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的资料很轻易就被诺玛送到了路明非的手上,可当他要利用这个信息世界中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去找到长期以来为那艘破冰船提供资金的组织或者个人的时候,诺玛却表示完全无法查询。
这是因为虽然时常会有庞大的资金流被汇入如今yamal号破冰船的船长在苏黎世银行的账户中,但每一次都由世界各地数百上千万个不记名信用卡在同一时间在向那张卡里转账。
简直像是某个神在改变那个虚拟的世界中的规则。
路明非和诺诺都意识到自己大概在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些世界的隐秘或者阴谋,立刻终止了调查。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路明非早已经意识到密党虽然是混血种世界最强大的暴力机构,但它并不团结,指挥诺玛的权限也被划分为数十份,每一张黑卡的持有者都是她的主人。
路明非和师姐就坐在他那张小床的床沿,床上放着一张小桌子,四平八稳,桌子上只有一小碟炸得有点焦的花生米和几块金黄酥脆的炸鸡排,一瓶金黄色泽的威士忌被开瓶之后放在床脚,两个人便就着花生米和炸鸡一口一口地喝酒。
那一瓶酒是路明非在欧洲的粉丝寄过来的,据说是某个豪门的千金,疯狂地迷恋屠龙英雄的英武,表示英雄我此生非你不嫁要给你生一堆猴子什么的,路明非倒是收下了礼物,然后无情地拒绝了千金的求爱,主要千金不但是千金还是千斤。
酒是爱尔兰的布什米尔酿酒厂出的,这家酿酒厂正式成立于168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威士忌酿酒厂,从里面走出来的威士忌有些能卖出数万美元的天价,想来那位豪门千金原本的打算大概是要和路英雄孤男寡女秉烛夜谈的时候好好豪饮一番再滚滚床单。
路明非和诺诺都没有说话,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平板上正在播放的某部电影吸引了。
那部电影是《新桥恋人》,是一部有点老又有点疯批的法国爱情片,讲富家女米歇尔来自一个患有眼疾的军人家庭,被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抛弃。绝望中女孩拿着她的画夹和画盒开始和她的猫一起流浪,路过新桥在街上遇到了流浪汉艾力克斯,画出了他痛苦的样子,后来两个人有过一段痛苦的爱情。
其实以前在仕兰中学的时候,路明非就和文学社的同学一起看过这部电影。再者说这种片子也不太适合诺诺。
她大概更喜欢生化危机什么的。
可就是师姐找来的这部老电影,两个人相对而坐,边喝酒边看电影。
宿舍里的灯光昏暗,平板电脑渗出的光落在路明非的和诺诺的脸上忽明忽暗,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花生米炸得焦香,咬在嘴里有些微微的发苦。房间里倒是很暖和,与外面凛冽的严寒格格不入。
路明非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诺诺的两条长腿弹盘在一起坐在路明非的床上。她的下身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短裤,修长紧绷的大腿流淌着荧光。
“既然从诺玛那里得到了一些关键的资料,对赫尔佐格的往事也有也有了一些眉目,那接下来你大概是要准备去北极尝试登上那艘破冰船看看往事的真相了吧。”诺诺说这话的时候漫不经心,深红色的眸子美得惊心动魄,她凝视路明非的眼睛,分明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可却让路明非有一种被步步紧逼的感觉。
“嗯,确实是这样,我打算找个时间去一趟挪威,通过奥斯陆分部的力量查到那艘破冰船在奥斯陆港口停靠的时间,然后在它停靠的时候悄悄登上去。”路明非低垂自己的眼睑,这让他看起来又是耷拉着眉眼没有精神的模样。
他不太敢去和诺诺对视,因为在他的计划中压根就没有诺诺的位置。
这趟北极之旅注定只能他一人独行。
冥冥中有个魔鬼在向他咆哮,那个魔鬼在他的灵魂深处嘶吼,他说不要去,千万不要去北极,绝对不要登上那艘破冰船,那是宿命的尽头,那是历史的约束器,那是世界的末日,那是那是人与龙全部死去的时代,那是下一个纪元的开端!
