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羲和道：“那你胆子不小。青华帝君将你自战场上带回来，对你的不杀之恩和养育之恩，不是为了让他留一个隐患在身边的。素墨，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素墨看着青华白衣倨傲，轻轻问：“师父，也将我当做是隐患？那为何当年会救起我？以师父的脾气，兴许当年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谈话间，脚下地面被拱起，似有什么东西想破牢而出。

    羲和当即拉着素墨就飞身居于云头，这个时候轻重分明，不管妙严宫底下的魔族遗骸会不会出世，她都不能放走素墨。否则一旦让他体内的仙息过分熄弱，可能他就再也不是当初温润细腻的大师兄了。

    恰逢此时，狂野的猛兽一声仰天呼啸，居然自悬崖里爬起来。猛兽有四条腿，周身全是麟角伤痕，还燃着暗红色的天元业火！难怪云烬会说那是妖怪，长相着实是有几分可怖。

    流锦看着那火却是一惊，沉吟了下道：“儿子，是不是你刚才考试的时候不小心撒了火种下去，将它点燃了？”

    “是嘛”，云烬恍然大悟，“我觉得有可能，它身上的明明就是我的火啊，可是为什么会凭空跑出来呢？难道师父的妙严宫底下还有这样的怪兽？简直太可怕了！”

    流锦再沉吟了下，道：“它在吸收你天元业火的灵气。”

    说时迟那时快，青华已经祭出玥泠剑，几位弟子齐齐出动，顺利擒住那头猛兽。怎奈猛兽身上有业火，碰哪里烧哪里，且不燃烧殆尽不会罢休，又岂是轻易能够制住的。

    青华抬手捏诀，强行熄灭猛兽身上的业火，随后抬起玥泠剑削掉它不少的麟角，约摸是它痛得很了，胡乱狂叫，竟使得脚下的地面拱起得越发高昂。整个妙严宫的地底下都十分高昂。

    只是，不管它怎么叫嚣，区区一头猛兽岂是青华的对手，除了素墨以外还有另两名弟子在青华左右，双双捏诀便一人缚住猛兽的两只腿，青华不由分说提剑便毫不留情地劈斩了下去。

    适时，整座妙严宫皆不稳了。青华肃目与两名弟子道：“退下！”

    “师父！”

    青华周身散发出祥瑞的白光，白光强烈得将整座妙严宫都笼罩了起来。羲和站在祥云上，看见他墨紫色的长发纷飞不尽。

    蓦地羲和就想起当年父亲羽化这件事情来。她父亲也是为平息天地之间的魔族浊气而羽化的，青华身为东极帝君，他与羲和的父亲有着同样无法推卸的责任。

    羲和很害怕看到青华那个样子。她有些无法想象青华羽化时候的光景，兴许在万万年之后，也兴许在眼前朝夕之间。

    羲和声音里都夹杂着颤抖，扣紧了素墨的手，道：“当初他带你回来的时候，可能是一时兴起，但你在东极多少年，这多少年里他没有再杀了你，你说难道他的一时兴起能够持续这么多年吗？！”

    （二）

    素墨浑身一震。羲和又厉声道：“素墨，他是养你的师父！他是你师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让东极如此动荡，但我却也知道，你是魔族之子。”说着羲和双目冰寒地看着素墨，周身灵气尽显，幽幽的紫芒形成另外一道特立独行的风景，眉间淡紫色的额因妖娆无度，她手指一用力掐着素墨的手腕，素墨冷不防皱起了眉，“如若你敢伤他，我不会顾及你是不是东极的弟子。”说罢一道劲道非凡的紫光钻进素墨的手腕游窜他整个身体，羲和竟断了素墨的一只手筋，并以自身仙气将素墨控制了起来。

    断筋之痛锥心，但也不是不能承受。素墨面色立马就苍白了起来，抿着嘴，不慎嘴角滑出一缕血丝儿。素墨稍稍挣扎了一下，结果羲和却掐得更紧，道：“你再动，我保不准你的另外一只手不会有事。”

    此行为一出，突然妙严宫下面就平缓了一些，没再那么嚣张。

    素墨道：“我没有想过做伤害师父的事情。”

