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结果灼姩的这一要求，却使得青华沉默了一下。沉默了一下之后，青华才道：“嗯，那你们加油。”

    看着灼姩的面色尴尬了一下，羲和忍不住想笑。头一回感受到，只要青华不与自己说话，与别人说话还是很令人愉快的。

    后灼姩宣布，今年画赛正式开始。弟子们有条不紊地入画场，先检查自己的画具和调整自己的心态。由于长桌及腰高，大都不用座椅，站着即可将画完成；就只有云烬特殊一些，他的课桌安排在最前，且还有一张座椅，云烬便站在座椅上拿笔画画。

    入场时，云烬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拉着羲和的衣袖眼巴巴地问：“姑姑真你不能施点法在背后帮我一把？我还从没和人比试过，要是第一次比试就输了的话，以后就太没面子了。”

    羲和看了云烬一眼，道：“你之前不是很有自信的吗？你不仅有自信，还让我对你有自信。”

    云烬拧着手指头，有些不情愿地承认道：“可是、可是人家还是小孩子，也有怯场的时候啊！”

    “小师弟，时辰快到了，你快些入座准备参赛罢。”

    旁边是灼姩温和的声音，冷不防响起。云烬仰头一看，看见灼姩的笑脸，握紧小拳道：“马上就来！”

    羲和拍了拍云烬的小肩膀，鼓舞道：“少年，你要相信你自己会成为一个艺术家。艺术家是即便没有得到认可和欣赏，也会一如既往地勇敢的。到目前为止，你师父还很偏心，你莫要太忧虑，尽情地发挥。实在不行的话——”

    云烬两眼迸光：“怎么样？”

    羲和掂了掂下巴，伸手去推了云烬一把，顺势得机会覆在云烬的耳边轻飘飘地道了一句：“刚刚不是喝了茶嘛，肚子痛不可以吗。”

    于是云烬终于不感到害怕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战场。他爬上座椅，将自己的小书包放了下来，把里面羲和准备好的画具一股脑倒腾了出来，堆了满满一桌。云烬顿时又感到很迷茫，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姑姑要准备这么多支笔，长的短的宽的窄的俱有。明明平时他画画的时候就只用得上一支毛笔。

    青华支着下巴，低眼看着下面的羲和，一时有些好奇她究竟窃窃私语对云烬说了什么，使得云烬瞬间志气爆棚。

    但很快，青华就明白了。

    画赛将将开始，云烬拿着毛笔蘸了几下墨，连画都没在纸上画一下，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皮，一脸难受的模样。

    声音不大不小，软软糯糯的，恰好画场里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得见，便皆停下来询问似的地看着云烬。灼姩走过来担忧地问：“小师弟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二）

    云烬弱弱地看了看羲和，道：“我、我肚子痛！”

    羲和面皮一抽，细声喃了一句：“我有叫你这么快痛吗……”

    别人没注意羲和，但青华却是实实在在听见羲和的话了。

    灼姩闻言脸色更加温柔，语气里充满了关爱，道：“小师弟可是早上吃坏了东西？这可怎么是好，要不要先下来歇一下？可这比赛……”灼姩欲言又止地看向上座的青华，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青华，意在让青华做决断。

    然还不待青华开口，云烬便道：“没、没关系，我还可以再坚持一阵！”

    灼姩一愣，笑问：“小师弟真的没问题吗，可不要勉强啊。”

    “不免强……”说着云烬重新站在椅子上，伸手去抓笔。

    灼姩这才无奈宣布画赛继续。见大家都准备就绪，还补充了一句，所画之物不限制，只要能打动人心就有机会优胜。

    一时间羲和一边有些佩服灼姩的门面做得好，又一边佩服起云烬的策略好。如此云烬很能引起大家的恻隐之心，并让大家觉得他是一个勇敢又有坚持的人。

    然这佩服着佩服着羲和就感到不妙了。云烬的小脸发白，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实在不该如此逼真。羲和轻轻地唤了一声：“丞洺？”她不记得云烬能有如斯逼真的演技。

    云烬连嘴唇也开始发白，带着哭腔道：“这回不痛也在痛了……”

    羲和眉头一跳，当即行入画场，将云烬抱下来，问：“你认真的？”