可路明非偏不信邪,他的直觉一向很准。那艘船上绝对藏着什么巨大的恐怖。
可那又怎么样?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懦弱地蜷缩在师兄师姐身后的衰小孩了。
今天的他早已手握刀剑,领子里衬着黄金,面前站着的是龙王那就杀死龙王,面前站着的是诸神那就斩断诸神。
世界上没有砍不掉的脑袋,如果有,那就砍下第二刀。
诺诺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奥斯陆分部,那里的密党力量分布非常薄弱,整个奥斯陆所有的混血种数量绝对不超过三位数,他们不但需要掌握挪威全境的失控混血种信息,还要防止包括冰岛和格陵兰在内的北方诸多岛屿的龙类复苏情况。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诺诺说,她的表情颇有些跃跃欲试,可又把自己的双手撑在小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摄人的、如刀剑般锋利的气场便直逼路明非的面门。
路明非只觉得有一滴巨大的冷汗沿着自己的额头滑落,他抬眼迅速看了一眼诺诺的红色眸子,然后又飞快地低下自己的头。
“春夏交接的时候吧,我准备夏天过去,那个时候的气候比较温暖,船在破北冰洋上航行遇到危险的几率也更小。”路明非说。
诺诺听到路明非这么说居然有些欣喜。一直到今天她犹然记得上一次路明非哪怕已经成为了学生会主席,是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了,可楚子航消失的时候他还是慌了神,没有计划不做思考就那么直愣愣地从卡塞尔学院闯到了马耳他共和国的金色鸢尾花群岛。
那时候的男孩虽然在成长,可依旧稚嫩,思遇到事情还是习惯性地想要藏到师兄师姐的身后。
可今天的路明非已经不一样了,他是个真正的大人了,他变了很多。
也找到了当年事情的某些真相。
如果是过去的路明非会怎么做?他大概甚至不会去想要找到真相吧,就算是知道了这一切也只会藏起来躲在某个地方喝酒,又或者哭着寻求师兄师姐的帮助。
地球的南北极大概就是这个星球上最寒冷的地方了,每年要直到6月份整个北极圈才会开启极昼现象,太阳辐射会在这个时候达到最强,海冰开始融化、海冰范围开始缩小、厚度开始变薄。几乎所有的北极考察都是在北极的夏季进行,因为这个时候破冰船才能够冲破重重海冰的包围,开进北冰洋腹地。极北之地成员所搭乘的那艘核动力破冰船几乎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破冰船,在冰海上它甚至比航母还要好用,在夏天登陆yamal号,那大概是最合适不过了。
长期以来的严苛锻炼使路明非能够很好地掌握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他甚至有把握徒手吊在大船的弦尾上十个小时,等到守备松懈的时候再潜入其中,但这种行为在极寒天气是很危险的,一旦落入冰冷的海水,他大概没把握找到一片陆地。
“我要一起去。”诺诺忽然用手指勾住了路明非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女孩特有的香味像是冰冷的海水那样铺天盖地地将路明非淹没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双如红酒般醇厚的眸子,有那么几个瞬间仿佛又看到了曾经误以为从天而降的那么锋利那么美丽的天使。
见到路明非呆头呆脑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诺诺便噗嗤笑出了声。
可她的表情又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两个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们的命运早已经捆绑在一起。如果伱要去的是地狱,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如果你要去杀人,那我就提着火箭筒帮你开路;如果你要去送死,那就让那只注定要贯穿你心脏的长枪连着我也一起贯穿。”诺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坚定得像是要把钢铁铸成群山,她的眼睛里朦胧着薄薄的雾气,凝视路明非的眼睛毫不退让。
诺诺是那么聪明的女孩,当然能猜到这个衰仔心里在想什么,他大概从没想过要带上她一起去北极。
