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玉羡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在羲和面前亦或是一提及羲和,温润如三月之春风的玉羡就会变成一个絮絮叨叨的人。他讲羲和经常逃课不入学堂不做夫子布置的课业,即便是当着满课堂的学生被夫子罚站也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实在是夫子将羲和惹急了,她便扬言将夫子辞退。
羲和闲得发慌时,在荒海四处乱晃。荒海晃完了便去外面晃一晃。累了的时候,便独自去荒海最深沉的海底里,那水晶棺内,一躺一个百年。
一躺一个百年。颓废,无谓。
她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只是青华不知道。在长乐界里的时候,青华曾说,羲和比他更像是活着。当时羲和只淡淡笑,将她遇到流锦之前的那几万年岁月轻轻一语带过,不让人去知道去回味,同样也不让她自己去回忆去回味。
青华由始至终,听着玉羡说的时候,不曾抬一抬眼帘。窗柩上的小青鸟早已经被他吓跑飞远。
他明白过来,以往他不知道什么是活着,可在羲和的以往里,比他更加不知道什么是活着。或者,羲和根本就不想活着。她活着,只是为了等待,等待将来有她的职责羽化的那一天。
青华心口里,漫起如刀绞一般的一阵一阵的痛。因为玉羡说,羲和之所以会变成那样,全部都是因为他。是因为他一直忽视了羲和还是茹亦的时候对他执着得要命的喜欢,是他一直骄纵灼姩而对羲和不闻不问,是他为了救灼姩而放弃了羲和。
是因为他放弃了羲和,所以羲和放弃了自己。直到那么多年,羲和都再也找不回自己。
玉羡还说,他青华一直在带给羲和伤害,若是喜欢羲和,能不能停止那样的伤害。说好的,要护羲和一世安稳,要与羲和结姻,要对羲和好,他都没有做到。他有什么资格去喜欢羲和?
在转身出房门之际,玉羡紧绷着一张脸,道:“你是帝君,但不代表你可以糟践人的感情。今日你救我龙族君上一事,我龙族对帝君感激不尽。等君上醒来之后,帝君当迎娶她人享受新婚之乐,我会带君上回荒海,再不与帝君相见。”
玉羡走在门口的时候,青华忽然说话了,分不清究竟是带着怎样的感情。他望着东极的远山,轻轻道:“我尽量,护她一世安稳。能不能和她结姻,是其次。你带她回荒海也好,但是,你,不要让她难过。”
玉羡身形顿了顿,道:“我又怎能能够轻易让她难过。能让她难过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二)
玉羡与流锦一样,护羲和得紧,两人一遇上羲和的事情,就会嘴舌毒辣。他们怪青华,是因为这一切都是由青华而起,现在即将由青华而终,可最后受伤的还是羲和。这一次,玉羡不怪青华却又难以原谅青华。
“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青华道。
玉羡冷笑一声:“那帝君这最后一次还真够狠的。”
流锦那日气冲冲地摔门走了之后,并没有离开东极,而是双双与云烬蹲在某座山上,陷入苦闷。但她也没有什么事都不管,素墨去一趟青华那里之后必会再来一趟流锦这里,将个中事情都向流锦禀报交代清楚。包括羲和的龙气回归,梓穆疲劳过度晕厥被灼姩带走,玉羡带着龙族长老前来,玉羡与青华的谈话似乎并不愉快种种。
云烬弱弱地看了一眼流锦,道:“阿娘你为什么要生气呀,师父他不是要救姑姑回来吗?我们先回去守着,姑姑很快就能醒了啊。”
流锦余怒未消,道:“你师父要娶别的女人了,不娶你姑姑。”
云烬默了默,道:“阿娘你不是说师父喜欢姑姑吗,你也说一个男人将来要娶的妻子一定要是自己喜爱的人。可是现在师父又不娶姑姑了,去娶别的漂亮姐姐,漂亮姐姐不是师父喜欢的人,他一定很伤心。”
流锦愣了愣,看着云烬,听云烬继续道:“我要是像我师父那样的大人物,说不定我也会那样做的。那叫什么......叫舍小义为大义!不能娶姑姑,起码师父能让姑姑醒过来啊,总比师父看不到姑姑醒来又不能娶姑姑要好罢?”