    “是么。”羲和冷笑，“不管是不是，但现在也避免不了让你做一些牺牲了，你看见了没有，你一弱它们也就弱了。制住你它们也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恰好这个时刻，青华把握好机会施封印于自己的玥泠剑上，剑在身前随着封印的成熟一点点变大，后来那么纤细如月华的一柄长剑竟变得通透巨大白刃如冰。

    玥泠剑平地而起，青华衣发狂肆，御着那剑徐徐往上升，一直上升到妙严宫的顶上方，那锋利的剑尖恰好抵着妙严宫宫顶的正中央。

    随即一道仙决落，玥泠剑失去了重心瞬时沉如千斤玄铁，竟生生朝妙严宫的正中央刺了下去。沉沉的闷响，扬起冰冷的尘屑。

    玥泠剑这一刺下去，中途就再也停不下来，一直往下沉直到完全没进了妙严宫下面的泥土里方才罢止。

    远天之上，云烬和流锦正大了眼睛，羲和制着素墨安安静静地看着，青华遗世独立雪衣倾城，身后冰冷孤高的宫殿缓缓沉默坍塌。

    云烬蹲在祥云上，半天才讷讷道：“阿娘，妙严宫倒了。”

    流锦道：“我看见了。”

    羲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光景，前一刻还耸立着的妙严宫只顷刻就不复存在，满地的狼藉。不过看见狼藉之上站着的白衣人影时，羲和松了一口气，一把甩开素墨的手腕，向青华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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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华浅浅地笑着，任羲和飞奔过来与自己撞了个满怀。羲和圈紧了青华的腰，闷闷道：“我真怕……”

    青华抚着羲和的发，心里是分外满足的，笑着道：“别怕，你担心的还不是时候。只是今日这景况，坏了我们的婚房。”

    “不要紧，你没事就好。”羲和头埋着青华的衣襟，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慢慢来。”

    青华看了一眼不远的素墨，与羲和道：“丞洺的考试合格，你带天后娘娘和丞洺先离开东极。让他们在这里有个什么差池不好。等我收拾一下妙严宫便来找你。”

    （三）

    羲和只应了一声“好”，什么都没有多说，径直向流锦与云烬走去，路过素墨的时候，堪勘一转身，笑着与青华道：“我在荒海等你。”

    羲和走到流锦的祥云上，流锦就唏嘘道：“阿姊，怎么回事？为何云烬考试一回有这么大的威力？”

    云烬疑惑道：“我不记得我有这么厉害的呀，居然召唤出妖怪把师父的妙严宫弄塌了。”

    羲和挑挑眉，道：“妙严宫下方确实有不少怪物，云烬的天元业火灵气大，只是一个契机罢了。我们先回去，好让青华帝君处理这善后事。”

    流锦没多问，也不让云烬多问。三人也就一起离开了东极先去荒海。可到半路上，流锦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姊啊，你说妙严宫下面有不少怪物，怎么只见一只出来呢？其余的可是被青华帝君用剑给封住了呢？”不等羲和说一句“是”，流锦就继续推理道，“我看这事有些玄，虽说青华帝君的剑很厉害，但保不准有漏掉的。不过青华帝君厉害得紧，对付区区几个怪物不在话下，我们留在那里反而让他不能全力以赴。阿姊你说是不是？”

    羲和一愣，在祥云上停了下来。流锦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摆手又道：“哎呀我打胡乱说的，我在玄疑这方面的推理通常都不准！”

    恰逢此时，东极的方向出现一道极其妖冶艳丽的红光，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羲和喃喃道了一句：“这回当真被你说准了。”说着丢下流锦与云烬，她掉头就飞，“阿妹你带云烬先走！”

    以最快的速度重返东极，东极乱了套了，天地灵气尽失，东极弟子全副武装，竟是真的有漏网之鱼自妙严宫下面爬出来！

    上古魔族的残骸，没有丝毫人气，但吸收了灵气却能够独立行走于地面！

    青华的两位弟子护在他左右，即便眼下青华没有了剑魔族残骸也不能伤他分毫。他就定定地看着素墨，狭长的双目里看不透丝毫情绪。

    红光一闪而过，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唤道：“素墨——”

    素墨循声看去，眸子里瞬息翻涌狂喜，嘴角含上笑意。那红光直直朝他奔来，落于他身前化身为人，竟是一位绯衣似火纤细俏皮的女子。女子不等素墨反应，当即就抱住素墨捧着他的头，红唇在素墨的额上亲了一记，笑道：“我终于能够抱你了！”

