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有悲怆的曲子被奏响,路明非紧紧地抱着诺诺。
那头龙死去的时候,死亡的领域也散去了,能在瞬间摧毁人类大部分生理机能的高温从女孩的身上褪去。
可她居然还是原本的模样,红色的头发披散开来,落在肩头、落在路明非的小臂,像是极致盛开的夏花,那张正对着路明非的脸那么美丽,那么倔强,眼神里近乎弥留的光也那么坚强,好像永远不服输的侠女。
“哥哥,哥哥,你爱的女孩就要死啦,你没有办法救她,真悲伤啊。”路鸣泽穿着黑色的西装,他的胸襟上别着并蒂的白百合,站在路明非的身边,这时候他们居然落在了水心的那一座小舟上,路明非紧紧地抱着诺诺,口中不断喃喃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可言灵并非无所不能,这个时候真正能救诺诺的是只存在于神话里的那些神药。
“哎呀哥哥,现在的诺诺其实丑爆了,我是怕吓到你才让她是这个样子的。”路鸣泽在路明非的耳边碎碎念,“反正你只是喜欢细腰长腿又好看的妞,夏弥就不错啊,那个苏晓樯也很喜欢你来着。”
他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来,“其实想想,重新再来一次,哥哥你真的很棒,很多女孩都喜欢你,只要你开口,她们肯定很乐意能给你一些力所能及的慰藉啊。还有还有,你知道吗哥哥,苏晓樯这一次没有报国内的大学哦,她来了芝加哥,估计很快就要和你联系了吧……”
“闭嘴。”路明非低声说,他的眼睛发红,表情狰狞得像是歇斯底里的赌徒,可他抚摸诺诺脸庞的手那么温柔。
“哥哥你真的不懂,世界上好看的妞那么多,何必非要在陈墨瞳的身上吊死呢?何况这一次你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爱她吧?不如干脆——”
“我说闭嘴!”严厉的声音伴随横斩的刀锋,色欲在路明非的手中如臂使指,能杀死次代种的刀刃撕裂空气切割出令人发寒的弧形,路鸣泽像是烟雾一样被击散了。
但然后,他又重新出现在另一边。
“闭嘴就闭嘴嘛,我只是想说,陈墨瞳怎么配得上你啊哥哥,你这种人天生便是权与力的掌握者,全世界所有的雌性都该敞开闺房等待你的临幸。”路鸣泽贱兮兮地说,“不过如果你想救她,也不是不可能啦。”
路明非猛地抬头。
“要四分之一?”
“没有啦,这种小事靠你自己也可以啊。”路鸣泽瞪大眼睛,用无辜的眼神去俯视路明非,他的脸上带起可爱的笑容,“很简单,你其实早就能开启三度暴血了吧?只要你将封神之路推进到那种程度,不要死的言灵就能将此时的陈墨瞳从死人国度之中拉回来哦。”
三度暴血。
路明非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这种禁忌的技术在密党之中是被绝对禁止的,提纯体内龙血的行为被写在亚伯拉罕血统契的第一页。
一度暴血和二度暴血都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使用它们的混血种只会慢慢地堕入黑暗的深渊。但三度暴血在整个混血种历史上也只有不到三个人能够成功激活并且避免堕落成死侍。
路明非自己也不清楚如果强行再次使用暴血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诺诺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氤氲着朦胧雾气的红色瞳孔深处居然那么明亮,不像是将死的人,可她轻得像是一片树叶,连灵魂的重量都要被死神收走了。
女孩赤裸地躺在路明非的怀里,小洲上齐腰深的柔软绿植将她和路明非都包裹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血浸透了路明非的衣服。
路鸣泽果然没有骗人,诺诺真的要死了,是他让师姐还是留存着漂亮的模样,如果梦境散去,大概呈现在路明非面前的只会是形同自地狱爬出的恶鬼的东西吧。
有大簇的白色玫瑰花瓣从天空纷纷扬扬地洒下,路鸣泽围绕着路明非和诺诺行走,悲怆的曲子更加低沉,路鸣泽的口中在说出亡者的弥撒,“我们都是在这个世界寄居,过不了多久,我们都将在天国相会,肉体的死去是在灵里的沉睡,世界上有苦难,离开世界就是在主里安息了。愿神赐福与你,愿我们都与神同在,哈利路亚,阿门!”,他的表情悲伤,语气虔诚,同时随手从怀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玫瑰花束扯下大把的玫瑰花瓣对空抛洒,而后冉冉地落在路明非的身上,诺诺的身上。