    “我现在就想去茅厕……”云烬捂着肚皮，与青华道，“师父，我肚子不舒服能不能先去一下茅厕啊？”

    灼姩关切地看了云烬一眼，仰头亦与青华道：“比赛事小，身体事大。师父就让小师弟去罢。”

    青华一点头，羲和就抱着云烬迅速离开了画场。

    茅厕里，云烬欲仙欲死十分痛快。羲和便在外面问：“莫非真是吃错东西了？”

    云烬道：“我就只吃了汤圆，还有就是刚刚喝了小师姐的茶啊！要么就是姑姑的汤圆坏了，要么就是小师姐的茶坏了！但是汤圆、汤圆很好吃啊”

    羲和：“少年，你趁此机会可以推理一下。”

    云烬想了想，当真开始推理起来了，道：“姑姑给我煮汤圆，意思是今日我参加比赛会一切圆满，是个很好的开头。可是小师姐的茶于我来说就没什么寓意了。莫不是莫不是小师姐害怕这回比赛我会赢了她所以给我坏了的茶，好让我没办法赢她？”

    羲和手撑额头，无奈叹道：“你有些想多了。”羲和想了想，又道，“不过不想让你参加比赛这回事，她也是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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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云烬一听，立马蹲不住了，道：“不行，我一定不能让小师姐得逞！姑姑，我决定现在就回去，这回一定要赢了她！这已经不是奖励和面子的问题了，这是骨气的问题！”

    结果云烬出来净了手之后，也仍还是小脸苍白，看似十分虚弱。羲和见他走路都有些不稳的样子，眉头蹙了蹙，一把捞起云烬奔赴画场，不明意味地道了一句：“这回她委实玩大发了。”背上的云烬，冷不防哆嗦一下打了一个寒噤。

    画场里，动作快一些的弟子画都已经完成了一小半了。几位执教师叔，画得相当慢，但十分精妙。尤其是灼姩，下足了功夫，画了几支碧叶，叶杆草茎都画得格外清晰明朗，让人一看仿佛就能闻得到草叶的清香，竟十分逼真。

    云烬看得愣了两愣，随后越发地不满，道：“我、我要回去继续画！”

    灼姩抽空抬起头来，看见羲和半眯的眼怔了怔，与云烬道：“小师弟好些了吗？脸色还是这样差，若是实在不行的话便歇着罢，莫要强求。”

    云烬兀自从羲和的背上爬下，软哒哒地走去自己的课桌那里，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勉强爬上课桌，可是却拿不稳笔，不由得湿漉漉地望着羲和道：“姑姑我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

    “丞洺”，上座的青华，何时手中亦执起了笔，淡淡在纸上是描画着，忽然开口道，“你就依灼姩的话，来年再参加不迟。坐到这里来。”

    云烬十分不服气，红了眼睛手指头指着灼姩，道：“明明就是小师姐——”

    羲和倏地打断了云烬，看了云烬一眼，正声道：“听你师父的话，去你师父那里歇一歇。”云烬抬头一看见羲和不辨喜怒的神色，立马就禁了声，兀自噙着两包眼泪走去了他师父那里，坐在小板凳上。

    羲和若无其事地站在灼姩的身边，看着灼姩作画，赞赏道：“仙姑果然画功了得。”

    灼姩微微一笑：“丞洺姑姑谬赞了。”

    遂羲和便慢悠悠地走到了云烬的画桌前，伸手整理了一下各种画笔，有条不紊地分类起来，边懒洋洋道：“丞洺就是这样的孩子，太较真太坚持。为了此次画赛，他勤奋练习了一段时日，就是想得到他师父包括他小师姐的认可。只是谁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横生事端，他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难免会感到伤心难过，还请仙姑多多谅解。”

    青华听着羲和对灼姩说的一番大方得体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桌边的果盏端了过来递到云烬的手上。云烬的脸色缓和了些，闷闷地接过果盏。

    灼姩顿了顿，直起腰来看向羲和，惋惜道：“丞洺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丞洺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眼下丞洺身子虚弱，我也感到很遗憾。”

    （四）

    羲和随手挑拣了一支笔，在砚上蘸了蘸墨，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也想替丞洺了了他想参加画赛的这个心愿，我虽没有习过画，但愿意试一试。不知我可否代丞洺继续呢？”说着她就以笔在白色宣纸上添了两笔，着实是不像样，看不出有一点绘画功底。

