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宝穴出神髓,据说那是人间唯一能够拔擢跟脚,超脱十类的奇珍。
裴先生,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郭铉缓缓行走于冰面,似是受不住朔风吹刮,抬手紧了紧散发暖意的千金裘。
按照常理来说,定扬侯身为五重天的兵家宗师。
哪怕攫取的天位,不如凉国公杨洪。
只是中三道之一的【虎将】。
却也不至于畏惧风雪严寒才对。
唯有贺兰关内的诸多亲随才晓得,自家侯爷征伐沙场。
每逢大战,必定身先士卒,全身各处不知受过多少严重伤势。
如今年岁渐老,气血衰朽,便统统爆发出来。
外界传言,定扬侯极有可能面临跌堕境界之危。
这些年,侯府也是大量采购各种丹参宝药。
侧面印证此番说法。
“不瞒侯爷,确有其事。
当年盛帝命元天纲、杨淳风斩尽龙脉,永固江山,永保国祚。
结果在蜀地发现王气,于是元天纲定住龙脉,让其无法远遁。
杨淳风找到风水宝穴所在,先用五色土填平,封住龙首。
又发民夫十万,开山凿石,将龙颈截断,形成断头局!”
裴东升略微弯腰,拱手笑道:
“可叹,元、杨两位大宗师下手太狠,做事太绝,连一线生机都未留下。
使得真龙宝穴孕育怨气,如同阴魂不散,盘踞攀阳山,百年不散!
最终气运转化,引来一个破军坐命的私盐贩子。
最终亲手将盛朝国运葬送,也算全了这段因果。
那人,只不过得了半数残余的神髓,就排定命盘,得魁、钺、禄、权四道神煞。
从一介流民的头目,到高歌勐进的大将军,统率十余万,杀进大内皇宫,脚踏王公骨血!
侯爷若取全部神髓,所获好处只会更大!”
郭铉颔首笑道:
“有一点,裴先生讲的不对。
斩龙脉一事,元天纲与杨淳风,乃风水一道的大宗师,如何会犯这种大错。
依本侯看,历朝历代,再雄才大略的君王,对于任何能够危及自身的苗头,
都恨不得一把掐灭,再挖地百尺、百丈,以确认无碍。
他们二人若不做绝?
恐怕盛帝就要怀疑元、杨藏有异心了。
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此意。
既不能离得太远,失去圣心恩卷,也不能走得太近,丢了规矩体统。”
裴东升笑道:
“侯爷高见,裴某看得太浅,未能想到这一节。”
茫茫风雪中,郭铉走到对岸。
回首再看清水江,厚实冰层覆盖百里。
他吐出一口白气,轻叹道:
“可话又说回来,那造反的私盐贩子,乃是破军坐命,与杨洪一样。
本侯什么样的命数?真能引来神髓投奔,宝穴择主么?”
裴东升连连摇头,胸有成竹道:
“侯爷此言差矣,你乃是相书中的‘辅弼隐星’!
据说太古年间,北斗并非七星,而是九辰!
除去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之外。
另有左辅与右弼。
后来‘七现二隐’,辅、弼不见。
非风水正宗,都不晓得这桩隐秘。”
郭铉眉头微皱,已经不是头一次,听到裴东升提及“辅弼隐星”的说法了。
他内心始终半信半疑,毕竟似杨洪那样的破军命、宗平南那样的七杀命,天下闻名。
无不是叱吒风云,手握大权的豪雄天骄!
可“辅弼隐星”却籍籍无名,少有人知。
“侯爷也知道,裴某得过奇遇,承蒙高人传下寻龙诀,专门堪舆地势,分金定穴。
正所谓,北斗九辰中天大神!上朝金阙下覆昆仑!
可调理纲纪,统制乾坤,更能号令大魁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是为高上玉皇!
乃众星之宗主,万象之都会,以斗居北方,二隐七现,合为九尊!”
裴东升确有几分本事,口诵神咒,引经据典,并非招摇撞骗的神棍术士。
他扬手指向白山,又接着道:
“聂吞吾闭关之处,乃辽东的龙背。
而幽云关、贺兰关,可以看作龙首。
黑水源头生发支流,汇聚水脉精气,孕育灵秀变化。
侯爷坐镇贺兰关,本就是骑乘龙首。
又为辅弼隐星之命,更得封侯官位,受国运庇护。
裴某纵观辽东,就没见过能够胜过侯爷的大气运者。
那聂吞吾只是武运滔天,却非朝廷官身。
什么董敬瑭、申屠元、神拳庞钧,武功气数,皆比不得侯爷。
再者,他们也无北斗、南斗的天星入命。”
郭铉眸光闪烁,脑海中莫名掠过那个让人生厌的名字,开口问道:
“纪九郎如何?”
