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纱上的莲,那莲子心儿上的蜻蜓,恐怕要被惊吓得飞跑了。
羲和的上方,灼姩没再坐在边沿摇晃着双腿,而是站在那里,看她的笑话。这不是一个一般的笑话,是一个有关死亡的笑话。
看见灼姩笑,羲和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容忍和气度都到头了。为什么她能够忍得灼姩这诸多刁难和任性,可能是因为她想给青华留一个好的印象,她身为师姐理应宽容着灼姩方才像话。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羲和她喜欢青华,因为她喜欢青华,能够降低自己的身份,受人欺负。可现在回头想想,就算是羲和她喜欢青华,这和灼姩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她还要百般容忍呢?
羲和寒声道:“笑什么,你觉得很好笑是不是?我真是没想到,堂堂东极青华帝君的弟子,竟是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想我死吗,我死了你就开心了?”说着羲和面上露出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符合的带着邪气的笑来,霎时就令灼姩感到一丝骇然。只要将一切都看得淡了,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羲和垂头看着自己手中拼命抓住的白纱,忽然也觉得其实意义甚微,手指一松竟亲手扔掉了,任由白纱轻飘飘地往下坠落。继而那只手上燃起紫色纯粹的仙光,灼姩见状连忙往后退,羲和道,“你不下来一起玩玩可怎么好?”
灼姩变了颜色。只可惜羲和的仙光最终没能招呼在灼姩的身上,天边忽来一阵强劲的狂风带着祥瑞非凡的仙气。白光闪烁之际,灼姩忽然眸中饮泪面色凄然,不等羲和反应过来灼姩竟似一只断翅的凄惨的蝴蝶,自悬崖边上跌下。
灼姩跌得比羲和更深,深得足足有三丈的距离。
神仙崖就是这样,之所以说就是神仙跌下去了也再也出不来,因为越往下,仙力越会受到限制。
羲和仰着头,长发自脑后垂下,飘然如下面的云烟。她看着,祥瑞的仙气之下,青华飞身落地。一时有些明白过来了为何灼姩也会坠崖。下方还传来的是灼姩惹人怜的哭泣声。
青华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羲和轻轻弯起唇角,对青华露出了自她来东极后第一抹极美的极绝艳的笑,想给他一些安慰,换得青华越加紧凑地蹙着眉头。
下头,灼姩嘤嘤唤道:“师父师父”
“胡闹。”
耳边回响着这样一句冷清不再、带着焦色的话语,羲和便看见白影往下,直直朝她飞来。那一瞬间,羲和竟天真地觉得得青华这一眷顾,就是让她立马掉落神仙崖她也会义无反顾。
然而,那抹极美绝艳的笑,在青华自羲和身边错身而过之时,生生地顿住了,继而面无血色。她的世界“轰——”地一声,溃塌。
(二)
青华抱起了灼姩,飞身往上。灼姩拿侧眼看羲和,羲和看得最清晰的也即是灼姩眼角的带着泪光的笑意和眼尾的泪痣。
那么妖娆美丽。
青华将灼姩放在地上了之后,侧身再看着羲和,却浑身一震,看见清泠的眼泪自羲和的眼角里滑出,无声无息。他肃声带着怒意道:“茹亦,为何还不上来。”为何还不上来,凭着她勤奋修习的结果,掉落神仙崖尚浅,足以再上来。
羲和含泪笑,那轻轻浅浅的笑声回荡在了整个神仙崖,那么哀婉那么绝望:“师叔,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啊?为什么你认定小师妹上不去我就能上得去呢,你这是打算不要我了,一开始便选了她对不对?”自此,她感觉再也看不见希望了,任凭自己怎么努力怎么执着,就是打不动这个高高在上的人。被他抛弃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没有希望了,世界都没有了,黑暗而窒息。
不管多努力,到头来,还是被抛弃了。
怪只怪羲和这个人,对于自己执着喜欢的东西看得太重,只要有一天重得承受不住了,就会倒塌下来将自己压死,血肉模糊。
青华不听羲和的胡言乱语,当即就欲飞身再往下一次,将羲和捞起来。可羲和却忽然清幽幽道:“你还是别乱动了,你一动我就松手了。”
