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那位颇有些慈眉善目的老板娘果然在不久后为路明非送来了热过之后用保温袋装起来的牛奶,一起的还有打包好的关东煮、罐装可乐和一份五目炒饭。
关东煮和罐装可乐是给绘梨衣带的,是女孩的夜宵,想来小姑娘已然是做好了彻夜鏖战的准备,一时半会儿应该是用不上热牛奶了。
五目炒饭则是路明非给自己点的,说实话过了这好几个小时他也有点饿了。混血种就是这点不好,强大的身体机能则必然也意味着加速的新陈代谢,他们总是会更容易感受到能量消耗带来的疲惫感。
比如苏茜,别看嫂子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其实认真干起饭来吃下的量能撑死一个猛男。
老板娘把手里东西交到路明非手里的时候还语重心长地说什么年轻人要控制饮食啊晚上吃太多小心脂肪肝什么的,看来也是过来人。
路明非推开门的时候绘梨衣正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睁着大眼睛认真地看电视,红色的头发像是丝绸那样盘在天鹅绒的被子上。
窗外暴雨依旧,但可以看出来雨云已经薄了很多,暮色的天光渗透云层随着每一滴雨落下,檐前的滴水则像是一道绵密的银色帘幕。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借着电视机的光路明非还是见到拼花地毯上居然堆着白色的睡衣,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奶油,男人的脸色变了变,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绘梨衣抬头看向他,眼睛闪闪发光。她原本从自己的房间过来的时候还瑟缩羞怯,冷风吹得肌肤都显出些苍白,可这短短半个小时却好像已经好好休息了一整天,皮肤都红润起来。
“你回来啦。”女孩探出一只白皙温润的手掌,把写好的纸条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点点头,把装着热牛奶、关东煮、五目炒饭和可乐的塑料袋放在地上,指了指地上被绘梨衣脱下来的睡衣,
“你先穿衣服,起来吃宵夜,然后我陪你打游戏。”他说,然后回身关上了门。
靠着酒店的卧室门,路明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真是亮得刺眼。
从这里向外面看,这条街道其实并不繁华,甚至很有些年代感。大概是东京都发展起来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老街,地皮太昂贵,开发商们都无力购买或者觉得买下来大概也赚不到什么钱,所以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独栋的和式屋依旧是街面的主流,不过并不是那些传统的木头制品,大概也是水泥钢筋产物,有些路拐角立着贴了不知道多少小广告的电线杆子,水泥杆的顶部则挂着春节时留下来的用于祈福的鲤鱼旗,但已经千疮百孔了。
很多商家的门前依旧挂着蜡染的蓝色幌子,建筑之间种着一丛丛的晚樱,门口则是交替的枫树和银杏树。
天气好的时候这里应该也有很多人,小摊贩们会在巷子里用流动小车卖关东煮和刨冰,从外地或者乡下来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们很喜欢在这种地方享用那些廉价的美食。
绘梨衣是在日本长大的孩子,但想来幼年时跟随在尚未掌握蛇歧八家与猛鬼众的赫尔佐格身边也吃过些苦,一直是被关在笼中不知春秋的知更鸟。
东京她应该是去过很多地方的,却大抵没来过这种如城中村的角落。
虽然是城中古旧的部分,却也很静谧,雨中只能听到风声,隔壁的俄罗斯人们应该是唱累了,这时候彻底安静下来。
远处的东京天空树耸立在雨幕中,灯光系统虽然已经基本接近于完工,但还没有对整体上色,钢铁的冷光逸散着,像是海市蜃楼深处朦胧的巨人骨架。
路明非正盯着雨中发呆,心中想这时候大概有不知道多少支狙击枪正瞄准自己的心脏和脑袋,却并不胆寒畏惧,只是默默地抽烟。
混血种最坚硬的地方绝对是头骨,上一段时空里那个叫犬山贺的老人甚至在两挺重机枪的压制射击中坚持了半分钟,身上嵌入了十几公斤弹头,射击结束后意志都还是清醒的。
这时候他身后的木门传出咔咔的轻响,是绘梨衣正在用敲击的方式来告诉路明非自己已经穿好了衣服。
果然,进去之后女孩已经把自己钻进了那身睡衣里,跪坐在榻榻米上,脊背笔直,美好的身体曲线便在路明非的眼中展露无遗。
“绘梨衣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在任何一个男人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路明非用还算轻松的语气教导,他从地上把塑料袋提起来,坐到女孩对面,摸摸她的脑袋。
绘梨衣歪歪头。
“在明非面前也不可以吗?”
