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华手里拿着一支小树枝，有一下没一下闲适地掏着火，忽然道：“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再这样沉默下去，委实太过诡异了些。但羲和委实又没有什么话要对青华说，便闷声道：“说什么？”

    青华打量了羲和两眼，轻轻问：“一身灰，有被灼姩伤到么？”

    倏地一下，羲和的心窝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了一番。她实在有些难以想象，青华这话的意思......是在担心她么？

    羲和唇角晕开，眸色柔和，道：“灼姩仙姑并没有伤到我，反倒被我伤到了。帝君该担心灼姩仙姑才是，”回想起灼姩一身惨状，羲和也不回避，“这回我下手是有些重。”

    “灼姩失言，对你和丞洺大不敬，是我东极管教不严”，青华眯着眼睛，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不过你的口才也不可小觑。”

    羲和烤肉的动作蓦地顿了顿。云烬却还没有领悟过来青华话里的意思，完全被青华难得露出的笑容所迷惑，仰起小脸一脸崇拜地看着羲和，赞同道：“我也觉得姑姑口才很好！”

    羲和还是比云烬更为警醒一些，这话一听进羲和的耳朵里，意思就与云烬所能领悟的大大不一样了。羲和面瘫，似丧失了理智一般直视青华，问：“帝君指的是哪一方面？”

    青华扬了扬眉梢，笑容也跟着清晰了些，道：“说灼姩每天来妙严宫煮茶、想着如何服侍我的那段时，甚为精彩。”

    这下不光是羲和面瘫，连带着云烬默默地看了青华一眼之后也跟着面瘫了。他们晓得青华今晚要来，但是没有想到青华会来得那样早。且今晚的情势完全超乎了意料，之前羲和与云烬排练好的东西只运用了一小半，后全被羲和扇灼姩的那一巴掌给打乱了秩序，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原本是美好地愿想着，先从言语上击败灼姩，等灼姩再也矜持不住露出真面目之后，再憋屈着让灼姩小小地欺负一下，然后青华再在这个时候如天神一般降临——噢不青华本来就是天神——救羲和与云烬于水火之中。如此就能折损灼姩在青华心目中的婉约形象，使得灼姩伤心难过。

    可如今，听青华说的话，似乎他来的时间与羲和云烬预想的出现了一丢丢差距……

    火光依旧忽明忽暗，青华唇角的弧度亦清浅好看，他指了指火堆，提醒羲和道：“你的肉，糊了。”

    （二）

    云烬跟着颓然地提醒了一句：“姑姑，你的肉糊了。”

    羲和这才连忙将烤好的兔肉自火上取下来，装进碟子里；可惜烤得是有些焦了，也顾不得青华会不会笑话了，便兀自伸手去想将焦掉的部分剥掉，却手忙脚乱得屡屡被烫。忽而青华亦伸过手来，竟是帮着羲和一起剥掉被烤焦的兔肉。

    如此一番动作下来，不想羲和反倒淡定了，安静地看着青华头一回为食物而主动动手。羲和小心翼翼地问：“帝君……来了很久？”

    “你看得出来我来了很久吗？”青华如是道。

    羲和干干道：“那帝君何时来的，为何不进来，一直在门外多不好，显得我与丞洺有失远迎。”

    青华看了羲和一眼，道：“那个时候你们不是很忙么。”

    这下羲和与云烬彻底迷茫了，不晓得青华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貌似对付灼姩的整个过程……羲和与云烬都不是闲着的。要是青华恰好在云烬与羲和言语攻击灼姩的时候到来……太不美好了。

    羲和蓦然顿悟，今日也有些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的感觉。

    约摸是云烬也有同样的感觉，于是羲和与云烬一人细心撕下兔肉以便青华好入口，一人手捧茶壶随时伺候，将青华服侍得很仔细很到位。青华也吃喝得很享受很愉快。

    羲和煮的茶水很淡，但也十分爽口。青华喝茶的时候，习惯玩味地玩转着手中的茶盏，若有所思。

    待到一壶茶将尽的时候，青华忽然清清浅浅道：“你这也说不会那也说不会，一会起来的时候又显得有些特别。煮茶即是如此，煮得或淡或涩，但都没有失去原本的茶味。”