裴东升微微一愣,随即嗤笑道:
“侯爷未免有些杞人忧天。
论在朝官身,他只是五品千户,巡狩一地之大权,如何能跟侯爷手握数十万大军相比?
论气血武功,更是差得远。
开辟气海,感悟道则,何其艰难。
更别说炼化诸道,打开生死大关,走过天地之桥!
依裴某之见,辽东草莽龙蛇虽多,却无一人可与侯爷相较高低!”
郭铉阴翳的眸子闪现一抹精光,心头浮起的浓烈杀意,又如铁石入水悄然沉下。
裴东升所言没错,白山黑水的枭雄豪杰,并无人可从武运、官运、命数气运上,超得过自个儿!
“本侯终究还是走到对岸,过得这关,再也不必如履薄冰!”
郭铉转过身,带着裴东升往茫茫白山行去,不再回头。
……
……
一夜无梦,倒头就睡的纪渊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
他合衣而眠,长舒一口气,顿觉精神奕奕,再无此前的困乏疲倦。
那头被压了大半夜的雪白狸奴喵喵直叫,好似委屈。
“却是忘了你。”
纪渊将其放开,他这造畜之术与旁门邪道不同,本质是摄魂夺魄,挪移躯壳。
迦楼荼的那具娇躯,叫自个儿打得破碎,都存不住气血命元。
再继续用下去,只怕活不过三两日。
“稍等些时候,再寻合适的女身更换吧。
在此之前,你要把三更堂总舵的藏匿之处,如实绘成地图。”
纪渊吩咐道。
“喵!喵喵!”
魂魄寄托于雪白狸奴的迦楼荼,人立而起,作揖点头。
瞧上去,倒也有几分可爱。
“去吧。”
纪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横渡虚空汪洋,对于心神大有裨益。
三魂七魄好似受到洗练,隐约透出几分晶莹剔透。
颗颗念头好像产生质的变化,不断地衍生,足足有五千之数。
让纪渊有种吃撑了,几乎胀破肚皮的古怪感觉。
眉心轻微跳动,众多念头似要把识海填满,必须好生炼化修持一番,才能恢复如常。
“可惜,未能开辟气海,无法容纳道则。
否则,这一趟收获还会更大。”
纪渊眸子灿灿,明亮异常,他正要起身,前往莽山检阅手下的草头兵。
却看到裴途急匆匆赶来,跨过门槛道:
“千户,靖州城外,来了两位四重天的大高手!”
纪渊眉锋一扬,自从他于莽山上斩杀三更堂的老刀把子。
整个辽东武林,极少再有人敢来寻自个儿的晦气。
宗师不出,谁与争锋!
这是白山黑水近段时日,流传颇广的一句话。
说的正是北镇抚司的那位纪千户!
“两位四重天大高手?”
纪渊思忖片刻,轻声问道:
“辽东除却五大派的掌门,还有什么厉害的顶尖高手?刀王庄聂吞吾的几位弟子?”
裴途摇头道:
“属下武功低微,难以窥清来历。
不过有一人是女子,跨苍天骑白鹤,排场不小。”
纪渊眼皮一抬,似是来了几分兴致,轻笑道:
“想必是南安郡主大驾光临。
本官开府建牙之权,终于是到手了。”
他之前借着监正道术,魂魄出窍神游万里,前往天京皇城,与白含章见过一面。
那位东宫储君亲口交待,要赐自己开府建牙之权,好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传旨之人,正是太子殿下的义妹,南安郡主。
后来,纪渊专程从北镇抚司打听过,打探出几分底细。
经由钦天监评定,当世最为拔尖的年轻一辈。
其中就有南安郡主。
据说此女口衔一枚千年骊珠,无法开口说话。
被人戏称为,年轻一代四大高手。
其中两席,一个哑巴,一个瞎子。
前者就是指南安郡主!
“出去瞧瞧,见识一下当代天骄的绝顶风采!”