青华霎时顿住,狭长的眼眸里,瞳孔微缩。双手紧握成拳。他轻轻哄着羲和道:“茹亦,别闹。”
“喜欢你就已经很辛苦了,我哪里还有心情闹,你一定是不信我早就喜欢你了。”青华浑身一震,羲和手渐渐放松,道,“原本以为我还能坚持一阵的,可是现在我觉得很累了。你将我赶出东极也没关系,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茹亦!”青华飞身就猛向羲和冲过来,即便是灼姩死死拉住他的袖摆亦被他大力地甩出很远。
“青华师叔,我以后,都不喜欢你了,我知错了。”手指一松,下边似有万般引力,吸引着羲和急速下降。半眯着的眼里,隐约映出那抹她无比眷恋过的白影,伸出手去,想轻抚他的紫发,却看见他越来越小,很快就消失不见。
(三)
下午将尽时阳光已不如先前那么烈,罗扶树下,阳光漏进树叶间,在草地上投下一片片明媚的剪影。微风缓缓拂过来,树叶跟着晃动,剪影支离破碎。
风吹走了遮住羲和双眼的那片树叶。大抵是一时适应不过来明亮的光线,羲和动了动眉头,半晌才睁开眼,精神还没有完全清醒,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上方葱郁的绿叶。等躺了半天之后,羲和才记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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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来捉鱼儿的,眼下她的鱼竿还稳稳当当地插在溪边。羲和自地上坐了起来,再懒懒地靠着罗扶树杆眯了一会儿,才起身不紧不慢地踱过溪边去。伸着脖子往溪水里瞅了两眼,她鱼竿下面的网却安静得很,没有什么动静。由此她感觉情势不太好。
尽管如此,羲和还是慢慢蹲了下来,手握着鱼竿从泥土里松出,一鼓作气一下扬起了杆。却见鱼竿上的网空荡荡地在半空中甩了两下。
果真一尾鱼儿都没有。照理说只要有顺流的鱼儿,被网拦下就是会有收获的,可眼下这个结果,十分的不合理。
羲和收杆,看了一眼那渔网,眉头一跳。原来渔网上不知何时还破了一个洞。于是最终羲和一无所获。估摸着离云烬放学还有些时辰,羲和便收拾了一下,拎着水篓扛着鱼竿原路返回了园子。
园子里空无一人。一时羲和又感到有些无趣了起来,若是这个时候灼姩还在园子里该有多好。
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撑着下颚闲得发了半天的呆。直到时辰差不多了,羲和放在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而后踱出园子去接云烬了。
于羲和来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的。闲着,也就这么度过了。在荒海那个时候,闲得狠了就在荒海最深沉的海底的龙晶石那里,放着水晶棺,躺在棺内睡觉。醒来之后坐着棺材上,数着礁石偶尔冒出的水泡。
去到云烬学习的地方时,云烬还在勤奋地习画。一见羲和出现在门口了,云烬就大声道:“姑姑你快来看我画的什么!”
原本羲和是想就在门口等着并没有打算进去,结果云烬这么一说她就不得不进去。羲和进去了,也看了云烬学习的成果,一看了之后就觉得要么是青华并没有认真地教云烬,要么就是云烬在画画这方面的天赋有些弱。
羲和盯着画纸上颜色相间却又着实分辨不出来是个什么物什,不由得担忧地问云烬:“画赛没几日了,你确定你没问题么?”
云烬自豪道:“师父说我画的画与常人不同,比较意识流。反正我觉得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比较意识流那是什么东西?羲和这才看向面不改色的青华,问:“敢问帝君,意识流是什么意思?”
趁着云烬没注意大人之间的谈话,青华稍稍欠了欠身,离羲和近了些,淡淡的冷香入鼻,青华低低道:“就是没戏了的意思。”
(四)
对于青华的结论,羲和感到十分不满。她不满地对青华道:“我看丞洺学得甚为认真,还不至于到帝君说的那般田地。”
“得第一的只有一个名额,”青华挑眉道,“只要没得第一,就是只得了第二,也即是没戏了。我说错了吗?”
