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途颇有些颠簸,赫尔墨斯航空公司是学院控股的集团,而卡塞尔学院毫无疑问在对交通工具的要求上完美继承了密党的风格。
除了那些已经腐朽的大人物,致力于屠龙事业的混血种们还是热衷于更快、更大、更结实的交通工具,比如校长的那辆专属湾流“斯莱普尼尔”。
赫尔墨斯航空公司旗下的所有飞机自然都沿承了这种彪悍的风格,通常不会因为天气原因而延误,速度也快过同类飞机一半左右,只是为了达到这种目的,它们的噪音简直让人难以入眠,同样也很难抵御强烈的对冲气流。
路明非登上飞机之后就戴上耳眼罩塞上耳塞睡着了。和公猪尼奥之间的对抗倒并没有让他有多么劳累,但接下来师姐和夏弥拖着路社长参加了剩余两天的狂欢节,女孩们都精力充沛很有些意犹未尽,路明非却觉得自己疲惫不堪,几乎要瘫软在那辆汉高先生的阿斯顿马丁车上。
按照计划白皮书的规定,完成委派任务后学院专员就该立刻回学院执行部总部述职,不过这次针对公猪尼奥和他的犯罪集团,学院在校内实行了全员自愿报名模式,参加行动的学生数量很多,龙学社、狮心会和学生会几乎全员报名,后来校方不得不规定人数上限。
但即便如此,这次也有超过四十个学生参与行动,这些年轻的混血种们兴致勃勃正准备大展身手,结果得知他们要对付的堕落混血种已经伏诛,都有些茫然。
这种感觉就像勇士们兴冲冲地跑出新手村准备打魔物升级击败魔王拯救世界,结果走到村口大老远就见着一人提着魔王的脑袋回村了。
学院做了很多套准备,他们仔细研究过公猪尼奥的作战能力,认为这是个在极限状态下能爆发出超a级水准的家伙,再加上里约热内卢是他的老巢,也没准备第一次见面就逮住他。
结果路明非不讲道理,一个头槌把人干翻了。
这让校方也有些头疼,学生们出都出来了,总不好公费旅游一圈又回去吧,就重新发布了任务,要求由参与行动的学生们组成小队,清理掉里约城内公猪尼奥的残余势力,并且解救那些被抓捕的野生混血种。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路明非被校长放了假,由女孩们拖着在里约逛了两天。
耳朵里嗡嗡作响,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微微发痛,大概是趴着睡的时候压迫到了眼球,微微睁眼视线有些模糊,整个世界都伴随着蜂群般的嗡鸣在颠簸。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两肩都有些酸痛。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夏弥靠着他的右臂,诺诺靠着他的左臂,肌肤都素白,呼吸匀净,趴着睡得很沉,睡觉的姿势像是两只小小的猫儿。
“她们醒过两次,夏弥小姐从空乘那里要了一杯热牛奶和两片烤过夹黄油的面包。”最里面有个清冷的女孩声音响起。
那个叫克丽斯嘉的女孩穿着卡其色的呢子大衣配很紧身的牛仔裤和黑色长筒高跟靴子,纤细修长,腰肢好像盈盈一握,小腿紧绷笔直。
克丽斯嘉单手托腮靠着舷窗,狭长的眼角微微挑起,像是锋利的长刀,视线却越过她与路明非之间的诺诺落在路明非仍有些朦胧的眼睛上。
这是个很有些生人勿近的女孩子,这几天一直跟在路明非的身边倒是安安静静,有点像零,看谁都冷冷的。
她大概上飞机之后就没有休息过,也没有挪过窝,这时略显疲倦,金子似的阳光落在那张脸上,居然呈现透明质感的苍白,苍白中又渲染着一丝红晕。
这位克丽斯嘉小姐在路明非心中的美女排行榜中绝对能排进第二梯队,很有股冷冰冰的御姐范儿,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蠢萌蠢萌的。
“师妹是只猪嘛。”路明非朝着克丽斯嘉挤了挤眉毛。他知道师姐和师妹其实都醒了只不过是在装睡,夏弥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成熟的果子。
坐在窗边那个体内有一半印第安血统的女孩有一双明亮的宛若群星的眸子,她的年龄比起路明非来大不了多少,也就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性子却清冷,冷得像是竹林深处的清潭。
克丽斯嘉是在七年前被公猪尼奥从美国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带到巴西里约热内卢的,刚来到这座大城市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脏兮兮的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对一切都感到好奇。
自称公猪尼奥的小个子男人绝不是什么好货色,却也给了克丽斯嘉最优渥的生活环境、对她进行了最基本的素质教育,有时候这家伙在外面嗑了药就回来发疯,用蘸水的长鞭抽打他那些负责生活起居的奴仆,每当这个时候就只有克丽斯嘉能够阻止他。
