快地在簿册上写下名字,是以认了将这件东西拿出来充公。
眼见她们一手交东西,一手留名字,遗玉脑袋里一阵凉风“唰”过,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晓得她们打什么主意了。
也不知是这群无双社的女成员早就商量好还是长孙夕的头带的好,稍一迟疑,便又有人站了出来:
“家中存有一卷伯仁的《米勒变相图》,去年生辰被父亲大人送与我,而今公主有需,乃敢不应,只是我今日没将画作带在身上,还请公主让我先册名,明日便带卷上门亲送。”
长乐大悦,一脸赞赏地看向此人,“好,若人人都像诗琪同夕儿这般识大体,何愁我女子不兴文墨,实话不虚,今日在场众人,都是本宫精心挑选过,应有拿得出手的物件,没带在身上也无妨,可先留下名册,近日本宫会派人到府上领取,这女馆兴建,当记尔等一大功,本宫堪保,今日留名册上,来日必叫你留名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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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说的人心鼓动,接连有人出面献宝,几回下来,在场也只有遗玉,晋璐安,同临川三人空手。
长孙夕正是等着今晚,又怎会让遗玉放空,侧首一笑,便把话头冲准她:
“魏王妃怎么不说话,我可是知道你前阵子才得了一件好东西,是不打算拿出来,供人分享吗?”
遗玉眼中凌光一蓄,面上却作糊涂状:“不知三小姐说的是何物?”
长乐今晚头一回拿正眼去瞧遗玉,不冷不热道:“本宫听说你才得了一件钟繇手书,魏王妃出身五姓名门,总不至于连这一件小东西都不愿拿出来吧。”
小东西!?
便是书生王羲之的手稿,现存世量也不少,可钟繇的东西,就是把天下十道刮出一层皮来,也再找不到几件,真亏她也敢张口要!
那《荐季直表》现在就是遗玉的宝贝疙瘩,谁敢打它的主意,那便是要往她心头扯肉,她能答应吗!
“哦,”遗玉心里早就把长乐同长孙夕这姑嫂两个骂了一个遍,脸上却做恍然大悟状:
“原来公主是想要这个。”
合着今天晚上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套她的宝贝来的,呸,什么虞世南套书,《米勒变相图》,统统加起来,也比不上她这一件贵重!
长孙夕扯了扯嘴角,皱眉道:“王妃这话说的,而今是为女馆筹建,非是公主要你的东西。”
你们无双社筹建馆子,关她这个魏王妃屁事!
你们的东西送去还有的要回来,那是你们内部的事,她的东西送过去,那可真就是“白捐”了。
“这可难办,”遗玉面带苦恼道,“公主只道我有这东西,可不知那天从魁星楼买回来,便被王爷收了起来,此物然是王爷花费了五万两真金白银买来的,是不是要献出来给女馆充门面,可不是我说的算,不如等我回去问问王爷,再来告诉公主,如何?”
听她具体说出那天价,在座却没几个露出惊愕,遗玉心中了然,想她同李泰初七在魁星楼“清场”买宝的事,这几天已是传了出去,明知这东西价值,却还是面不改色地想要黑她的东西,真是物以类聚。
“哼,”长乐一听她推拒,便拿了脸色出来,“何必推三阻四,不想出力,直说便是,谁不知老四现今宠待你,那件钟繇真迹不是买来给你的,难道还是放在书库里等着生虫的吗?”
她扮黑脸,长孙夕便做白脸,“魏王妃莫要糊涂,这兴建女馆可是一桩大事,皇上亲允,公主主事,咱们这么多人都是拿了出来,你难道还怕谁贪你的东西吗?”
晋璐安憋了好半天话,总算忍不住在一旁开了口,他们晋家是书香世家,祖辈更同王羲之有亲,拿一件东西出来说实话不难,可这口气怎么叫人咽得下:
“兴建女馆的确是件大事,要让我们出力也是使然,可断没有强迫人白拿了东西出来的道理,这、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放肆!胆敢污蔑公主,还不跪下请罪!”
立在长乐身后的一名宫女怒声吃喝,吓了晋璐安一跳,也叫遗玉拉下脸来,晋璐安这明摆了是站在她这一边说话,却叫一个小宫女奴才吼了,是给谁脸看?
一把拉住被骂红了脸的晋璐安,遗玉从软榻上下来,站直了身,板着脸同长乐道:
“今晚帖子上说是来赏灯的,灯没瞧见,却真见识了公主的威风,公主想要那件钟繇墨宝,还请去同我家王爷商量,话不投机,恕不奉陪,告辞。”
“站住,本宫准你走了吗?”
见遗玉不肯吃亏,这在场又没什么外人,长乐也没了同她绕弯子的心情,横眯起了眼睛,描着蔻丹的手指轻敲的香案上,不怒自威。
“是本宫抬举,看在李泰的薄面上才叫你参与进大事,不然你以为凭你一介平民出身,上有被贼人掳放这等举止不检点的寡母做长,下有心胸狭窄的杀人凶犯为兄,又在婚前随意同男子勾扯的不耻女子,本宫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又岂会同你为伍。”
若这番话是为激怒遗玉,长乐做的,显然比之前遗玉遇到过的所有人,都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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