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辣地挂在当空,润生挎着自家的篮子在村子北边挖些野菜,去年播了麦子种,不料却逢上大旱年,一冬里一场雪也未下,尽管村里人想尽办法灌溉了麦地,五月里收成仍不足往年两成。
粮食收成差,入春后本应落下的春雨也迟迟未来,如今正是久旱炎热的六月天,让本就不宽裕的润生家更加难上加难。
村子原本依山傍水,四季长满了各种植物,野菜更是四处遍布,可遇上旱年,小河干涸了,村里人打水也要走两里路,去邻村唯一一口还能抽出井水的井提水。
润生挽起袖子,用手背抹了一把汗,篮子里空空如也,只零散落着七八片叶子,润生脑袋有些发晕,肚中传来的咕咕声清晰的提醒着自己,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饱饭了,家中人口多,余粮基本没有,遇上旱年,若是收成差了,便要合计着吃,一大家子十几张嘴,整日喝些稀粥,饿着肚子,连饱饭也吃不上。
而北坡上原本就不大的一片小山坡,野菜也早被人挖光了,脚下的黄土四处皴裂,缝隙有一指来宽,润生又不死心地四处瞧了瞧,似乎瞧见不远处干涸的河边有些发绿,润生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提起精神一路小跑着朝河边跑去。
润生还是失望了,那只是一小片荆棘草,想起家里的猪已经两天没喂,想起娘这几日便要临盆,润生抿了抿唇,小小的一张脸上带着满满的忧虑神情回了家。
刚进了村头,胡婶远远地看见他便挥舞着手大声唤着,“润生,快!快!”润生愣了愣,胡婶又催促着,“还不快回去,你娘要生啦!”
润生撒开腿往家跑去,临到房门口,便听见一阵婴儿啼哭声伴着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一进屋,他娘王秀霞手中抱着一个娃娃,王秀霞脸上是一种长久营养不良的灰黄色,此时有些疲惫的面容上却带着一丝愉悦,润生也跟着一乐,凑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娘怀中小人儿的脑袋,怀中的娃娃安静的很,也不见啼哭。
“娘,妹妹不舒服了么?我方才还听到妹妹在哭,怎么这会子又没声了?”
“你一进来就直奔着你娘去了,瞧瞧姑姑手里抱的是谁?”小姑姑陈翠芬在一旁揶揄道:“润生,这是你大妹妹,你娘手里抱的是小妹妹。”
润生转过身,瞧见姑姑陈翠芬手中也用小褥子包裹着什么,他凑过去一看,果然瞧见一个奶娃娃,那娃娃眼儿闭着,睡梦中不安分地扭了扭小身子。
“娘,你生了两个妹妹!”润生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惊喜,他上头还有个哥哥润泽,这一下子多了两个妹妹,心中欢喜的不得了。
王秀霞一面哺着孩子,一面朝窗外张望着,“别光顾着高兴,一下生了两个,怎么养活的了!”她叹了口气,“这阵子好像起风了,天气阴沉沉的,你爹这时也该来了吧?”
“娘,姑姑,我到村头看看爹去!”润生带着满腔的喜悦出了房门,心想着,这下可好了,一下有了两个妹妹。
屋里只剩下王秀霞与小姑子陈翠芬,王秀霞望着怀里的小奶娃,眉头便皱了起来,“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哭?难道是个哑巴?”
陈翠芬心中也有些打鼓,生来不哭的孩子她头一回见,不过面上自然不好说,只安慰着,“大嫂可别多想了,孩子才刚生下来,瞧这两个体质又弱,有些没精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你且再等些时候看她哭不哭。”
今日爹和祖父祖母上杏花村三大爷家去了,杏花村也不远,来回一个时辰的路程,润生耐着性子在村口等了一阵子,日头偏西一些的时候,却忽然被一股黑云遮住了,润生纳罕不已,自年后天气渐渐暖和些,便日日晴天,一场雨也没下,此时天空阴霾,倒像是要下雨的兆头,润生心中有些发急,便往村外走了几步,刚拐过弯,远远地便看见一架牛车驶了来,润生看见坐在前头的正是爹,于是便小跑了几步跳上车,祖父陈二牛和祖母陈刘氏也在车上,润生便迫不及待将他娘生产的事情说了。
算起来比原本算好的日子提前了十来天,陈铁贵心中惦记王秀霞母女,挥动麻绳抽打了几下老牛,加快了赶车速度。
陈刘氏看在眼里,心疼老牛,便咂咂嘴,叹气道:“这一下子多了两张嘴,下半年可怎么活。”
“娘!”陈铁贵说,“看看等过些时候播了秋种,我和铁山到镇上打点小零工,到年根也能赚上几个钱。”
陈刘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哼,“麦子播了种,再过些时候家里的苞谷地又要收了,忙完也到十月了,两个来月能赚下啥钱?村东头李家小子去年去镇上做活做了一年,也才赚了三贯钱。”
陈铁贵不吭声了,陈刘氏又絮絮叨叨说着,坐月子要浪费不少钱,还要宰几只鸡,买些黑鱼炖汤,说着说着又想起方才去润生他三大爷家借钱,陈徐氏那张刻薄的脸,加上家里又多添了人口,老二今年十八,还没说上亲,心中更加烦躁不已,直嚷嚷着日子过不下去了。
陈二牛冷不丁瞪了一眼自家老婆子,“行了,你少说两句,家里再穷咱媳妇的月子钱不能省!”