有些时候克丽斯嘉都要以为男人大概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了。
公猪尼奥甚至曾经慎重地考虑过要让这个甚至还没有成年的女孩来为自己分担帮派里的事务,可惜克丽斯嘉对那些事情都不感兴趣。
她对公猪尼奥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虽然这家伙有时候会让她叫他哥哥,她也会照做。
有一件事情克丽斯嘉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件事情连公猪尼奥也不知道。
七年前尼奥和他的帮派追杀一个胆敢私吞他们货物的亡命之徒到克丽斯嘉所在的小城,在那座城市里蹲守了两个月的时间,找到了那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并杀死了他。
可那个人其实是克丽斯嘉的亲生哥哥,他会黑掉那批货物是为了能给克丽斯嘉攒一笔离开美国的钱,他看书里说荷兰是一个很美的国家,生活节奏很慢,治安也好,人们接受最优良的教育,不会再有人说克丽斯嘉是怪胎。所以他就执拗地想带克丽斯嘉去荷兰,去阿姆斯特丹。
哥哥是整个家族里唯一一个能够让克丽斯嘉感受到爱的人,她的母亲和其他的家人会鄙夷她,会恐惧她,甚至会在有些时候鞭笞她。
只有这个没上过几天学没念过几本书的哥哥会护着克丽斯嘉,哪怕被妈妈赶出族群,整个印第安人保留区都再没了克丽斯嘉的位置,哥哥也会和她一起去外面的城市,为小小的女孩找一个同样小小的藏身之所。
很小的时候,母亲用鞭子抽打克丽斯嘉的时候哥哥就会扑上来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妹妹,他那时候蜷缩起来把克丽斯嘉整个包裹起来,像要用自己的身体筑起一座高墙,咬着牙被鞭子抽打也不发出一丝声音。
愤怒的母亲看到哥哥这样做,也就没有再继续抽打下去的心思。后来克丽斯嘉被赶出族群,哥哥也义无反顾地和她一起离开了那个常被人们称为家的地方。
他们相依为命,跋涉荒原与密林,来到了新墨西哥州的一座小城。可哥哥没有读过书,又是印第安人,没法在城里找到一份体面又能养活两个人的工作,就进了帮派,干起了违法的勾当。
不过克丽斯嘉知道哥哥从来不会去参与帮派的违法狂欢,他从不会和其他的混混们一起去参与盗窃或者抢劫,这个有些憨憨的大男孩子通常负责的事情是充当帮派的打手。
直到今天,克丽斯嘉仍然会记得七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和往常一样回到家中,血腥的味道就像是风一样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切让女孩忘了说话,也忘了尖叫,她只来得及扑上去抱住哥哥无力瘫软在地上的身体无声地痛哭。
她从不会哭出声音来,因为妈妈很讨厌听到哭声,以前克丽斯嘉挨打的时候如果哭出声来,妈妈就会揍得更狠,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克制自己的哭声。
可在见到那个如高山一样一直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浑身是血无力地匍匐在地上的时候,克丽斯嘉从未有哪一刻像此时那般如此痛恨自己的母亲。
她恨那个女人剥夺了自己哭出声音来的权利,好像这样她的悲伤都无处宣泄了。
使哥哥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是他腹部的一道贯穿伤,那是被某种子弹击中之后留下的创口,一片焦黑、血肉淋漓,腹腔中大概有五分之一的脏器已经彻底被损毁,能够活着坚持到克丽斯嘉回到家中简直就是一种奇迹。
多少次的深夜梦回让克丽斯嘉至今仍旧记得哥哥握住自己的、逐渐冰冷的双手。
他说克丽斯嘉你不是被诅咒的孩子。他说克丽斯嘉你一定要爱自己啊,只有爱自己的人才会被别人爱。他说克丽斯嘉很抱歉,我不能再陪着你长大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他的瞳孔逐渐涣散,眼神变得逐渐失去焦距。
克丽斯嘉还是在无声地痛哭,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她的喉咙深处仿佛刀割一般的疼,可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巨大的悲伤像是狂风一样扑面而来。
当哥哥真的死去的那一刻,克里斯嘉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能哭出声来了,她于是嚎啕大哭起来。
