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看出她眼底的冷然,顿时沉默。而天上一轮圆月朗朗,却已渐渐没入了阴云中。
……
宫中的路横平竖直,偶尔拐角建了宫阁都隐藏在不起眼之处,用花木或用影壁遮着门口。所以乍眼看去每一条宫道都是一样,都有种永远也走不完的感觉。天上明月皎洁,照得眼前的路上一片虚白。永寿宫的歌舞依然还在热闹舞着。夜空中传来飘渺的歌吹,仿佛如这个浮世一般,繁华似锦,轻易地就湮灭了痛苦的底色。
远远的,有几位内侍撑着宫灯,扶着一个男子踉踉跄跄地向宫外走去。
“相国大人,小心一点。”机灵的内侍一边扶着他,一边提醒。
被小心搀扶的男子看着眼前的路,忽地恹恹道:“都把宫灯灭了,看着刺眼。”
内侍们面面相觑,不敢不从,急忙把宫灯灭了。月的银辉洒了一地,看起来比方才打着宫灯更加明亮。那男子满意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的,前面低头匆匆走来一个宫女,许是没有了宫灯的照耀,她与他撞了个满怀。
“是谁啊!没长眼睛不成?还不给相国大人请罪!”内侍一把推开她,怒声呵斥。
那宫女跪下,似乎十分惶恐:“奴婢不知是相国大人实在是罪该万死。奴婢是奉郡主之命前来迎接驸马。”
邵云和眼中掠过厌恶,挥了挥手:“我便要回府了。接什么接?”
“驸马留步!”那宫女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邵云和不由顿住脚步,命人点了灯笼。他看了眼前跪地的宫女,长吁一口气:“原来是你。”
那宫女抬起头来,面目秀丽,一双大眼灵动,她飞快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驸马请随奴婢前去。”
邵云和眼中的醉意似乎退了几分,挥退了身边环绕的内侍,随她前去。宫女在前面领路,七绕八拐来到一处闲置了许久的宫阁。里面燃亮一盏昏黄的灯火,一位素衣垂发的女子坐在当中静静等候。邵云和走了进去,看着当中一身素衣坐着的周惜若,轻轻笑了起来。
周惜若看着他微醺的面色,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轻声道:“事起仓促,还望邵相大人不计较。”
“莲贵嫔娘娘不去伺候皇上,反而邀约本相相见,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邵云和坐在她的对面,面上带了几许讥诮。
周惜若沉默了一会,道:“今日楚太后要我出宫带发修行。我不愿去。”
邵云和一怔,揉了揉眉心问道:“是不是因为那虚涯子的一番话?”
周惜若见他知道来龙去脉,心中不知不觉掠过轻松。看来邵云和并不是全然不知宫中的情形。
她回答道:“是的。”
邵云和轻声笑了起来,道:“去了也好。去了就不必在这个宫中与旁人争个你死我活。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因为安王。”周惜若美眸幽冷,吐出两个字:“我若去了也许不能再回来,可是安王还巍然不动。我不甘心。”
邵云和笑了笑,眼中带了不以为然:“不甘心又能如何?你要对抗安王犹如螳臂挡车,别不自量力了。”
他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周惜若狠狠扫落手边的香炉,香炉滚落,一地的香灰洒落。邵云和一怔,不禁|看着她。周惜若皆是铁青,眼底迸出无法抑制的怒意。
她冷眼看着他:“不必跟我说安王如何势大,你必须得帮我。这不是我的请求,是你欠我的!”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邵云和看着眼前滚来滚去的香炉,久久不语。
“好,我帮你。”邵云和抬起眼眸来看着她道:“只是此事你先顺着太后的意思,免得她怀疑是你做的手脚。”
周惜若见他答应,心中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不去求皇上帮你?只要一道圣旨轻而易举就能将你留下。”邵云和问道。
周惜若只是沉默。
“你不信他。”邵云和忽地笑了起来,冷峻的眉眼在昏黄的灯下生动如许,带着说不出的邪妄。
“你不信他能为了你反抗了太后,你不敢信他,你害怕他因为流言再轻易放弃了你。就连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你都不愿试探他能为你做多少。”
他笑得畅快,字字句句都是挖心的刀。
周惜若闻言猛的起身来,冷冷看着他:“此事我自然有别的打算,你只要帮我查清虚涯子的底细,设法将他赶出宫中。其余不需要你来做什么!”她说完越过他,飞快没入了黑暗中。
殿中昏黄的宫灯明明灭灭,最后轻易地熄灭,宽敞的殿中一片死寂。月光从窗棂中漏下,十五的月色分外明亮,却照得一地的凄凉……
……
楚太后的意旨在中秋三日后悄悄降临到了云水殿。云水殿中一片震惊。周惜若面无表情地接过。林嬷嬷眼中含着诧异,一把拉着她,不顾永寿宫中传旨公公还在,急忙道:“娘娘,去求皇上啊!娘娘,为何要你出宫带发修行?”