    “这”灼姩见状既犹豫又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看向青华，道，“虽说是我负责准备画事，但今日画赛之事是由师父主持，一切还请师父做主。”

    云烬就只抱着果盏，一颗果子都没吃，摆出一副他确实是为不能参加此次画赛而感到伤心不已的样子。结果青华还没做主，云烬兀自心伤道：“其实我真的很想参加，尽管我画得不好，但尝试一下总还是好的。今日我也没料到我会肚子痛，其实我还是蛮希望姑姑能够代替我完成我想画的东西的。”

    青华浅浅勾了勾唇角，始终垂着睫羽，道：“今日，就让丞洺的姑姑代替丞洺，参加此次画赛罢。”

    灼姩看了一眼羲和桌上那不得体的几笔墨画，眉间一抹得意和自信，道：“丞洺姑姑请罢。”

    羲和不置可否地挑挑眉，看着灼姩画好的草叶和一瓣十分大气又富贵的花瓣，似笑非笑道：“看着仙姑的牡丹图，画未完仿佛我已经能够看得到牡丹的国色天香了。既然是比赛，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着羲和就着那张被画崩的画纸，翻手重新挑拣了一支画笔，在手指间打了一个转儿，随即迅速蘸水开始调彩墨。另一只手再挑拣了五支画笔，一手三支笔分别同时都调色上墨。

    且莫说羲和画得好坏，她稍稍思忖了下之后，就变得动作麻利毫不拖泥带水，必然是想好了要画什么。一旦是她决定要画的东西，必然有其可取之处。画纸上那几笔糟糕的笔画，经羲和手中的笔一修饰，竟画出了一处光秃秃的枝桠，浓淡有致，白雾渺茫，甚为有意境。随即一扇细窗，将那一片景致都锁在了窗外。

    灼姩见状一震，随即晦暗地看了羲和一眼，收回视线继续手中的画。而上方的青华，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安静地看着羲和继续画下去。

    除了羲和，所有的弟子都完成作画之后，他们的作品被悬空挂在画场后面，一幅一幅地排展开来。画得大都是可以入眼的，且几乎都是山水自然画，景象层出不穷。和云烬的比较起来简直是好太多了。云烬一一浏览了之后，忽然得一顿悟，他没有继续参加比赛看来是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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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继而从大师兄素墨开始，几位执教师叔的画也都相继挂起来。

    素墨画的一座绝壁，云雾缭绕，着实是恢宏大气。二师兄三师兄的画如其人，十分温和。而到了小师妹灼姩，画挂上的那一刻，委实是惊艳四座。

    她画的果真是一幅牡丹山居图，十分雍容华贵的牡丹花瓣，配上碧色的叶，极为合衬漂亮。关键是，灼姩所画的牡丹，花瓣本是半开半拢的，悬挂在半空中之后，竟缓缓地完全绽开了，引得大家惊叹不已。

    云烬看着灼姩的画，由衷地感叹：“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都画得好，小师姐更是画得好。”说着眼睛不由得瞟向还没停笔的羲和，具体又看不清羲和画的是什么，顿感惆怅，“这下我更危险了。”

    青华淡然道：“画这门学问，讲究的并不是外表的花哨和颜色的艳丽。实则你大师兄比你小师妹的笔力更甚。”

    “是吗”云烬将信将疑。不过听青华这么一说，他总归是心安一些，他大师兄得第一总比小师姐得第一更让他好过。

    灼姩柔婉地笑着，笑里难掩得意之色，看着羲和弯身的背影，道：“所有人的画都已经好了，丞洺姑姑的可是要好了？”

    话音儿将将一落，恰逢羲和收笔。羲和一手扶着腰，吹了吹半干的墨迹，随后另一只手拈起画纸一角，绛紫色衣摆轻轻一扬，那张她完成的画便轻飘飘地飞了过去排列在最后。

    然待众人看清了画中的景象时，纷纷哗然。

    窗外是光秃秃寂寥的暗色枝桠，而窗里，晨光滑进，却燃香未熄。一只小巧的青鸟停靠在窗柩上，坚硬的喙卖乖地轻轻啄着一只修长素白的手的指尖。白影懒洋洋地靠着墙，身长玉斜，低垂着眼眸，神色清淡。唇角却若有若无地漾开。似有晨风入里一般，白衣广袖浮动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墨紫色的长发丝丝扬起。

