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难解兰意孤鸿影(二)
“啊!”锦曦被痛得惊醒。
李景隆站在床头,手上拈着一枝带血的羽箭,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给她包扎一边说:“箭取出来就好了,养个十天半月就行。这伤药极有效,不会落下疤痕。”
锦曦这才发现肩膀全露在外面,脸一红,知道要取箭头只能从权,眼一闭不吭声了。为什么又是他救了她?他为什么这么巧出现?一连串问题冲淡了锦曦的伤感。
给她包扎好伤口,李景隆拉过凉被盖好锦曦才长舒一口气道:“还好及时。锦曦……痛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锦曦失血过多,很是疲倦,又羞于见他,闭着眼没有回答。
“你,你休息会儿,没事了。”李景隆也不多说,站起身走了出去。
没事了么?朱棣怎样了?燕七呢?锦曦脑中充满了种种疑问,鼻端又嗅到了兰香。
她缓缓睁开眼,旁边几案上那盆素翠红轮莲瓣兰静静地吐香。锦曦眼前又冒出往日情景,轻若不闻地叹了口气,所有的疑问都得养好伤再说,她静静地睡了过去。
李景隆走出船舱,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舱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明明狠了心下令要取她性命,从水中捞起她时又心慌意乱,见她伤势沉重,只恨自己怎么会用附骨箭。
“锦曦,不要怪我,我不过是接到消息想来看看你,谁知瞧到燕卫掳走你的侍女,这才起意布局。若不是朱棣要跟着你来,我只想见见你的……你为什么要挡在朱棣面前,为什么要拼死护他?你真让我痛心!”他望着天际喃喃自语。眼睛中充满了嫉妒的怒火。
朱棣水性极好,跳崖之后没多久便上了岸,摸出贴身荷包里藏着的信号放出。不多时,燕卫便寻了过来。
“沿河查找!”朱棣下了令,顾不得浑身水湿,带领人马飞奔回松坡岗。林间空无一人,除了地上的血迹连一支箭也没寻到。
“主上,清理得很干净,是训练有素之人。”
朱棣迈步走到山崖上,风吹过,烈烈卷起他的衣襟。心中后悔异常,不该小觑了这批贼子,只带燕七一人前来。
疑问在脑中盘旋,谢非兰与燕七是被擒走还是跳了崖呢?是何人布了这个圈套要置他于死地呢?如果自己不陪谢非兰前来,那么,这个圈套就是针对她而不是自己。然而当时分明黑衣人想置于死地的人是自己和燕七。是看到自己来了临时改了主意还是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笃定他会前来?会是什么人呢?
朱棣想了良久,突问道:“淮河水灾,赈灾之事太子早已布置下去,情况如何?”
“主上,这事是太子亲为,莫非中有蹊跷?”燕五大着胆子猜测着。
燕五一席话让朱棣微皱了眉,皇上令他视察灾情,如果严重,免受灾之地三年赋税,难道,真是太子借赈灾中饱私囊,怕他此行查出个中贪赃枉法之事?可是这样不免太过显眼。而太子亲自操办之事,为何父皇又要令他前往巡视呢?
“集结船队,亮出旗号,通令各地官员。本王要明察!”朱棣沉声下令。
“主上,这么一来,不是查不出……”
朱棣转身嘲笑疲道:“你以为咱们的行踪没被人发现么?与其这般隐蔽着身份给人以可趁之机,倒不如亮在明处,奉着皇令弄得热闹点。不过,燕五,你另带人先本王一步前往凤阳吧。”
燕五眼睛一亮,恭敬地说:“遵令!”
“叫燕十一好生送魏国公千金去凤阳皇城安置,不要露了行藏。”
“是!”
朱棣这才换下湿衣,记挂着燕七与谢非兰,只求上天保佑他俩平安无事。
上了船没多久,去找人的燕五就传书前来:“岸边发现燕七尸体中箭而亡。谢公子不知下落。”
朱棣大惊,燕七毙命,谢非兰呢?难道……一瞬间,谢非兰马上的英姿,两人的过节,今日他拼死相护的情景一一浮现心头,难道,那个粉雕玉琢的人儿就此丢了性命?他心里一急,狠狠地将燕五传书揉成一团,冷声道:“传令下去,沿途设哨,搜寻谢非兰!”