克丽斯嘉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明白从那一天起这个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也死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
那个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克丽斯嘉你要爱自己啊。
于是克丽斯嘉穿走了那件带血的、哥哥最喜欢的长风,从抽屉里拿走了哥哥用来防身威慑敌人的左轮手枪,又敲开了家里的墙壁挖出了哥哥埋在里面用纯金锻造的精致匕首。
锻造这把匕首的黄金是哥哥用他黑掉公猪尼奥的那批货卖的钱换来的。
他说等以后克丽斯嘉要嫁人了他就把这些黄金卖掉,在荷兰或者俄罗斯再或者德国给她买一栋很大很大的房子,让克丽斯嘉再也不用在这个世界上亡命地流浪。
克丽斯嘉记得哥哥说过人只要不流浪了就不再是亡命之徒了。克丽斯嘉还记得那时候她的年龄很小,尚且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哥哥就告诉她嫁人就是找一个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的男孩你们一起生活直到死去,然后被埋在同一个坟墓里,墓碑上写着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墓碑前一年四季都放着白色的花。
克丽斯嘉说那哥哥我要嫁给你。哥哥听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哥哥陪不了你那么久你以后会遇见比哥哥更好的人的。
克丽斯嘉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悲哀,你都还没有学会爱上一个人,那个唯一爱你的人就已经死去了。
这些年里,公猪尼奥确实对克丽斯嘉很好,她大概真的是性情凉薄,居然也没有恨他。
但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在里面,她确其实是一个很敏感的女孩,克丽斯嘉能感觉到尼奥在利用自己。
她的言灵是血系结罗,效果是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发现已经觉醒或者尚未觉醒的混血种,这种特殊的能力一度让克丽斯嘉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类。
可每当她与公猪尼奥说起这件事情之后,那个隐隐约约出现在她感知中的同类就很快消失了。
后来长大了些,克丽斯嘉也就知道了他们是被公猪尼奥抓走了,后来又会发生什么呢,也许被杀死了,也许被囚禁了,但克丽斯嘉知道自己犯了错,她不该告诉男人那些事情的。
所以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自己的能力。
直到那天,与路明非的初遇。
高亢的吟唱似乎直接由她的灵魂在诵起,血系结罗无法控制地自动开启,在克丽斯嘉的感知中,路明非就是那么温暖的一团篝火,好像只要靠近他,一切的孤独与寒冷都被驱散了。
“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如果单纯从体内的龙血纯度而言,你的血统要远比公猪尼奥更加优秀。这些等你入学的时候会有人给你辅导。”路明非压低声音和克丽斯嘉交流。
诺玛要调查某个人的犯罪记录非常简单,公猪尼奥和他的那些党羽们手脚都不太干净,任何一个人身上的罪行都足够蹲一辈子监狱。
倒是这个印第安裔女孩似乎完全没有参与过那些违法犯罪甚至悖逆亚伯拉罕血统契的活动,干干净净。
再加上她在面对路明非时的惊讶表现,居然可以直视那对点亮时呈现赤色的黄金瞳,学院决定在对其进行血统检测后如果达到标准就破格录取。
克丽斯嘉对此没有太多异议,她本来就是无家可归的人,如果能终于找到同类,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要入学的话要等下一届了,这半年只能和康斯坦丁一起在山谷学院预科班中进修。
“那些被尼奥抓去的人,他们怎么样了。”克丽斯嘉忽然问,她双手抱胸,眼神还是冷冷的,但深棕色瞳孔的最深处好像还埋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恐慌。
“有些被送去挖矿了,有些被卖去给人当儿子了,还有些在非洲做电信诈骗,基本上都还活着,只是活得比较艰辛,我们正在尽全力去营救他们。”路明非回答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克丽斯嘉真相。
世界的真相就是绝对的黑暗,所谓正义是不存在的,美好的结局也只存在于作家们编造出来的故事里。