    羲和顿了顿，不露痕迹道：“能得帝君如此高的评价，我不胜荣光。”

    “以前”，青华从未在人前提起过以前，“我习惯喝的茶味与你煮的有些相似。”

    羲和一震，失笑道：“是嘛。不过口味都是会改变的，想必这许多年来灼姩仙姑煮茶的手艺也随着帝君口味的变化而精进了不少。”

    青华看着抱着茶壶蹲在一边的云烬，半晌才道：“原本你该是还有一位小师姐的。”

    羲和闻言心尖儿猛地一抖。云烬却是一抬头，疑惑道：“还有一位小师姐？可是我并没有见到另一位小师姐啊。”

    “起初她是失踪了，我找了些时候没能找得到。”青华道，“一直不信她已经死了。”

    “啊？”云烬莫名地愁伤，“原来我真的还有另一个小师姐啊。”

    青华又淡淡道：“但现在，有些信了。”

    “啊？”云烬更加愁伤，“小师姐太可怜了。”

    羲和垂着头，低着眉眼。听着听着，越发地觉得青华这个人很坏，眼角微微发红。原来青华……竟还找过她，还惦记过她一些时候。是因为感到愧疚吗？其实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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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从那个深渊里走出来，羲和不想再在同一个深渊里沦陷第二次，如此就太不明智了。

    （三）

    但后来云烬问了一个十分要命的问题，使得羲和不得不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云烬问道：“那另一位小师姐叫什么啊？”

    青华还没回答，羲和就哆道：“帝君与你说了这些你应该感到知足，莫要太好奇，太好奇不是一件好事。”

    青华淡淡笑道：“叫‘茹亦’。”

    那一刻羲和不止心尖儿颤抖了，听着云烬长长地似有顿悟地“哦——”了一声之后，一颗心简直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但随后云烬冥思苦想，“唔”了一声，道：“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啊？”

    那一刻，羲和从来没对云烬的智商这么满意过，抖了抖面皮淡定下来，面不改色、口不对心道：“你觉得耳熟也很正常，毕竟你的领悟能力较一般人要强上许多，潜能力或者是预知能力再或者是第六感会格外的敏锐一些。”

    “真的吗？”云烬听后很受用，于是不再纠结‘茹亦’这个要命的名字，而是改为纠结他还对什么其他的东西感到耳熟或者是眼熟。

    吃饱了喝足了，青华在园子里逗留了一阵，起身打算离开。走在园子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对羲和说：“上回你说你没用煮过茶，想学习茶道却又失败了，原因是缺少一个品茶的人。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当你的品茶人。”顿了顿，补充道，“免费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每一次青华都能够将话说得十分漂亮。这话听起来，就好似给了羲和莫大的恩惠。实际上羲和当即就想回答：“不用考虑了，你的姿态如此不谦虚，好似你不当我的品茶人喝了我的茶还要我给你钱似的，我并不需要这么一个不谦虚的品茶人。正好有云烬这个现成的，我煮什么他就喝什么，我干嘛还要你来品茶？”

    但只要羲和尚有一点点理智存在，这样一番言辞凿凿的话就没能突破羲和的口。最终羲和一心想将青华送走，不得不捣头圆滑道：“承蒙帝君如此看得起我，那我就考虑一下。”

    青华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青华走后，羲和与云烬一起将园子收拾了一下，然后双双坐在回廊上歇凉。这个时节，暮夏已过，早秋又来，说实在的已经没有什么凉可歇了。但这二人却了无睡意，默默地欣赏着夜色。

    欣赏了半天，云烬终于憋不住了，叹了一口气：“今天节奏太快，我有些跟不上来。”

    羲和淡定道：“是有些快。”

    云烬便哀怨地看着羲和：“这与我们的计划不符合。姑姑你太冲动了，冲动是魔鬼。还好这次是有惊无险。”

    羲和默了默，应道：“但是很爽。”

    （四）

    后来云烬与羲和就青华对灼姩的处罚决定和青华究竟是何时来到园子的以及青华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和所看到听到的程度，做了一系列的分析模拟。得出的结论是，青华知道得太多了。而灼姩这个处罚其实不算重，半年一下下就过去了，于是半年之后羲和与云烬又要有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

