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梅神色有些不自然，然后不自然道：“能陪伴师叔左右我已经很知足了……”

    羲和面不改色：“你知足就最好了。”说着羲和才看向一直不说一句话的青华，笑意盎然又道，“方才与她下棋么，现在帝君可也能邀我入棋局？”

    青华淡淡道：“自然是可以。”

    红梅闻言忙欢欢喜喜进屋开始收拾好黑白棋子。

    在棋盘两端，青华与羲和相对而坐。青华执黑子，羲和执白子。两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淡漠。

    青华抬了抬眉梢，让羲和先落子，闲适道：“之前倒没听过你说你会下棋。”

    羲和便不客气，先落了白子，道：“出门在外，说自己这也会那也会难免会浮夸一些。别人怎么看倒不怎么打紧，毕竟自己会什么不会什么心里总会有个数。”

    青华看了羲和一眼：“那除了会下厨会煮茶会作画，你还会些什么？”

    羲和浅浅笑道：“方方面面都有钻研了一些，但大都浅尝辄止。”

    后来青华没再多说什么，开始渐渐将注意力停留在期盼之上。因为他多少有些诧异，羲和下棋下得很是随意，可每一子都不是虚子，都有她自己的用意。偶尔深沉了些，羲和还能将落子的用意伸远至十招以外，如此十分费神，却也是真真正正的棋道。

    而羲和的棋道，竟与青华的有些相似。看似散漫，实则步步为营。

    这回羲和没再谦虚说自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在下棋着方面也不再顾及青华是位帝君、是她的长辈。

    青华渐渐微微蹙起了眉头，且每一次落子之前都会神思一会儿，羲和也难免。而红梅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双目紧盯着棋盘不放，也一声不吭。

    一直到房里的烛火都疲惫了，棋局进入了死胡同。以往青华与素墨下棋的时候，素墨每每没辙不得不认输后，青华总能拿起素墨的棋子放入棋盘使局势逆转，而眼下，一局已毕，青华抬眼意味深长地看着羲和。而棋局，确确实实成为了一盘死局，一点逆转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青华与羲和，谁也没输谁也没赢。

    青华毫不保留地赞道：“你棋艺很好。”

    “帝君夸奖。”羲和起身，随意抛出了这几个字。若是换做以往，青华这般夸赞她，她会感到很开心很不知所措，因为她总算是得到了青华的认可。现如今，即便是青华毫不保留地认可了羲和，于羲和来说，却一点意义都没有。

    反正她不会更开心，也不会更难过了。

    羲和要走的时候，青华与红梅站在门外的回廊上目送她。羲和负着手还没走出园子，忽而停了下来，侧身看着青华与红梅。

    红梅安静的模样，着实有些像当年跟在青华身边的傻傻的自己。羲和不由得柔和地笑着对青华道：“我能跟她说两句话吗？”

    （二）

    青华算是默认了，红梅便抬步走下了回廊，向着羲和靠近。脸上仍旧是怯怯的表情，却还要强装出一抹镇定的笑来。但如何说底气都很足，毕竟是在青华的面前，觉得羲和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羲和眯着眼睛打量了红梅半晌，唇畔噙着一抹惯有的懒笑，此时颇多了几分女纨绔的意味，竟伸出两指去捏住红梅的下巴，道：“过几日我就不在东极了，你开心不开心？”

    红梅愣了愣，垂下眼帘温顺道：“姑姑何时都可以再来，师叔也一定很高兴姑姑能再来。我会想念姑姑的。”

    “是嘛”，羲和笑容不减道，“可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是个敏感的地方，兴许我往后都不会再来了。这样你开心不开心？”

    红梅呼吸遗漏了一丝不稳：“怎么会，姑姑......”

    羲和这才一松手指放开了红梅，浅浅弯下身来与红梅对视，肩后的长发因她的动作而缕缕滑至胸前。她道：“你再过来些，我有些私密话要对你说。”

    红梅迟疑了下，还是再靠近了两步。恰巧羲和的唇贴着红梅的耳朵，不急不缓淡淡道：“你的小把戏，对我来说还是太嫩了。青华对我的喜恶对我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你以为，青华在你身后，他就能护你周全，而我，就不敢动你了吗？你太大意了。”

    一番话语毕，红梅猛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继而呼吸变得急促而慌乱，双手死死抓住羲和的绛紫色袖摆，无辜地呓念着：“师......师叔......”