原来这是一场葬礼,一场没有主宾的葬礼。
在白玫瑰花瓣的簇拥中,路明非抱紧诺诺,他发出无声的痛哭,
他的身体在发生可怖的变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黑色的鳞片和骨刺撕裂,浑身钢铁般的肌肉在向上升腾起白色的蒸汽,那是原本附着在路明非身上的那些来自三峡的淡水。嶙峋的骨突分别出现在前额和下颌,膝关节反弯成某种昆虫才应有的结构。
“就是这样,哥哥,就是这样,你才是世间最高的权,所谓封神之路,不过你赐下的恩泽!”路鸣泽发出欢欣的声音,此刻梦境散去,其实没有多少变化,白色的玫瑰花簇还在,小洲也在,只是诺诺的模样发生了变化。
她真丑,全身焦黑,整个身体都碳化,美丽柔软的长发已经被焚烧殆尽,剩余的那一点也被烧焦,在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可路明非死死地盯着诺诺仍然明亮的眼睛,他的眼里流淌出血来,火一般的黄金瞳真的在燃烧。
他的脑海中,沉重的海潮声汹涌,有什么东西涨上来,好像要淹没他的意识。
可路明非还是那么清醒。他扑腾着手脚在黑色的海里,努力把自己的鼻口露出水面,他像是落水的人那样渴望某种类似求生的东西,可他知道自己渴望的不是活下来。
他只是不断地说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师姐。
那个现实世界中已经彻底化作怪物的路明非便也从他已经异化得不像是人类了的声带里发出不要死的命令。
三度暴血下的路明非跪在那里,低吼着对整个世界下达那个命令,于是奇迹般的变化真的发生在了诺诺的身上。
首先是她的心脏,忽然变得有力起来,然后是她的身体肌肤,莹白光滑的皮肤缓缓生长,漂亮的眼睛再次露出狡猾的光,连深红色的发丝都在迅速生长。
那个活蹦乱跳的诺诺重新出现在路明非的怀里,不过抱紧女孩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少年。
他是龙。
“师弟……”
重新从黑暗中归来的诺诺只觉得自己在深渊里被男孩抱紧,他在说不要死。
那真是……令人绝望的梦啊,在那里,她的意识最后挣扎了一下,好像立刻就要死去了,那是一种全身都在变轻的感觉,诺诺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飞起来了,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突然间,身后拥抱她的男孩声音变得嘶哑,却更加温柔、更具有力量,然后便有温暖袭遍全身,那个男孩在她的背后以有力的双臂环抱住她。
那双手臂抱住她的同时便将她的意识重新唤回了这一具几乎重新焕发生机的身体里。
他真的远比她高和强壮,靠在那个人身上,诺诺忽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是只感受过两次的安全感,是在三峡之下某个魔鬼的怀中,是在古神抛射的长矛前张开双臂不肯后退的身影。
现在,她又感受到了。
真好啊。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诺诺像个孩子一样蜷缩起来,睫毛微颤,长发漫卷如云,眼瞳清澈光润,赤裸的身体反射出珍珠般的莹白,肌肤上仿佛流淌辉光,每一根曲线都那么美好,修长紧绷的大腿堆叠在一起像是最好的艺术品。
红色的瞳子扬起来,诺诺长久地凝视路明非那一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黄金瞳,她伸出手,缓缓地张开了双臂把去拥抱骨刺嶙峋的路明非,那些锋利的刺划伤了她重新生长出来的娇嫩肌肤,鲜红的血渗透出来,和素白的皮肤映衬,美得惊心动魄。
路明非没有反抗,他只是无声地念颂同样的三个字,那三个字是不要死,即使此刻,他还在对这个世界下达唯一的命令。
这个命令的主人如此威严赫赫,言出法随,整个世界居然就真的匍匐在他的面前。