纪渊心中微微火热,他突破四重天,凝练真罡后,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对手。
即便刀王庄的金狻猊聂东豪,又或是浣花剑池的谢明流,也难作几合之敌。
武道本重砥砺,若无几块好用的磨刀石,又岂能做到勇勐精进?
不多时,纪渊来到城头上。
果然看到遥远天际,有两道身影纵横交错。
其人交手余波,几乎覆盖方圆数十里,搅得大气轰鸣,如同闷雷滚滚!
“那袭青衣应当就是南安郡主,一口灵兵剑器‘山渐青’,好认得很。
白鹤跨长空,确实有气派!”
裴途倒是会来事,早早命人搬来一把大椅,纪渊大马金刀端坐城头,继续道:
“那身白袍有些奇怪,不像是六大真统的跟脚路数。
也是使剑,十一座气海,隐有宗师气象。
《绝天灭地剑十三》!纳兰桀!”
纪渊神色略微有些凝重,杀机冲天的那袭白袍,自然不可能是“无生剑纳兰桀”。
要知道,后者与天运子一样,同样都是应劫而生,早早晋升大宗师。
“无生剑纳兰桀有个衣钵传人,唤作‘小剑魔’墨秀衣。”
虽然裴途练功不甚用功,但对于卷宗文书记性倒是颇深。
“灭圣盟的余孽,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截杀本朝的郡主!
真是不知死活!”
纪渊摇了摇头,却也并未起身。
两位四重天的剑道高手战成一团,剑气凌厉遍及十几丈。
必须抓准时机,否则贸然凑上去,说不定反受其害。
“南安郡主开辟气海十二座,炼化道则之象,交织演化森罗剑狱。
无物不斩,杀力极强!”
纪渊眯起眼睛,总算是领教到占据鳌头的天骄风姿。
相较于自己的博采众长,熔炼万方。
南安郡主与小剑魔墨秀衣,明显是走至精至纯的唯一剑道。
“十道金色气脉的横练筋骨,也未必能够吃得消。
难怪都道上古之时,剑修为万宗杀力第一!”
即便相隔甚远,坐在城头上的纪渊,仍然有种寒意扑面的清晰感受。
好似尖刀切割,刺激肌体!
他张开五指,捉住一缕翻滚的气流。
其中蕴含剧烈的震荡,足以将天金神铁斩成齑粉!
“剑术极致,确实可怖。”
纪渊眼皮轻抬,眸光倒映道道剑光,四方天宇宛若凝固,被切割出大片皲裂痕迹。
好似一面踩碎的琉璃玉镜。
条条剑气如龙蛇纵横,恣意飞扬,冲散云霄。
“墨秀衣的《灭天绝地剑十三》,看上去并没完全修成,最多只能催动到剑八!”
到底是有赤色命数【剑道大宗师】加持,纪渊作壁上观,将南安郡主与墨秀衣的每一招、每一式看得分明。
甚至隐隐有种参悟推演,化为己用的趋势。
他眉心轻轻一跳,那口黑鞘银锋的百代昆吾,倏然出现。
如鱼游水,环绕周身!
“名世三剑,尚有一式,尚未面世!”
纪渊反手握住那口百代昆吾,黑鞘银锋嗡嗡颤鸣,发出悠长的轻吟。
嗤!
五指攥紧,骤然拔剑!
城头上所有人,顿觉得眸子一疼,好似极为凝练的毫芒细针,扎进眼中。
无不垂首,双目紧闭,避开撕裂深邃虚空的锐烈剑光!
原本这方天地,唯有两口刺破天穹的巨剑横空。
彼此对峙,激烈碰撞。
可随着百代昆吾一出,遍布四方天宇的夺目剑光,好像暗然失色。
好似阴阳割昏晓,令天地为之一分!
“这一剑……”
白袍如雪的墨秀衣心头悚然,感受到磅礴剑气肆意垂流,如同惊天骇浪席卷十方。
倘若说,他的《灭天绝地剑十三》,追求的是大寂灭。
那么,不知从何处发出来的这一剑,乃是宏大绝伦。
如同穹庐盖压四野,委实精妙到超脱窠臼,以术近道的可怖地步!
“郡主大驾光临,纪某身无长物,唯有以剑相迎。”
缥缈声音如山谷回音,不断地滚荡轰隆,冲散茫茫云气。
那口黑鞘银锋的百代昆吾,焕发无穷光彩,横入南安郡主与墨秀衣之间。
展现出一种与天争锋的绝世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