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羲和听到青华说出这样的话来时顿了顿，睨着青华，有了些兴致，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后来呢？”

    青华道：“结果你比我更像是活着。”

    其实那句话，自青华的口中说出来，相当悲凉。他本就是一个孤寂的人，从来不对人说原来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是在活着。他一直是尊贵无疆的东极青华大帝，受人敬仰和崇拜。

    羲和笑了笑，心口却蓦然悸痛，道：“在这之前，我亦是如帝君这般，不知道怎么活着。早年不如意，父亲不在以后，在荒海胡混了些日子。幸得遇上阿妹，让我从困境当中走了出来，方才有些活着的滋味。”

    “嗯你与天后一起，很能掀得起浪。”青华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但很快唇畔的笑意又收敛了回去，“无拘无束惯了，在我东极，倒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红梅的事，与灼姩的事，是我的错。”

    羲和颇感怔愣，望着青华，眼眶渐渐泛红，却冷不防笑出了声来，道：“你知道，我是不会怪你的。”

    青华静了一会儿，又道：“红梅长得有些像茹亦，毕竟是当年茹亦以血亲手所画。那时茹亦犟得很，不知道以血为画对她的修为有碍，我不让她继续再画此类的画，结果......”青华没说结果怎样，兀自落寞地笑笑。

    羲和接着道：“结果她不明白，从此就再也不画画了对吗？”

    青华愣了愣，看着羲和，良久道：“这一点你倒是与茹亦有些像，一边让人觉得自己并不委屈一边却又在实实在在地委屈自己。几度，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茹亦。”想了想，再补充了一句，“煮的茶像，画画的手法也像。”

    羲和手捂住额头，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双眼里越发湿润，口中淡定道：“只是她和我不一样，她不是龙族，对不对？”

    青华“嗯”了一声，应道：“却是一个十分好学又有天分的弟子。若她没有坠落神仙崖尸骨无存，在三界之中必已成大器。但是我愧对她，害她掉崖，是我对她不够好。红梅，是我这个师叔与茹亦之间，唯一仅存的联系。”

    “笨。”羲和带着鼻音轻声念了一句。

    “你说什么？”

    羲和改口笑道：“我是说，莫不是帝君将我当做了茹亦的替代？”

    青华道：“茹亦是茹亦，你是你。你不是茹亦的替代也不是茹亦的影子，倘若活着疼痛了一回，必然不会在你身上疼痛另一回。不让你再难过，我也不会再难过。”

    有那么一刻，羲和觉得，就是不让青华知道她就是茹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过去她没有得到的东西，现在已经得到了。她感觉自己已经得到了。

    （二）

    一场雪，停了以后，就是满世界清澈的阳光。冬一过，暖春就要来了。

    青华一直在为羲和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刚开始羲和不习惯，青华就会似笑非笑地道：“等出了长乐界，就是你为我洗衣做饭了。”

    羲和面瘫，实则内心颇有些紧张，青华便若无其事地再补充了一句：“别忘了，还有暖床。”

    羲和嘴快，反驳道：“可现下你并没有为我做这个，为什么出去以后我就得为你做了？”

    青华眯了眯眼，看着羲和：“现在做吗？我很欢迎。”

    羲和：“......当我没说。”

    大漠里风沙开始频繁的时候，白日又渐渐变热了起来。兴许是羲和早已不如来时的那样浮躁，也很满足现下的日子，因而闷热的天气来的时候她很是能够适应。

    这日，阳光正好，羲和蜷在园子里树下的秋千上歇凉，任由青华将这段时日她带来长乐界看的小说也都拿来看一遍。眼下青华就正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坐在长椅上双腿交叠，骨结分明的手指灵活地翻着书页，另一只手的手指悠闲地敲着长椅的椅柄。羲和从来不觉得青华喜欢看这种缠绵的爱情小说，他要么是没什么事做要么是什么事都不想做，总之就是太闲。

    一本小说近尾声了，青华抬起眸子来，看着秋千上的羲和，道：“你的这些书我看了几本，打发时间倒是可以。你很喜欢吗？”