锦曦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久。她勉力撑起身体,右肩蓦得传来一阵刺痛。“嘶!”她痛得吸气,门一动,一名侍女走进来,见锦曦坐了起来忙放下手中的药碗道:“小姐,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
锦曦一愣,这才发现长发披散下来,身上仅穿着一件肚兜,脸刷的就红了,讷讷问道:“是你帮我换衣的么?”
“是雨墨,”侍女笑着回答。
锦曦暗暗松了口气,微笑着说:“谢谢你,你的名字很好听,雨墨。”
“是么?公子说,雨墨是种兰,花呈碧绿,上有斑点,像雨点似的。”雨墨轻声说道,一丝笑容在眸子里如花绽放。
“哦?你家公子是不是给身边人都取以兰名呢?”
雨墨帮锦曦披上衣衫,细心地为她挽起男子发髻:“小姐何时才会女装示人呢?男装潇洒,女装肯定更漂亮,雨墨给小姐收拾好,就把药喝了吧。”
锦曦见雨墨不肯回答她的话,眼珠一转又道:“想必李公子府中所有的侍女都是以兰为名吧?”
“只有公子信任喜爱之人才会赐以兰名,公子身边最信任的侍从叫银蝶,那也是兰的名字呢。”雨墨骄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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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样啊,那你家公子最爱什么兰呢?”
雨墨目光转向几案上的那盆素翠红轮莲瓣兰,叹了口气道:“小姐不知道么?自然是几案上那盆兰了,公子以前犹豫不决,前些日子突然为那盆素翠红轮莲瓣兰取了名字叫非兰。”
非兰?他,他始终不能对她忘情么?锦曦怔忡地想着,脸上飞起红晕,一丝甜蜜油然而生。这一瞬间,她几乎就想不管不顾李景隆是什么人,只要他待她好便罢。
雨墨在她身后没瞧到锦曦神色异常,自顾自笑着地说:“公子常说,他喜欢兰,所以只要是他身边亲近之人,都冠以兰名。以前啊记得公子从山中得了一盆仙荷青兰,取了名叫落影,后来听说与落影楼的落影姑娘同名就送她了。”
落影?锦曦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笑道:“只要是你家公子赐了兰名的人都是他亲信之一人,雨墨定是极得你家公子宠爱了。”
“那当然,府中一百多侍女,能赐以兰名的不过五人。”雨墨想起临走时公子叫上自己,让府中侍女们全嫉妒死了,忍不住就乐。
门突然被推开,李景隆出现在门口,他似笑非笑地瞧着雨墨道:“雨墨与锦曦一见如故,锦曦,我把雨墨送来侍候你可好?”
锦曦分明感觉到雨墨手一抖,木梳已卡在自己发间扯着头发生痛。她吸了口气,见李景隆脸色一变,已步入房中:“怎么了?”
“伤口有点疼。”锦曦按下心中疑虑,含笑着解释,“多谢李兄救命之恩,锦曦应无大碍了。”
雨墨福了一福,轻声道:“雨墨告退。”
李景隆慢慢走到床边,端起药碗温柔地劝道:“把药喝了,会好得快些。”
锦曦轻皱了下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李兄,在救锦曦之时可见到锦曦身边之人?”