羲和见云烬抬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更凑近了两分道:“帝君既知如此,何不再费心教导一番,可能还有些细节没能教到丞洺的,还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青华看着羲和,不辨喜怒道:“你是在怀疑我的教学方式?”
羲和面皮一抖:“不敢,帝君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这时云烬忍不住了,再一次抬头看着青华与羲和,认真地问:“师父,你在和我姑姑说什么啊?”云烬很直觉地以为,青华在和他姑姑交流的话题里有他自己。但凡老师一与家长在课堂上碰面,都会聊到一些学生的学习问题。之前也不例外,只是之前羲和与青华是当着云烬的面说,而眼下却是背着云烬说。云烬对此感觉很不好。
羲和一掀起眼皮就对上云烬那双渴望求知的眼睛。青华先道:“你姑姑说你学习很认真,但是可能——”
“但是可能”,羲和抢过话头,“画赛会异常激烈,像你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姐那样的人才必然是相当有竞争力的,我与你师父都一致觉得,你可能还需要更加努力。”
青华看了羲和两眼,没再多说什么。
于是云烬自信满满,道:“姑姑放心罢,我不会输的。”说着就更加卖力地练习了起来。
羲和私下悄悄对青华说,不能打击云烬的积极性。也正是由于这样,青华没能及时提出云烬在画画方面的偏颇,加上羲和盲目的鼓励,使得云烬在画画上一发不可收拾。最终长大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意识流画家。
放学后,羲和牵着云烬去到妙严宫的一处他们的新园子,着实在担心云烬该如何应付画赛从而能拿到第一,不由得问云烬:“你打算画什么东西拿去参赛?”
云烬牛叉闪闪道:“看心情。”
羲和一听就晓得,云烬是有些迷失了。遂建议道:“如果你学着画一些具体的东西,比如花草虫鱼、山水树木,可能会好一些,比赛会更有优势。”
云烬继续牛叉道:“我觉得我现在画的就很好。”
羲和:“不用再考虑考虑吗?”仿佛她已经能够想象到,云烬失败时候的场景了。
云烬:“姑姑你要对我有信心!”
羲和:“好。”
回去新园子后,云烬对新园子十分满意,尤其是喜欢园子里的池塘。晚饭后,云烬便坐在池塘边,将两只小腿放进池塘的水里,舒舒服服地跑着脚。
而羲和坐在云烬的旁边,眼下得以清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支卷轴打开来看,正正是那幅白纱梅画。云烬惊奇道:“姑姑,你居然弄到这个了啊?不过颜色怎么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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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羲和眯着眼睛看着那白纱画,上面的梅十分安分美好,道:“只要有恒心,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说着羲和的手指便开始结印,指尖冒着紫色华美的幽光,往画卷的四个角各轻轻点了点,顿时四个角也开始冒紫光。
云烬见状不明所以:“姑姑你在做什么?”
羲和对着画道:“今日对你作此封印,也好断了你心中念想。从此你便在画中潜心修炼,直到你有能力打破这封印方成正果。”
四角的紫光开始缓缓朝中央蔓延,所淌过之处压制了一派妖艳的红光。其余没被紫光蔓延的地方,红梅的颜色竟又变得荼靡。云烬惊疑道:“梅花又红了!”
羲和依旧半眯着眼睛,素手覆在画卷上空,手中的紫光锐利了些,是铁了心要彻底封住这画中梅。哪想,这个时候,忽然一道孱弱的声音凭空传来:“姑姑……我求求你饶了我……不要锁我……我会潜心修行……”
羲和径直道:“我不会向青华帝君那样骄纵你。”
云烬四下望了望,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他颇有些惴惴,却也忍不住往羲和怀里蹭了蹭,伸长了脖子去看羲和手里的东西,瞅了瞅羲和道:“姑姑……原来、原来它会说话呀……”
羲和挑了挑眉头,道:“你没见过梅花成精的吗?”
云烬咽了咽口水:“没、没见过啊,不知道是男梅花精还是女梅花精……”眼见着整幅画就要被锁定了,听着那嘤嘤凄楚的哭泣声,云烬的小心肝软成了一滩泥,“不过听声音是个女的”,他摇了摇羲和的胳臂,“姑姑你能不要锁她吗?”