    彼时羲和正眯着眼睛看着天色，心里默默盘算着现下究竟是春深时节还是春暮时节，口中衔着一支长叶，随口应道：“早些时候初初接触小说，曾迷恋了一阵子，算是喜欢。最初是阿妹带给我此种乐趣，也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书里面的爱情，唔，很浪漫。不管经历多少磨难挫折，总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哦对了，阿妹也相当会写小说，她的小说情节总是很坎坷很励志。下次我将阿妹的珍藏版小说给你看看。”当然她很理智地没有提到男男小说，她最欣赏的还是男男小说。

    青华浅浅笑了笑，道：“这种书你若喜欢看，有空我可以写给你。”

    羲和当时并没有很在意青华的话。以为青华是在开玩笑。并不是她不信青华的才华，而是依青华的才华他一定是不屑于写小说的。就好比玉羡，才华横溢却怎么都不肯写小说。一方面她觉得玉羡就是不屑，另一方面是玉羡也委实认为她不能再不学无术下去。

    这一点，青华的逻辑就跟玉羡不一样。很久以后青华果真写了小说给羲和看。当时羲和一收到小说时，感到很震惊。震惊地看着青华清淡的神色道：“我族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杜绝我看小说，想让我勤奋些积极些，你还写小说来给我看，就不害怕这样我说不定会真的不学无术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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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那时青华若无其事地挑挑眉，看了羲和一眼道：“你有我了还要勤奋积极做什么？”

    羲和听后很感动，于是很配合地东极的事情她不管、龙族的事情也一并两手一撒全丢给了青华，从此真的成为了三界最闲最无所事事的人，曾让天后流锦几度羡红了眼，结果也对九重天的许多琐事两手一撒丢给了天帝，最终被天帝夜夜收拾得下不了床。

    事实证明，这个世上没有青华做不来的事情，就连写小说他也开创了一个新领域，成果一度有超过流锦的趋势。多年以后，他写的小说流传到仙界，掀起了一股新浪潮，并获得众多狂热粉丝的追捧。尤其是众多女粉丝。

    如此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话间，青华就已经将整本小说都看完了。施施然起身，走到羲和身后，青华很有闲情逸致地抓住了羲和秋千上的藤蔓，往后一带替羲和漾起了秋千。

    青长的发丝与裙角一并往后扬，羲和还想让青华给她推得高一些。

    然正在此时，忽然园子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还带着梓穆的说话声：“羲和姐！羲和姐你在里面吗！有人找你说是你的故人！”

    一听“故人”两个字，羲和眉头跳了跳，询问性地看了看青华。她在这长乐界，竟还有故人吗？青华手稳住了秋千的藤蔓，秋千停了下来；羲和便起身，前去开门。

    羲和对梓穆口中的这位故人兴趣并不高昂。通过她对族人的了解，族里的小哥们时常会找各种借口往她这里送东西，其中经梓穆的手的就有不少。

    只是开门的刹那，忽而自外面扬起一股风，将一世界都吹得宁静安然，带着淡淡的沙尘。羲和眯起了眼睛，看着门外的月白衣色的青年，身后似有滚滚红尘，他一路飞奔而来不停不歇。

    温润如三月春风的一张脸，显清瘦的下巴上灌满了胡茬，清然的一双眼里，满是辛酸与沧桑。很渴望见到她，却又害怕自己找错了人、见到的不是她。

    “玉羡？”在看见玉羡的那一刻，羲和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玉羡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梓穆看了看羲和，再看了看玉羡，小心道：“看来，羲和姐和你是认识了。在大漠里，能找到走散的人是很不容易的，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那……我就不打扰了，我晚些时候再来。”

    羲和对着梓穆道：“多谢族长，这位是我朋友。”

    梓穆笑着回了一句：“羲和姐不用客气，应该的。”

    等梓穆走了以后，羲和才重新看着眼前的玉羡，形容早已与在荒海的时候性子温沉但又经常喋喋不休唠叨的玉羡判若两人。眼前的玉羡，安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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