    羲和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剑，正穿透了红梅的胸膛，毫无手软，果断决绝。她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琅琊剑自红梅的身体里抽出，淡定道：“能在走之前结果了你，真让人神清气爽。”

    红梅的身体一下失去了支撑，却没能跌落在地上。身后的青华及时闪身接住了红梅，面色不怎么好，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羲和动作极快，他想阻止也仍旧是阻止不了羲和伤到红梅。

    只是青华没有想到，羲和竟祭出了琅琊剑。用琅琊剑来对付一只不仙不魔的梅花精，必定没有梅花精再存活的余地。

    “师......师叔......有我陪伴你的这些日，你开心吗......”红梅伸出带血的手，想去触碰青华的面。只可惜，手指却只能够碰得到青华的下巴地方，留下两指血痕，十分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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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华抿着唇，似在生怒，并没有回答红梅。

    但他从没有想过开不开心这个问题。红梅忽而这么一问，青华便想了，得到的结果却是并不如想象的那样开心。

    红光妖娆地漫开，全部撒在空气里，比夏日里的萤火还要扎眼。红梅的身体从脚到头开始变成红光渐渐消失，她带着哭腔道：“师叔你回答我啊......”

    （三）

    青华手指轻柔地替红梅拢了拢耳边的发，轻轻道：“开心。”

    “只可惜......”红梅安静着眸子看了羲和一眼，羲和也正睥睨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对青华说，“我不是师叔的茹亦，师叔的茹亦已经死了，我曾是她的一部分我能感觉得到的......”

    羲和闻言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倒是青华，在那一刻，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痛苦。因为红梅说，茹亦是真的死了。他渐渐开始相信茹亦已经死了的时候，总会心存侥幸，可现在红梅断了他的侥幸。

    这么些年来，青华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茹亦。每个几十年上百年，他就会去一次长乐界，寻找茹亦的踪迹，尽管要去一次长乐界，他要费许多力气。长乐界里的一年，才相当于东极的一日。可他却要在一日里面消耗一年的精神。

    每次在长乐界青华都会在里面停留一年半载，细细地搜寻长乐界里的每一寸土地，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没找完。一直从长乐界的戈壁滩涂，找遍了每一个大漠绿洲。青华始终不肯信，茹亦很聪明很灵敏，不会就没了。兴许茹亦是在躲着他，还在生他的气。

    他也还记得，当年神仙崖那里，茹亦伏在石壁上，对他艳绝无望地笑。是他自己放弃了她。因为他以为，灼姩不如茹亦勇敢，茹亦很坚强很勇敢，对于灼姩来说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茹亦都能够做到，他才对她那么放心。

    可惜，青华却忽略了茹亦的难过。一直以来茹亦都很难过，将青华对她的放心当做是了漠不关心。

    才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来与青华决裂。

    现在，青华很珍惜红梅。虽然他清楚地知道红梅并非是茹亦。可是让他整日面对着一张和茹亦一模一样的脸，总是比没有要好的。况且，红梅还是茹亦的精血而成，他应当要对红梅好一些。

    当初，茹亦用自己的精血滴成艳丽的梅时，青华有些生气。因为作画原本是一件有情致的事，不必要像茹亦那般，弄得自己一手的伤。

    原本茹亦作画很好，很有天分。她画的一幅梅花图，也很有灵气。

    只可惜，青华说不让她再画这类画，没有说不让画其他，她却根本连画笔都不会再拿了。

    如今，青华却亲耳听红梅说，茹亦死了。红梅亲身感受到，茹亦已经死了。青华抱着红梅的手收得很紧，紧得十指骨节都发白，可也不能抓住流散的红光。直到最后，红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羲和手里的琅琊剑，一滴一滴地滴着幽冷的血，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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