李景隆故作惊诧的瞪大眼:“还有人么?我这就吩咐下去,好好找找。”
锦曦见状不觉叹气,她暗运内力,觉得没有大碍就要下床。
李景隆伸手阻止她:“锦曦不用着急,再养上几日再说。”
“我有急事在身,不能耽搁。”
“你现在伤还未好,也不宜出行,有何事,景隆自当效力。”李景隆淡淡地说道。
“府中同行侍女被掳,锦曦着急想探听她的消息。”锦曦暗自盘算,朱棣遇刺兹事体大,不宜宣扬,不管他是否平安,自己心中还是珍贝更为重要。便随口编了个谎言告诉李景隆自己与侍女同行,结果遇到贼人,那人武功高强,射伤了自己还掳走了珍贝。
李景隆松了口气,目光看向锦曦,心又跳了起来。听锦曦这般解释,他就明白她不欲张扬朱棣遇袭一事,她的侍女被掳又的确属实。
李景隆嘴边掠起一抹笑容,眼前这个女子遇事不慌不忙,说话真真假假,她一如当日效外比箭时给他的印象,心机不浅。
想起锦曦还兰断情,拼死护着朱棣,他心里的火腾的就升了起来。
他生怕燕王立她为妃,着急请人上门提亲,被徐辉祖断然拒绝。想起太子看锦曦的眼神,李景隆明白朱标在徐辉祖的鼓吹下看上了锦曦。他不惜用落影去转移开太子视线。在这时魏国公让锦曦去凤阳,徐达的心意已明明白白。魏国公想把她许给燕王,徐辉祖断然拒婚想让锦曦嫁给太子,锦曦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的。
想到此处,李景隆心中一痛,凝视着锦曦缓缓开口道:“锦曦,我舍不得别人辱你半点,灭了玉棠春。你夜入兰园不外是想知道谁救了你,自从知道谢非兰便是徐锦曦,你可知道我日日去你府中看你,看你在园中读书,在绣楼绣花,我看着你一颦一笑已把你刻在心上。燕王寿宴,你可知道听说皇后与朱棣不喜欢你,我心中有多高兴么?我第二天就请媒人去提亲,锦曦,为什么,为什么要拒绝我?”
锦曦低下头来,与李景隆相识至今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护着她,对她好,她不是没有动过心。嘴里泛出苦涩,她低头轻声道:“我本以为你不是那样的人,多情公子只是你现与世人的外表,可是……你并非真的只是空留了个外表,不是么?”
“你在吃落影的醋么?”
锦曦抬起头,双眸清亮,神色坚定异常:“当时我便说过,你以后想说,就不必再说了。我岂会与一株兰花争风吃醋。”
雨墨喜滋滋的情不自禁泄露了兰花的秘密。锦曦感激李景隆用落影转移开太子视线,此时却突然明白了,落影是李景隆的人,是他的一步棋!他可以不动声色灭了玉棠春,说是为她,又怎么不是在为落影当花魁扫清障碍?
他送落影给太子,是解她的围还是接近太子?锦曦越想疑惑越多,灵台越发清明。如果说当日李景隆的温柔与送兰的深情让她青涩的心有了心动的感觉,就算雨墨无意透露兰之秘密时她也觉得心动。然而转眼之间,锦曦的心便坠入了谷底,李景隆越发琢磨不透。
她对他的感觉,有甜蜜心动也有恐惧和害怕。
“锦曦并未许诺过公子什么。”她慢慢的开口道。
李景隆望着锦曦,她肤如青瓷,眉若修羽,垂眸时两排凤翎似的黑睫,微翘的鼻子,浅粉色的双唇,他突然想起藏身树上见到她的如瀑长发。一冲动走到床边,抬手便拂散了刚梳好的发髻,黑发倾泄了满肩。
锦曦微张着嘴吃惊他的举动。
他猛地站起,眼中露出伤痛之色。他连她都可以杀,他本以为他的心已硬逾铁石,可是见她跳下山崖却为她心急,为她心疼,为她生恨。李景隆痴痴地看着她,俊脸板着,双瞳颜色渐深,像两粒晶石闪烁着忧伤的光。他一字一句地说:“既然无意,景隆也不愿勉强,再养几日,我便送你离开。”
李景隆走后,锦曦才感觉房间内压力一松,她抬起头,目光触及那盆素翠红轮莲瓣兰,想起雨墨所说已命名为非兰,又叹了口气,说不出是喜是忧,是酸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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