陈然刚一睁开眼,便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愣在当场:土坯房,残破不堪的桌椅,土炕,炕头上坐着两个女子,她被一个年级大些的抱在怀中,另一个看起来小些的怀抱着个小奶娃,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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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震惊过后,陈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屋里的两个女人吸引住,两人均是古代农家妇女打扮,饶是她从未见过古人,但也信了几分,她不相信谁会和自己开如此大的玩笑,更何况,陈然也发现了自己变成了个小手小脚的婴儿,她心中又惊又怕,不敢吱声。
后来,从外间进来个六七岁的小男娃,她不动声色地听着几人对话,发觉自己身处在一户普通农户家,倒不是什么贼窝土匪窝,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小男娃走后,又从两个女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中陈然才有些懵懂地得知这户人家大概是户贫穷的庄稼人,不然,两人也不会为多了个孩子发愁不已。
这副新生儿的身体毕竟虚弱,吃足了奶水,陈然感到有些疲乏,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王秀霞与小姑子陈翠芬又说了会子话,哄得两个孩子睡下了,这才靠在炕头歇了歇,她心中有事,睡也睡不踏实,便靠在炕头微眯了双眼,心中思量着,生大儿子润泽与小儿子润生时家中虽不富裕,却也不缺粮少食,眼下正是饥荒年,家中又多了两张嘴,一会子婆婆回来了哪还会给她好脸色瞧?一时又想起嫁来陈家十来年,过的尽是苦日子,她心中叹息一声,打定主意,若是婆婆一会给她脸色瞧,便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娘家虽也难过,却总不至于不顾两个孩子。
正想着,忽听见外头一阵噼里啪啦声,王氏扭头朝窗外看去,便望见天空中豆大的雨珠子哗哗啦啦往下掉,院中忽明忽暗,屋内空气憋闷不已,过了一会,外头噼啪声渐大,伴随着一阵阵闷雷,王氏猛地坐起身,刚掀开褥子,润生便捂着脑袋从外头冲了进来。
“娘快躺下别动,我来!”润生关了窗,王氏听见外头自家相公赶牛声,公公陈二牛与陈铁贵带着喜悦的交谈,又听见婆婆扯着大嗓门高呼老天爷见怜。
这一场雨下的毫无征兆,原本闷热的天气忽然凉爽了许多,家里的动物也炸开了锅,两头猪在猪圈中哼哧哼哧拱来拱去,鸡舍里的两只大公鸡也咯咯咯叫的欢腾。
陈翠芬原本正给大嫂做着鸡蛋羹,这会子听见下雨也停了手里的活计,将家中能用的空桶瓢盆一应物事全部摆在了院中,又喊润生帮忙,两人将灶房里的锅碗全部拿了来蓄雨水。
一家子欢天喜地的模样倒让陈刘氏暂时忘了眼下的困境,从厨房端了鸡蛋羹进了王氏屋,见王氏也醒着,便从王氏手中接过孩子一边哄一边念叨着:“去年冬里旱,今年总不能是旱年,说来也巧,你今日临盆,便赶上老天爷开了眼!”
陈刘氏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怀中的孩子,脸上笑成一朵花,“下雨了也是喜事一桩,说起来咱们老陈家今天是双喜临门。”语气一转,“娘本来说回头让铁贵到李家肉铺给你割块肉回来补补,可合计了一下,家里的粮食也差不多吃光了,去县里买一石还要几百个钱,入秋收了苞谷凑凑合合能应付到明年开春。”
王氏一听陈刘氏这话,心中便有些不高兴,勉强忍住心头火气,声音凉凉地,“左右也不差那一顿。”
陈刘氏听出王氏话中的讽刺,脸上的笑容便收了收,心道:“如今谁家不困难,哪有钱大鱼大肉给你养着?我还没埋怨家中多了两张嘴,你倒给我颜色看。”将孙女往炕上一放,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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