    灼姩一不在妙严宫出入了以后，妙严宫的空气清新了，环境安静了，羲和住着觉得舒心，云烬学习也用心。

    只是云烬也还是一样地贪玩，放学回来之后或是在园子里玩泥巴斗蛐蛐或是骑着小青到处跑，过得十分快乐。偶尔，手指头会有小小的红痕，羲和对此表示理解。想她童年时玩耍也不是没挂过彩，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又是下了几场秋时雨，妙严宫渐渐变得真正清冷了起来。山涧薄雾变换成薄霜，叶黄飘落，十分有秋的意境。放眼整个东极，兴许就只有七宝芳斋林那一处地方葱郁如荫。

    七宝芳斋林之所以能成为东极享誉的绝景，正是因为其没有四季更替，一只小果从开花结果至成熟需上百年。因东极甚少有人能够进去芳斋林，所以芳斋林里常年结有盛果。

    新近，羲和正好觉得口中寡淡，觉得需要用一些饮料来刺激一下胃觉。云烬也已经不止一次提到他想喝梅子汤。可这个时节，喝梅子汤未免太清淡了些，还不如喝梅子酒。

    如是一想，羲和当即就得了灵感，觉得这个时节可以酿一些梅子酒。所以才有了眼下羲和拎着篮子进芳斋林采摘梅子。

    这酿酒是门技术活，羲和早已经是个中熟手，且手艺非凡。早在年少时，羲和就已经能酿出一味好酒，曾让她的师父、北极的紫微大帝欢喜不已。

    秋冬时节喝果子酒甚好，可暖身暖胃。

    羲和入了芳斋林之后，见了林子里长长的叶茎几乎垂落至羲和的腰间，结出一只只精致又美丽的小果子，心情亦跟着美丽了起来。将篮子放在地面上，羲和一边吹着口哨一边上前去采果。

    不光是梅子，其他的果子也都相应地采了一些。羲和时不时将小果抛进自己口中，其余的连头也不回一摘下来就随手过肩抛进了身后地面上的篮子里，无一虚漏的。果子摔进篮子里发出的闷响声，煞是动听。

    然这样动听的声音响着响着忽然就不响了，羲和感到有些诧异，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再试着扔了几只小果，仍旧是没有果子入篮子的声音。以为是自己手力不好扔偏了，不由得扭过头去看，口中还衔着一只果核没来得及吐，看见篮子里的果子只装了一小半，可篮子旁边却站了一人，白衣无暇神色浅淡，墨紫色的长发丝丝晕染在肩上，正垂着眼看着手中指间夹住的小果，一手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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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羲和一看见他就愣了。这个时辰，青华应是在教云烬学习，如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一时两人谁也没吭声。

    半晌的沉默之后，青华顺手将小果放入篮子里，道：“我打扰你了吗？”

    羲和摇头道：“怎敢。”

    青华若无其事地活动着手指，淡淡道：“那你继续。”

    话虽这么说，羲和却是继续不下去了，道：“若说打扰，该是我打扰到了帝君才是，我并不知道帝君这个时候会到这里来……唔咳……咳咳……”

    “我也不知道我会到这里来，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青华将将说完，抬眼看着羲和，发现她有些不对劲，手扶着自己的脖子，脸色涨红。他走近了些，站在羲和面前，蹙眉问：“怎么了？”

    羲和边捶着已经的胸口边艰难道：“噎……噎……住了……”方才口中的那粒果核趁着羲和说话时没注意，竟一下滑进了喉咙里，卡得不上不下。

    怪只怪一在青华面前羲和一向谨慎，上回听青华说莫要在这里留下一地果核，现在青华突然出现，使得羲和突然连果核都不敢吐了。可……她也没打算咽下去啊！

    正在羲和难受之际，也顾不得在青华面前保留形象，反正也毫无形象可言，打算一鼓作气猛咳一声将果核吐出来。

    然，就在这时，青华不声不响地靠过来，长臂若有若无地揽着羲和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拍着羲和的后背。脖间是带着冷香的凉凉呼吸，使得羲和一个激灵，喉咙似乎也跟着受到了刺激，一上一滑便将卡着的那粒果核给吐了出来，咳嗽不止。