“对,在我面前也不行。”路明非很认真地说,他一丝不苟地把塑料袋的结解开,把用可降解塑料盒子装好的关东煮、五目炒饭打开后分别放在绘梨衣和自己面前。
老板娘给他们准备了两罐可乐,不过路明非只给绘梨衣开了一罐,自己则拿了刚才没喝完的清酒。
电视上居然正在播放迪迦奥特曼的特摄剧,路明非知道这部剧对绘梨衣来说其实更像是恐怖片,眉毛皱了皱,起身关掉了电源。
“为什么关掉电视?”绘梨衣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这么多年过去她确实长大了些,但很多地方还和以前一样,到现在绘梨衣还是喜欢吃饭的时候看电视,就算这样会把面条送进鼻孔里也不在乎。
“那种特摄剧有什么好看的,我给你放美国大片。”路明非说,从床脚抄起手机却忽然又顿住了。
他尚且不知道身边的女孩究竟是从何时归来,或许绘梨衣的世界观依旧混乱不堪,在她的认知中历代高达和鲁鲁修在同一个时空中作战,圣斗士跟攻壳机动队也是同时存在的,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给绘梨衣看一些更加光离古怪的影视作品,会不会让她的世界观更加混乱?她原本就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孩子,曾有过很多次的离家出走的经历,虽然但都只是走到源氏重工门外的十字路口就停下然后蹲下哭泣,但其实她只是一直想要验证自己想象的世界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那时候的绘梨衣大概对外面的世界是充满了向往又充满了恐惧的,赫尔佐格把她当做登神时的圣杯,只是一个工具,自然不会告诉她这个世界如何模样。源稚生有时候确实很宠溺她,可这种感情其实更多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深处因为源稚女的死去而缺失的某些东西,绘梨衣对未来的蛇岐八家代理大家长而言像是一件武器更多过像是一个女孩。
也或许在源稚生的眼中不只是绘梨衣,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是武器。
他是为大义而生的人,自然也该为了大义而死,作为武器死去总好过作为懦夫死去。
路明非的思绪大概是飞得太远了,檐上的水瀑激流发出悠远的鸣叫,绘梨衣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她就只是看着似乎愣住了的路明非,眼睛里倒映出的世界清晰又明亮,但以黑暗为背景,似乎除了他之外的一切事物都被虚化了。
“算了,我们还是吃过宵夜后一起打游戏吧。”路明非笑笑,他回过神来看见面前的女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双在所有人看来都呆滞又懵懂的眼睛此刻好像明亮得像是月光下荡漾涟漪的湖面。
<divcss=&ot;ntentadv&ot;>“好。”绘梨衣用小本子上的字条向路明非回应。
路明非起身开了灯,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大概蛇岐八家派来的人也应该已经昏昏欲睡了,这一点温暖的光火在幽静的长街上居然如此明亮。
绘梨衣是个心思很单纯的女孩子,说想吃关东煮就真的是很想吃关东煮,但吃东西的时候又很矜持又很有些高雅,倒像是在参与某一场规格极高的宴会,正有某个侍女在亲自为她倒酒、切牛骨和铺餐巾。
一罐可乐很快就进了女孩的肚子,路明非又帮绘梨衣开了一罐递到她手里,自己则小口啜饮着清酒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吃炒饭,虽然和女孩面对面,但视线和心思都不在她的身上,只是凝视着雨中似乎越发盛烈的天光。
雨云越来越稀疏,繁星应该已经快等不及了。
可谁又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疲惫,深深的疲惫。这种疲惫几乎要写在脸上,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和绘梨衣一起吃东西的时候是很安静的,接受过贵族礼仪教育的上杉家主当然知道应该在用餐的时候怎么保持最优雅最有礼节的姿态,路老板也不是当年那个吃饭吧唧嘴的混小子了。
——真要说来就算看身份他也不是配不上绘梨衣,如今诺顿的龙骨十字还在学院的冰窖里,档案上还写路老板干翻了苏醒不久的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整个密党甚至全世界都得承他的情,这么说的话如果绘梨衣真和他在一起了反而是蛇岐八家攀了高枝。