“师姐……”路明非的意识似乎是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的口中艰难地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这时候诺诺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两条手臂把他抱得那么紧,好像要把他整个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女孩吐息如兰,偏过脸来,轻轻地吻在那张依旧坚硬依旧嶙峋骨刺好似带着铁面的脸上。
“师弟,其实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不是不讨厌,而是喜欢。”诺诺在很近的距离和路明非对视,人与龙的眸子互相凝视对方。
“只要看到你,我就很容易发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欺负你,一直欺负你,”诺诺这时候离得那么近,而且赤身裸体,路明非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一定会一边大笑一边从早欺负到晚的。”
暴血的力量从路明非的身上消退,他全身的龙类特征正迅速地散去,暴突的肌肉平复下去。骨刺、鳞片、骨突、利爪,都收回体内,只是赤身裸体,脸颊红得发烫。
诺诺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她轻轻拍了拍路明非的脸,然后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色狼,还不快闭上眼睛!”
路明非听话地闭眼,他说,“可是师姐,这里没有衣服给我们穿了。”
“我以前和恺撒一起去过夏威夷,那里的大妈教会了我们编草裙。”
“可是草裙这种东西……”路明非闭着眼睛所说的话被打断了,他感觉到有幽香柔软的东西触碰到自己的嘴唇,睁眼,是那双美丽幽深的红色瞳子带着迷离的目光近在咫尺。
诺诺跨坐在路明非的腰际,狠狠地亲吻这个唯一给自己带来过安全感的男孩,她亲吻得那么用力,把路明非的下唇咬出鲜血,猩甜的味道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他们本就是赤身裸体,此时的姿势实在有些不太雅观。
路鸣泽用大张开的十指捂住眼睛,明目张胆地偷看此时正发生的一一切,小魔鬼的声音带着戏谑,“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可这时候路明非居然推开了诺诺,他的眼神那么惊恐,像是正被恶犬追逐的小孩,诺诺被柔软的绿植包裹,再抬头,便见到路明非已经提着那把名为色欲的武器从不远处死去的龙侍身上切割下大块带鳞的皮。
这东西被高温焚烧过,这时候很干燥,被他一分为二,刚好可以用来为两人遮羞。
路明非不敢去看诺诺,可诺诺却凝视路明非的眼睛。
男孩的眼神躲闪,不知该如何面对。
“喂,路明非。”诺诺说。
“啊?”
“你看了我的身子,你得对我负责。”诺诺的脸上像是有晚霞升起,浮现出一抹美丽的嫣红。
“我没看。”路明非目不斜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诺诺撇了撇嘴,来到他的身边坐下,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小洲的边缘,摩尼亚赫号就在很远的地方停靠,曼斯教授大概是发现了这里的两人,那艘船正向着这个方向缓缓移动。
而他们面对的方向是很宽很宽的水面,浪花叠着浪花,倒映出高山大树。
“脸那么红是没有说服力的师弟。”诺诺抱住自己的膝盖。
路明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心虚了。”诺诺说。
“好吧好吧师姐,我看到了,可我……”
“你不喜欢我了是吗?因为我以前对你很不好?”诺诺突然说,“我们经历过很多事情,对不对师弟?你从没跟我说过原来在三峡下面是你救了我。”
路明非突然转过头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与不敢置信。
“师姐你——”
“对,我也是重新来过一次的人。”诺诺轻声回应了,那么风轻云淡,好像只是在承认今天早上吃了小笼包这种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