    此等整个东极的画赛，青华就端坐在上方，羲和竟以青华入画，浅浅淡淡，说不出精致出彩，但每一笔都十分细腻到位。画中青华的低垂着眉眼逗弄小青鸟的冷清的神情，简直与当初羲和头天送云烬入妙严宫时所见到的如出一辙。

    许多年前，这是她的梦。以往画过这样的画，而今再一次画，羲和也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心境。

    但没有人敢有羲和这般作画的想法。

    原本羲和也是不敢的，但是没有办法了。不胜灼姩这一回，化解不了云烬心中的委屈，实在不利于云烬身体的恢复。然羲和的时间比所有人都短，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一个最值得画最新颖的题材，着实是很难。无奈情急之下，羲和只好用上座的那个人做了她画中的题材。如此一来，就是她画得不够细腻，也没有哪个敢说不好。

    云烬睁大了双眼，后知后觉地看清楚了羲和的话，兴奋而惊奇道：“姑姑画的是师父！”

    （六）

    羲和一边不急不缓地收拾着画具，将它们都清理干净了之后重新放回云烬的小书包里，并听着灼姩义正言辞道：“丞洺姑姑怎能以师父入画，这是对师父的大不敬！”

    羲和拎起小书包搭在肩上，侧身睨了一眼灼姩，道：“不是仙姑你说，所画之物不限的么。”

    一时灼姩哽住了，想起了自己之所以放松警惕的缘由，又道：“丞洺姑姑不是说没学过画画么，那为何又能画得出来这样的画。”

    羲和想说，那灼姩你随青华习了这么久的绘画，那为何才画出这样的画？但碍于青华在场，不怎么好与灼姩太过计较，遂无谓道：“没学过，自己钻研的不可以吗？如若说仙姑觉得这也不作数，便不将我的画列入评选当中即是。”

    于是灼姩虽不情愿却也不得已又让青华定夺。彼时青华看着羲和作的那幅画，眼角的笑意比平时更浓了些；云烬着急地问：“师父，你要不要姑姑的画评选啊？她画得很好，如果不参加评选的话我觉得太可惜了。”

    青华不答反问：“你姑姑平时都还钻研些什么？”

    云烬想了想，如实道：“平时我没怎么见姑姑钻研东西啊，最近研究食谱研究得比较多。”

    “那以往呢？”青华问。

    云烬嘴快道：“以往啊，以往姑姑不学无术啊师父还不知道吗？”说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不妥，等于在给姑姑抹黑，遂立马又改了口，“呃不，我姑姑很仗义，总的来说，还勉强算个大家闺秀。以往经常和我阿娘一起钻研小说。师父，你还是让姑姑的画评选罢，姑姑老早就念叨了，我们园子的池塘里很缺莲花。”

    青华看了下面的羲和一眼，同意了。

    首先是大众评选，弟子们岂敢说羲和画得不好，说羲和画得不好就等于是说青华帝君不好，况且羲和画得也着实很好，遂都嘴上没有明说却有了一个明显的偏向。就连素墨，也站出来对着羲和作揖，丝毫没有恭维道：“丞洺姑姑的画委实令人心服口服，素墨认输。”

    有了素墨这一个带头的，他的另外两位师弟也都表示叹服，唯有灼姩默不作声。羲和随手取下了那幅画，放在灼姩的眼前，挑眉道：“仙姑以为呢，这幅画好么？”

    灼姩看了看羲和，道：“自然是丞洺姑姑更甚一筹。”

    羲和勾起唇角，再看了看画，道：“仙姑承让了。”

    最终让青华分胜负的时候，青华将羲和画的相当于是他的画像在桌上铺展开，细细地端详了半晌，面不改色道：“我也觉得这个挺好看的。就这个罢。”

    羲和闻言抽了抽面皮，那确实是青华说得出来的话。一点都不谦虚。

    但那也等于是青华宣布了优胜者，顿时云烬像是打了鸡血，欢喜地爬下板凳朝羲和飞奔过来，还道：“姑姑我成功了！呃不，姑姑你成功了！呃不，姑姑我们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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