此外绘梨衣的血统并不稳定,她是蛇岐八家的月读命,血统优异到说出的任何一个有意义的音节都是古来的神代语言,任何一个神代语言都在她的口中成为释放言灵的媒介。绘梨衣的言灵是审判,路明非曾在夏弥的尼伯龙根中在对抗学院那些被奥丁操控的不朽者们和从奥丁所属尼伯龙根中走出的英灵们的时候使用过这个言灵。它的效果是死亡,绝对的、纯粹的死亡,对任何事物下达死亡的命令,简直是神在世间的权柄。可绘梨衣对这项权柄的掌握并不熟练,她总会在无意中伤害到别人,所以她从不说话。
“明非好像有心事。”有什么东西被递到路明非面前,他回神,绘梨衣正定定地看着他,递到面前的是一张纸条。
“没有心事,只是在想明天该带绘梨衣去哪里玩……”路明非笑笑。
“我想去明治神宫,哥哥说那里经常会有很多相爱的人在举办婚礼,我想去看看。”
“好。”
应下之后他看向绘梨衣食盒里的关东煮,公主殿下吃东西确实是很斯文的,路明非的五目炒饭都干掉一半了,她那里像是才开始,萝卜、香菇、肥牛和卤鸡蛋,还在腾着热气。
窗外的雨慢慢地小了,路明非指了指绘梨衣碗里的关东煮,绘梨衣会意就拿出来一串香菇送到路明非嘴边,路明非张嘴就咬掉一个,然后竖起一根大拇指。
八月委实算不得什么雨季,可如果是台风天的暴雨,冷空气就会席卷这座城市,外面的温度其实已经很低了,只有十多摄氏度,室内却相当温暖,老板娘心很细,不但为路明非他们挑选了一间有空调的屋子,角落里居然还有一株吊兰,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淡淡的花香。
绘梨衣歪着脑袋把签子上剩下的一个香菇吃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一只仓鼠。
路明非则把自己的五目炒饭端起来狂炫,背部都弓起,眼睛从碗沿上面探出来观察坐在自己对面只穿睡衣的绝色妹子,颇像是席地而坐的享用猎物的狮虎,但他只是始终不太习惯坐在榻榻米上吃东西。
绘梨衣把喝了一半的可乐推到路明非面前,然后从路明非面前拿走那小半瓶清酒,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小口啜饮。
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后把头埋得更深,吃炒饭的动作和幅度也更大了些。
那瓶清酒其实是很有些高档的货色,放在市面上能卖几十万日元,至于到底多少钱路明非也不清楚,反正比黑龙大吟酿要更高级,其实是源稚生让负责远距离保护绘梨衣的人送过来的。
口感倒是不错,冰过之后清冽醇厚,喝在嘴里没什么感觉,但后劲很足,以至于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脸上不知不觉都爬上了几分酒意。
倒并不是喝醉了,毕竟除非真的空腹狂炫96度伏特加,否则世界上最烈的酒对他们这个等级的混血种来说应该都只能算是开胃的饮料,只是饮酒之后绘梨衣素白的脸上略增几分酡红,比起在路明非面前的娇柔呆萌和在外人面前的高冷木然多了一些娇憨,也平白增添了不少女人的魅力。
路明非一直在看绘梨衣,女孩也并不羞怯,只是吃自己的关东煮,啜饮清酒,然后偶尔偷偷去打量毫不掩饰自己目光的路明非。
他吃完之后冲着一旁打了个饱嗝,然后用卫生纸擦擦手,再摸摸绘梨衣的脸,一时间居然觉得少女的肌肤像是白玉般柔软光滑,“绘梨衣真漂亮。”他说。
绘梨衣的眼睛里立刻像是格林威治冬季阳光下树梢的冰晶一样闪闪发亮,少女摸摸自己的头发,又把纤细柔软的手掌覆在男人仍在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背上,像只小猫一样蹭蹭他的手心。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慌张地收回自己的手,可忽然间白色的闪电撕裂天际的黑暗,狂躁的雷鸣像是从天空落下的神罚。
绘梨衣被吓了一跳,她惊恐地捂住耳朵,表情害怕又呆滞。
路明非也被绘梨衣的状况吓了一跳,他立刻起身抱住蜷缩起来的少女。
绘梨衣原本是高挑的女孩,但此刻蜷缩起来居然小小的一团,靠在男人怀中微微颤抖。
这时雨声更大,大概是最后一场暴雨了,绘梨衣和路明非都因为更凶猛的暴雨看向窗外,就在他们的视线移向黑暗中的那一刻,东京天空树突然亮了起来。
午夜十二点了,这时候正是工作组对灯光系统进行检测的时候,那座伫立在这如铺展在地平线与天际线之间的巨大城市中央的高塔亮起了粉红色的光。
温暖的光如花一样在路明非和绘梨衣的瞳孔中同时绽放,女孩的嘴唇微微张开,她的脸上震撼多过于欣喜,大概这一幕让记忆中某个美好的片刻重新降临。
良久,在东京天空树的光火中,路明非缓缓松开怀中的绘梨衣,他们的视线慢慢向着同一个点移动,很快眸子里便只剩下如神启般温暖的光晕中如记忆中一样的对方。
视线相接之时,绘梨衣的呼吸变得沉重,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路明非。
她很慢很慢地用手臂环住男人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