    羲和扶着胸口连忙退离了青华，慌忙看了青华一眼，见青华面无异色，自己心里头却如滔天骇浪。青华扬了扬眉，道：“有那么可怕么。”

    “不不……不是……冲撞了帝君十分不好……”羲和连忙摆手，再一掀眼皮看见青华眯了眯眼，面皮一抖，稍稍淡定了下来，“是……是有些可怕……”

    青华便悠闲地抬起手，从头到脚地指了指自己，示意羲和看清楚，再悠闲道：“哪里可怕了。”

    羲和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如实道：“你长得……并不可怕，但你是帝君，算起来与我父亲同辈便也是我的长辈，哦不”，羲和顿了顿，换了一个带着讨好意味的方式说话，“实际上这并非是可怕，而是敬畏。帝君不论是样貌，身份，地位都是令人敬畏的。”

    青华弯身去拎起地上羲和的篮子，勿自走到一株梅子树下坐下，袭了一地的白，半依靠着树干，闲淡道：“你不说我还忘记了，你父亲与我同辈，你应当叫我一声叔叔。”

    （六）

    “……”羲和怔了一下，看了看青华身边的篮子，心如钟鼓，鼓足勇气试探着问，“帝君莫不是真要我叫你一声‘叔叔’罢？那样的话，不怕将你给叫老了么？”

    说实在的，羲和从来没想过青华会突然提起辈份来，还说出自己叫他一声“叔叔”这样的话来……诚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但羲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受。突然就想起，曾经唤青华一声“师叔”的事情，难免心中对长辈的这一称呼还是有些介怀。

    青华曲着一条修长的腿，手肘撑于膝盖之上支着下巴，侧头睨着羲和，淡淡道：“我一直没有很在意这个问题。怎么，原来我在你心里很年轻吗？”

    一对上青华的视线，羲和就下意识地移开了双眼，手指了指篮子，明显地跳开了这个对于羲和来说无从招架的话题，另干干笑了笑道，“今日天气真好，帝君是来这里散步还是吃水果的？丞洺呢，不用担心他一个人学习么？”

    青华道：“丞洺已经在睡下午觉，我来这里也是准备睡下午觉的。”

    羲和一听，心里由衷一喜，连笑容都不自觉扩大了几分，语气也亲络了起来道：“帝君教导丞洺真是辛苦了，如此我就更加不能打扰帝君清静休息。帝君……能否将篮子递给我一下？”

    青华眯了眯眼，眼底里笑意上涌道：“但我现在决定不睡了。所以你也不必急着要走。”

    羲和蓦地低落了下来，一脸认真：“……请问你这是在玩儿我吗？”

    青华轻轻一扬眉梢：“目前，也就只有这么点爱好了。”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边，“你坐过来。”

    羲和僵硬道：“不用了，我不累，多谢帝君。”

    青华道：“可我这样跟你说话，相当累。”

    最终青华满意地看着羲和默默地走过来，在自己身侧坐下。哪想羲和将一忐忑地坐定，紧接着青华就身体冲羲和歪倒了过来，径直倒进羲和的怀里，头枕在羲和的腿上。顿时墨紫的长发便晕染了羲和的整个膝盖，与羲和那绛紫的衣色恰好相衬。

    羲和顿时就慌了：“帝君你这样……”

    青华阖上眼：“这样怎么了。”

    羲和动也不敢动：“这样……不好……”

    “比靠着树舒服，我觉得甚好。”

    “可是我觉得……”青华柔软的发流泻在了羲和的手背上，嗅着青华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淡的冷莲香，感受着腿上青华枕着的触感，羲和感觉像是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狠狠地撞击，一阵一阵的悸痛，她有些难以应付那样的感觉，混乱地组织着语言，半天挤出一句话来，“我觉得……凭你我的关系，不至于和我走得这么近……”

    青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问：“你很难受吗？”

    羲和如实道：“是……有一点……”

    青华：“我很舒服。”

    于是羲和就这么干干坐着，坐得腰也疼。就在羲和以为青华枕在她腿上已经睡着了时，青华却忽然又道：“你吹首曲子罢，我有些失眠。”

    ps：大更即将来临，同学们等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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