这道旨意太过突然,事前周惜若半分都不提起过。可是看她平静的样子分明早就知道。
“嬷嬷,太后不是说过了吗?本宫要为齐国的国运祈福。”周惜若平静地道。
传旨的公公笑眯眯地把意旨放在了周惜若的手中:“难怪太后娘娘说了,莲贵嫔娘娘顾全大局,最能体会太后娘娘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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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惜若微微一笑:“公公谬赞了。请公公转告太后娘娘,臣妾一定会在佛庵中好好静修,为齐国祈福的。”
传旨公公笑着退下。
云水殿中宫人们见他走了,纷纷惊慌不安,有胆小的想起自己即将何去何从都哭了起来。晴秀气得俏脸发白:“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就凭着一个牛鼻子臭道士就让娘娘去出家?太荒谬了!”
她拉着周惜若道:“娘娘,奴婢去跟皇上说!皇上一定不忍心让娘娘去受苦啊!”宫人们纷纷附和。
周惜若环视了一圈云水殿的宫人,厉声道:“谁都不许去!谁去了本宫杖责三十!此次去庵里面静修,本宫只带嬷嬷和晴秀还有林公公,其余的都到内务府去,不许跟着!”
宫中的宫人听得她这么说又是结结实实怔住。周惜若也不多说,转身进了内殿中。林嬷嬷追了进去,看见她面色依然平静,不禁问道:“娘娘有什么好办法吗?”
周惜若看着铜镜中面色素白的自己,慢慢道:“母亲放心,此去带发静修不足一个月我就能归来。”
她慢慢捏紧手中的长簪,冷冷道:“想要我周惜若滚出这个皇宫,除非那些作恶的人一个个都死在我的前头!”
……
意旨催促得紧,周惜若与宫人们合力收拾了随身用品,又带了一些保暖的冬衣,在永寿宫中内侍的领路下从庆德门出了皇宫。周惜若看了一眼庆德门冷清的样子,不禁心中失笑。
看样子楚太后也不敢让龙越离知道这件事,只盼着匆匆将她赶出皇宫,好让木已成舟,让龙越离无法追回她。
周惜若长吁一口气,唇边带着一抹冷笑上了马车。林嬷嬷看着渐渐远去的皇宫,忧心忡忡:“娘娘,为何不让皇上知道?”
周惜若微微一笑:“就是让他完全不知,他才会觉得痛。”
这一两日她千辛万苦忍着这个消息,每每面对了龙越离,她都忍住不说。这一份煎熬与痛苦,蚀骨噬心。今日当龙越离看到空无一人的云水殿,恐怕他的震怒与痛苦将不输她半分。
到了夜里,龙越离照例披阅奏折到了深夜。叶公公进殿中来,问道:“皇上今夜去哪里歇息?”
龙越离敲了敲酸胀的肩头,懒洋洋道:“去云水殿。”
不知为何,他习惯了那云水殿的温馨静谧,习惯了那张清丽的面庞对他展露笑颜。
叶公公笑了笑,自下去摆驾。龙辇上金铃叮当,龙越离透过珠帘看到云水殿一片漆黑,不禁“咦”了一声,道:“今日惜若这么早就睡了?”
叶公公也是十分惊讶:“平日这个时候莲贵嫔娘娘都会等到午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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