羲和道:“不锁她,恐她会做坏事。”
“不会的!我不会做坏事!”画里头的梅花精乞怜道,“我从没做坏事,姑姑你要信我,你可以看着我,我一定不会做坏事的!”
云烬指了指梅花,弱弱道:“你看她都这样说了,我觉得姑姑可以信她一回。我可以帮你看着她,况、况且她会说话我也觉得有些新鲜。”
羲和听了之后,也觉得有些新鲜,倒先不急着完全锁定红梅了,两指弹了弹画轴,好笑道:“在九重天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抓过狐狸精鲤鱼精什么的,他们也都会说人话,怎么没见过你怜惜哪个啊?”
云烬道:“那是因为他们的声音没有这个萌!这个我听着舒服!”
羲和:“……”
最终在云烬边摇着羲和的手臂边跺着脚道“姑姑你就把她留给我说说话,我保证帮你看好她,不许她做坏事,姑姑你相信我先不锁她,让她陪着我玩耍好不好?好不好嘛~~~”的软声软语之下,羲和被云烬摇得头昏眼花,妥协了一丢丢道:“先前你不还说这梅花儿十分扎眼吗,你怎么那么善变啊?”
云烬继续摇继续跺:“人家就是很善变啊~~~”
(六)
最终的最终,羲和面瘫地看了云烬半天,云烬坚定不移地坚守阵地,于是羲和彻底妥协了。将画卷上的封印撤了去,画中红梅喜出望外地连声道谢,听得云烬心花怒放。
羲和将画卷丢给了云烬,云烬欢喜地接过来和那梅花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然后跑回屋子里将画挂了起来。羲和跟着进屋点香,准备着安排云烬歇息。那红梅,挂在墙上也不是不好,反正存在在羲和的眼皮子底下,它就是有百般能耐也再造不出什么浪来。
云烬放学回来,羲和做饭时,云烬就将画要么摆放在桌上要么抱着去池塘边,然后和画聊天。于是那画中梅成了云烬的小伙伴。云烬给红梅起了个名字叫“花花”。
就连云烬画的那意识流的画,云烬都喜欢拿出来和花花一起鉴赏。
花花一见云烬的画,就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你将要画这种画拿去参赛吗?”
云烬点头:“对啊,你觉得怎么样?”
花花默了默,问:“你师父和姑姑怎么说?”
云烬道:“师父说很抽象,但姑姑说我应该实在些,你觉得呢?”
花花再默了默,道:“你可以抽象得实在一些。”
遂云烬得了灵感,又连夜胡画了一通。却没有画出更好的东西来。
画赛前三日,青华给云烬放了假,好让云烬调整好心态,再自己琢磨琢磨,并欲祝云烬出师遇捷。昨夜,下了一场秋时雨,羲和便知道青华是想借这三日的时间布秋。
妙严宫的正殿外,青华的四位弟子皆在。起先羲和亦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坐了一阵,眯着眼睛欣赏着远处群峰青翠的景致。
她记得,这是一件费心力的事情,以往她也有站在殿外,守着里面的青华。青华极少的时候,会带一个人进去,有时候是大师兄素墨,有时候会是她。
正殿内,四面墙壁以及地面和房梁,俱变成了巨大的白霜光面。青华身长玉立地站在中央,身前三张长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百三十二只器皿小碟,小碟内装着已经调制好的秋色。他便负着一只手,另一手执着一只白玉笔,笔尖带着白色的仙光,闲适地在小碟内蘸着颜色。一片迷茫的白色仙光中,最显眼的也就青华那紫色的发了,一缕一缕的滑下,衬得他的侧颜越发的清绝无双。眼眸低垂,浅浅淡淡。
渐渐白色仙光变得浓烈,通过青华白皙的手传到了白玉笔上,再传染到了那一百三十二只器皿小碟内的秋色里,每一只器皿的光线变得明亮,白光里开始晕染上秋色里的黄光,直到秋色皆变成一滴一滴的悬浮在半空中,冒着漂亮的光晕,景象十分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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