可就像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她陈墨瞳和路明非的命运早就已经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在上一段时空之中,名为昆古尼尔的命运圣枪是在贯穿了路明非的心脏之后才继续贯穿了她的心脏。他们的血与宿命都在互相交织。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比他们更亲密的人,那这两个人一定经历过更加伟大的生死。
路明非的眼神根本避无可避,他被诺诺捏住下巴,整个人都似乎飘在云端。
其实他和师姐之间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就是在那一次的夔门计划,可那更像是溺水的人自死去的世界重新归来时的疯狂,那时候的诺诺甚至让他有点害怕。
可关于赫尔佐格的事情路明非真的不想让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参与其中,师姐也好,师兄也好,恺撒也好,零也好,他们都是无关的局外人。
极北之地不过是路明非调查赫尔佐格途中的一道坎坷罢了,只是这道坎坷也可能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深渊,深渊的底部是命运的尽头,渴望鲜血的魔鬼就在那里嘶吼。
可路明非是和魔鬼交易的人,他的命运注定要跌入深渊,所以也不在乎提前踏足。但是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如果这是一趟必然要死去的旅程,那就让这旅程由他孤身前往。
可诺诺的眼神与语气都那么坚决,她的手指也那么用力。
可她从男孩的眼睛里看到的躲闪并非是纯粹的羞怯,那是畏惧,他在害怕,那种恐慌那种惊惧那种唯恐失去的悲哀……
就像在上一段时空最后遭遇奥丁的那次,昆古尼尔咆哮着钻进他的胸膛刺穿他的心脏,还在如蛇一般要刺穿男孩的身体,他正在缓慢地死去,可转过头来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居然是宽慰与对她死去这件事情的畏惧,可分明要死掉的是他,是路明非。
诺诺轻轻地叹息,那并非是某种语言的表达,而只是某种沉重的呼吸,或许是赞叹,又或许是悲伤,可她忽然就似乎真的要哭出来了,她很害怕宿命的那条线上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孤身向前。
她慢慢地靠近,这时候那部《新桥恋人》已经结束,正在滚动播放演员名单,漫长的黑暗中,那么微弱的光落在女孩白皙中透出酡红的侧脸,长而浓的睫毛把阴影落在另一边侧脸,美得像是从诗中走出来的修女。
演员表终于滚动到了尽头,那是更加漫长的黑暗,好像世界上的光都不见了,只剩下风与细雨的声音。
可忽然,那么刺眼的白光在屏幕的黑色中间浮现,居然是一行手写的词。
“给朱丽叶的爱——阿莱克斯”。
路明非和诺诺的眼睛都在那么一刻被吸引了,那真是令人不知所措的句子,爱就这么被写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结尾,尽管那个结尾并不美好。
两个人的目光又都慢慢地收回,终于在那张小桌的上方相遇,像是时隔经年的回眸。
路明非愣愣地看着师姐,好像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散去的浮光,浮光的深处是停靠在路边引擎依旧轰鸣的红色法拉利。
忽然就有种那么深那么浓的疲惫压在男孩的肩膀上,他曾走过那么多的颠沛流离,却一直不知道有一天如果死去了要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谁的名字。
可忽然间,诺诺说出那些话,就好像在战场染血的少年拖着残破又疲惫的身躯回到故乡,那个爱笑的姑娘还是骑着红色的骏马在茶花树下等你,所有人都畏惧你尊敬你,只有那个姑娘抱着你摸你的头说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路明非终于败下阵来,他抓住诺诺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转过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师姐的眼睛。
“好,我们一起去。”他说。
恍惚间,他似乎又见到那片浮光,浮光中是一片令人沉醉的夜,法拉利在高架路上奔驰,两侧灯火通明。脏兮兮的孩子看着那些外面飞速流逝的灯光,觉得自己在做梦,现在他变成了这道光流里的一只小萤火虫了,和其他萤火虫一起涌向前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