云烬的话,让流锦陷入沉思许久。眯着眼睛看着这东极美丽的初夏景致,半晌才叹了一句:“你们男人的逻辑真奇怪。”
云烬挺了挺胸膛,约摸平时被叫男孩子习惯了,眼下还是第一次被流锦称为男人,感到有些骄傲,有一种总算熬出了头的感觉。他老成道:“那当然了!我们男人都是很有内涵的!”
流锦翻了翻眼皮,送给云烬一个白眼,道:“哦对了,你还小,不算是男人。”让云烬下一刻彻底萎了。
流锦站了起来,素色裙角被风层层叠叠地扬起。她伸手牵起了云烬往回走,道:“你说得很有道理。现在,我们回去看看你姑姑清醒了没有。”
只是还没走去羲和昏睡着的房间,只将一路过小窗,流锦的脚步便定住了。屋里,青华一身白衣袭地,安静地坐在羲和身边,墨紫色的长发丝丝缕缕垂了下来,遮住了他清绝无双的侧颜。可那对狭长幽邃的眸子,放在羲和身上,怎么都遮不住里面的深情。他对羲和说:“你是故意的,想惩罚我让你等待让你难过痛苦。现在我在等待在难过痛苦,为什么你不睁眼看一看,看了一眼之后就平衡了。若要是你还感到不平衡,往后也让我痛苦等待那么多年,将你牵挂记念那么多年,你可以毫无顾及地,让我等让我痛,让我尝一遍你曾尝过的苦果。怎么样都可以,你一生安稳,我来围着你走围着你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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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流锦站在窗外,蓦地酸涩了眼眶,终是拉着云烬走开了。她觉得羲和与青华两个人都太死倔,一个憋着忍着不说,一个要失去时才醒悟,果真都是一个世界里的同一类人。他们俩不在一起太可惜了。
梓穆清醒了之后,仍旧是感觉很疲惫,周身乏软无力。然她却发现自己整睡在一间陌生的屋里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对于初出长乐界的梓穆来说,除了青华与羲和那两个人以外,外面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这时,门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进来一位水蓝衣掩面的女子,双目明亮如秋水,但却没有情绪令人感到死气沉沉。
灼姩手中端着茶,进屋来将茶放在桌几上,声音淡淡无起伏道:“你醒了,喝杯茶罢。在龙族君上清醒过来之前的这几日,你便住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向我说。”
灼姩将东西放下之后转身便欲走,梓穆慌忙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三两步上前去抓住了灼姩轻柔的衣摆,皱着眉问:“凤寤桦呢?他在哪里?”
灼姩顿了顿,转过身来,看着梓穆缓慢而温沉道:“从今往后,你见了师父都需尊称一声‘帝君’,不可再对师父呼其姓名。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礼数,梓穆在长乐界的时候不必跟人讲礼数。可眼下灼姩这么说,梓穆明白过来这里是时时需要礼数的,因为身份不同。只是一声‘帝君’,平白将青华与梓穆的距离拉得更远。青华高高在上,而梓穆,穷尽一生,都只能仰望着。
梓穆默了默,还是生疏道:“那......帝君在哪里?”
灼姩道:“师父自然是在龙族君上那里。”看着梓穆还想再说什么,灼姩立刻又打断了她,“但是师父不想见你。在龙族君上醒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都不想看见你。”
梓穆垂下眼帘,神情十分黯然。灼姩这才款款走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蓦地又停了下来,侧身看着梓穆又道:“你拿龙族君上的性命安危去威胁师父,既胆大又卑鄙。看起来柔柔弱弱,怎么那么令人讨厌。”
“我没有......”梓穆张口就想辩解,可是她却辩解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灼姩说的是事实。她坑害羲和是事实,以羲和的龙气逼迫青华娶她也是事实,想尽办法拆散羲和与青华从而让自己能够和青华在一起也是事实。梓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做这么许多的事情,回头来一想,不论是看在谁的眼里,都是卑鄙。
灼姩又道:“我也喜欢师父,我做了很多努力,想着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想拥有他。只可惜,师父不是谁的。他与龙族君上,许多万年前就已经相互喜欢了,即便是我也没能如愿拆散他们。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仅仅是长生千年就能让师父倾心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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