    女子着一身曳地百褶长裙，肌肤如雪，眉眼含着不尽的妖娆风情，竟是生得十分美丽。素墨将她上下打量了个仔细，浅笑出声：“小晔，你太胡来了，今日不是最好的时候。”尽管她出世得不是时候，但神色里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女子嘟嘴，模样煞是可爱，道：“可是我等不及想抱你了啊！”

    （四）

    青华清淡淡地眯了眯眼，可那眼神放在红衣女子身上的时候，冷如寒冰，他道：“素墨，你背着为师养了她。”

    素墨面色一僵，对着青华弯身做大揖，道：“冥晔并无恶意，徒儿此生只这一至爱，请师父成全。”

    “并无恶意？”青华淡定地看着东极弟子们肃清爬上来的魔族残骸，道，“擅自吸收我东极的天地灵气，唤醒魔族残余，这不是恶意？”

    话语一落，一只上古邪魔满身元气地冲来，被青华的仙气镇住，左右弟子斩杀于剑下。霎时令素墨身边的红衣女子变了颜色。

    红衣女子怒吼道：“你怎么能杀我族人！”若不是素墨及时拉住她的手臂，她当即就欲冲上来。

    素墨凝眉道：“小晔，别冲动。”

    红衣女子挣扎着，道：“素墨你看见没有，他在杀我们的族人！你的师父不是一个好人，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我们今日，今日就可以唤醒族人，让族人将这个鬼地方踏为平地！”

    素墨坚持着拉住她不放手。素墨知道这个中厉害，这许多万年以来更是摸清楚了青华的脾气，若是这个时候冥晔惹青华生气了，她必然活不成。若是他真心求青华成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冥晔生来冲动。她看不下她的素墨，温柔的素墨，在青华面前低声下去谦卑隐忍。素墨是魔主之子，他本可以不用看仙族的脸色，可以不用居于仙族之下。冥晔不顾素墨的反对，另一只手红光大振，直直抛向妙严宫，竟急冲冲地将玥泠剑震得微微一颤。顿时底下的魔族残骸疯狂了起来。

    结果青华抬手结印施于玥泠剑上，让玥泠剑更稳固更深地扎进去。青华再度看着冥晔的时候，分明起了杀意。

    冥晔不甘，但凡爬上来的魔族残骸皆被东极的弟子清理了干净，那种感觉就好像是那些残骸就是猎物，而东极弟子随时等候着，就是为了狩猎猎物。她还想抬手有动作，却被素墨及时压制住，素墨警告道：“别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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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墨！你快帮我！”冥晔眼里起了狠厉之色，一直以来她都希望，自己出世的时候也能让族人一起出世，她要和素墨一起重新颠覆这仙界重新分配王者。她是素墨用血养出来的，身上魔气深重，能透过素墨身上的血看到当年仙魔大战的战场上，魔族节节败退时候的光景，能够感受得到战争的残酷，能够感受到族人被仙族屠杀的时候所带来的颤栗和痛苦。素墨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她也都能感受得到。

    （五）

    冥晔托起素墨的手，道：“你的血，滴到妙严宫的下面，一定能帮助他们解脱封印！素墨你快帮助他们呀！”只是，抬起素墨的手的时候，冥晔狠狠地震了震，不可置信得看着素墨的白皙优美的手，分明手腕处不见血迹但是却从里断了的！冥晔愣愣地抬起眼帘望着素墨的侧脸，颤声问，“谁做的？你师父断了你一只手么？”

    素墨抽回了手，抿嘴淡淡道：“你别管。”

    “我不会饶了他们的！”冥晔不听，长长的指甲在素墨的指尖上轻轻划了一下，取了一滴素墨的血，怒意冲天道，“我一定要他们好看！”

    “冥晔！”素墨闪身就去拉她，只怕她还没跑近妙严宫就会被青华半路截杀。他怎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原本再等几日，冥晔就可以充满人气地出世，即便是青华只要不细心察觉就不会发现。造成今日之局面，本不是他愿意的，他更不愿意看到冥晔受到任何伤害。十几万年以来的朝夕陪伴，他再也没感到寂寞。他只想，与眼前的红衣女子，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远古时期的仙魔恩怨，他不想再挑起。