但路明非还是不愿意克丽斯嘉小姐太早地接触到这个世界的黑暗面。她的童年过得很不开心,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哥哥,不被妈妈接纳,还在仇敌的身边生活了好些年的时光,女孩的生活已经很悲哀了,没必要让她再感受从未感受过的愧疚,哪怕这是一个谎言。
路明非知道那种感受,知道那种愧疚到发疯的感受。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总是一幕悲剧的结尾。
她可能无意中犯了些错,也总得有人为这些错误负责,但归根结对的始作俑者是公猪尼奥和赫尔佐格,路明非已经抓住了前者,想来他的结局会比死亡更加凄惨。而赫尔佐格,他是一定要亲手杀死的。
世间的错误总得有人负责,如果犯了错却不用付出代价,那路明非会觉得公义真的不在了,那他就会自己来执行公义。
克丽斯嘉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她只是端起面前的橙汁,朝着路明非遥遥举杯。
路明非察觉到了女孩眼里的暗淡,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从各方面的情报来看,她都是个聪明的女孩,或许能从路明非的话中听出些蛛丝马迹并猜到那些人的结局。
“我会常来看你的,亲爱的克丽斯嘉,小康是我们的朋友,如果你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困难的话都可以去找他,相信他一定会帮你排忧解难!”路明非朝着自己那辆迈巴赫的后视镜使劲挥手,穿着墨绿色山谷学院校服带着深色领巾的男孩也在缓缓行驶的迈巴赫后面朝着他挥手。
“我一定会照顾好克丽斯嘉姐姐的,师兄你放心!”康斯坦丁兴高采烈地说。
他在山谷学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倒也在这里混成了风云人物,颇有些都市小说男主乘风踏浪扶摇直上的劲头,可这小子人品虽然不错,却很有些腼腆,直到现在为止也没交到几个朋友。
当康斯坦丁知道会有个很好看的女孩要和他一起读预科班的时候也确实很有些兴奋,毕竟是师兄师姐认识的人,那也就相当于是他认识的人了。
路明非的喉结滚动,眼神惊恐,神态慌张得像是被狮子摁住了的小白兔。
“‘我会常来看你的,亲爱的克丽斯嘉小姐’——”后排的座位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拧住路明非的耳朵,夏弥阴阳怪气气哼哼地说,“师兄你很会撩妹嘛,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不会跟我说的那些话也只是骗我的吧?”
“哪有,师妹你得信师兄我的人品啊,想当初恺撒可是准备把学生会主席的位置让给我,连带着他那个美少女舞蹈团也交给我来着,面对那样的诱惑我都没有丝毫动心,这种时候又怎么会因为克丽斯嘉而改变呢?”路明非信誓旦旦攥拳在胸口。
“哇靠靠靠疼疼疼疼师妹!”夏弥两只手各抓住路明非的一只耳朵猛拧,疼得路明非龇牙咧嘴。
等两只耳朵都红彤彤的,夏弥才松了手,路明非去看后视镜,只觉得自己在脸颊两边各挂了一个大红灯泡。
“师妹你,”路明非欲哭无泪。
夏弥双手抱胸,哼哼着用眼角的余光去瞥他。
路明非突然不说话了,他意识到些什么,沉默下来,只是那副冷酷的模样配上两个红彤彤的大耳朵实在有些喜感。
“我知道师兄你是个温柔的人。”夏弥小声地说,她忽然起身往副驾驶上挤,纤细曼妙的少女身体就像美女蛇一样在路明非的眼角滑过,还带着淡淡的幽香。
“可是你这样做真的很容易让女孩子误会欸你知道吗,本小姐当然不怕竞争,可师兄你难道不怕背了什么风流债哪天被债主找上门来吗?”她单手托腮靠着车窗,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路明非,长而浓密的睫毛被窗外的风吹动,像是摇摆的杨柳。
路明非的脸有点发烫,他想起那天遭遇奥丁时师妹发了疯似乎的模样,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空落落的,又好像被又填满了,那种感觉真奇怪。
他很用力地抓紧自己的胸襟,周围的声音好像在这一刻完全消失。
贴着心脏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很薄很薄,并不坚硬,却好像给路明非的心穿了一层厚厚的甲胄。
是绘梨衣委托樱小姐送来的那两张照片。
“师妹,我下个月会去一趟奥斯陆,回来就准备启程去日本了,校长一直希望我去一趟日本分部来着。”路明非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夏弥的表情和眼神,可迎接他的只有一声淡淡的“哦”。
差不多还有一周时间结束龙三前剧情,一周后就是日本行了,最近写得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