    可哪料，东极沙尘弥漫之间，冥晔竟然轻巧灵活地逃脱了他的束缚，固执地一往无前地冲妙严宫那处悬崖飞去。素墨当即飞身跟上，可冥晔身上的红光十分诡异，摆脱了素墨的阻拦。眼看就要飞至悬崖了，那滴素墨的血将落未落，突然身前一晃，冥晔抬头一看，竟是青华面无表情地挡在自己身前。

    她一固执起来又岂会退缩，不管是谁挡在她身前她都不会惧。素墨大惊，冥晔竟毫不犹豫地和青华动起了手来。

    一时间，红白之光照亮了整个东极。冥晔小心护好了素墨的那一滴魔子之血，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所有出手的招式净往青华身上去。青华手中已无玥泠剑，空手对战冥晔，但也立刻就显现出明显的优势。

    “我不会饶了你的！”冥晔发狂了似的与青华纠缠。

    青华淡定得很，不出声只出手。结果没几个回合就让冥晔败下阵来，她浑身是伤却还是不屈服。她咬咬牙，手臂暗暗使力，趁着青华不备，扬臂就将那滴血抛了出去，直直摔进悬崖内！

    青华双目一凛，手一用力就掐上了冥晔的脖子，没有第一时间去追那滴血。冥晔呼吸困难，脸色苍白，却笑：“你不去追，我的族人就要统统都醒过来了。”

    青华抿唇，一字一句道：“怕什么，杀了你，制住素墨，不怕魔族不降服。素墨弱，魔族弱。”

    清清淡淡一句话，轻易让冥晔怒极，嘶吼：“你敢动他！”

    青华继续若无其事道：“莫说一只手，还有另一只手，还有双脚。小小的丹墨石，也企图行妄天之举，是素墨给你的胆子么。”

    冥晔还想反抗，青华却是不再给她机会，五指倏地收紧。

    就在冥晔命悬一线的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杂乱的仙气拂来，直逼青华捏着冥晔脖子的手。青华也不留恋，蓦地松开了手来。

    （六）

    青华侧身，看着素墨。素墨一身仙息十分混乱。两位弟子大急道：“大师兄糊涂！”

    但素墨不予理会，只看着青华，乞道：“求师父饶恕她。今日一切罪责，由徒儿承担。”

    而这头，那滴血只飞在了半空中，没能来得及掉落悬崖，天边龙吟呼啸，一道坚不可摧的龙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地而起，将破败的妙严宫连带着那柄玥泠剑都阻挡在外。龙印散发着幽紫的华光，气势恢宏令人叹为观止。

    冥晔见状，得到青华松手的空当，猛地就扭身冲龙印飞去。她怎会眼睁睁看着即将苏醒的族人又被关起来！

    “冥晔别去！”素墨见状，惊恐地大喊，飞奔欲追上。

    只可惜，晚了一步。

    一刹那的瞬间，冥晔根本意识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道幽远的风自身后拂来，带着荒海万丈海底深处的龙草淡淡的味道。突然红色百褶曳地裙一顿，失去了所有飘飞的美感倏地变得厚重了起来。冥晔瞪大了双眼，缓缓垂头。

    一柄冰寒而煞气万千的剑，赫然穿透了她的身体。

    羲和不知何时，现身在冥晔身后，神情几乎与方才青华的一样清淡，握剑的手腕稍稍一动力，冥晔就疼痛得全身痉【蟹】挛不可抑制地张大了嘴，不断地抽气。

    琅琊剑一点一点从冥晔的身体里抽出，冥晔痛苦得小脸通红，那一刻素墨睁大了双眼就失神地看着。仿佛，自己也跟着她那样，渐渐呼吸有些困难，渐渐痛苦散步全身，然后会和她一起，渐渐都死去了。

    心跳，一下一下地缓慢了下去。

    冥晔弯身捧腹，长长的头发一丝一缕地垂下，血染透了她的裙裳，但看不见血色。因为她着的就是那一身如血似火的绯衣。冥晔努力仰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素墨，笑笑，声音低哑得几乎没有，只动着口唇道：“素......素墨......我，我爱......”

    话未及说完，冥晔再也无法保持人形，砰地一下红光四散，便会了最初的一块小巧玲珑的丹墨石。

    “不要——”素墨发狂一般地大喊。

    羲和依旧神色没什么变化，以琅琊剑的剑柄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块小小的丹墨石，丹墨石一下化成血色的粉末飘飞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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