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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送上门的文曲星,人皮纸的回答
    裴东升乘着软轿回到府城,那十头飞天遁地的可怖魔怪,宛若夜枭盘旋于云中,穿梭于浓浓墨色。

    偶尔显露狰狞,像是凶恶夜叉,足以将人吓得肝胆俱裂。

    就连守城的甲士,瞥见一双双漆黑肉翅振动,也不禁缩起脖子,远远退避开。

    免得被当做血食扑拿,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起出阴葬十凶地所养的飞僵,裴东升又从侯府管事那里讨要半枚亲卫大营的精铁令牌。

    做好完全的准备,方才启程赶往靖州。

    八百余轻骑前呼后拥,拱卫着那顶软轿,左右两侧还有一众刀矛森森的威严重甲。

    放眼望去,好似一排排坚不可摧的浮屠铁塔。

    这便是名震辽东的关宁卫军!

    那杆黑底红字的大纛,由一个毛发如雄狮的魁梧男子持拿于手。

    符箓钢经过千锤百炼,铸造成定扬侯府的这杆军旗。

    足足有四五千斤重,立于中军大帐前。

    即便是山崩海啸的剧烈震荡,也撼动不了半分。

    毕竟,若分量不够。

    万一来个五重天宗师斩将夺旗,随便就能探囊取物,扬长而去。

    寻常武夫想要扛住大纛已经不易,更别提像魁梧男子一样,举重若轻握在掌中,且气息如常毫无变化。

    “侯爷常说,典校尉膂力过人,陷阵无双,乃古之少有的猛将。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东升坐在轿里,四个孔武有力的劲装壮汉,健步如飞,行走似风,完全没有跟不上行军速度的意思。

    骑着高头大马的魁梧男子,背后挂着一双八百斤重的大戟,形貌雄毅,气势非凡。

    他正是定扬侯门下四大骁将之一,跟董敬瑭齐名的典折冲。

    不过前者响彻辽东的,是恶名。

    这位典校尉至于让人津津乐道的,则是气力。

    要知道,自古扛纛者,无不是盖世悍将!

    因为沙场厮杀,冲阵决死。

    最为引人注目之处,莫过于中军大帐的那杆大纛。

    此为军心所向,士气所凝聚。

    一旦斩断坠落,败势便崩如山洪,再难挽回过来。

    所以,一场大仗打下来。

    往往大纛所在的地方,最为惨烈与血腥。

    无数想要立奇功的精兵悍将,皆会朝着那里发动冲锋。

    典折冲能够成为关宁卫的扛纛人,不仅威猛英勇,武力更是高强,一双大戟杀人如割草。

    这也是,虽然典校尉官职比不过董敬瑭,可在边将当中颇受敬服的原因。

    “侯爷过誉,愧不敢受。”

    这位典校尉瞧着粗莽,却很懂得礼数,目不斜视道:

    “某听说董敬瑭被北镇抚司擒拿了,不知道是否属实?”

    裴东升颔首道:

    “那个纪千户不讲情面,铁了心要跟定扬侯府作对。

    这一次裴某奉命前去梅山,就是为了救回董将军,以及跟纪九郎坐下来谈些正事。

    他若再不识好歹,等侯爷耐心用尽,迟早翻脸开始赶尽杀绝!”

    典折冲握着沉重大纛,牵动缰绳问道:

    “姓纪的是东宫派来的钦差,侯爷这样做,会不会恶了太子?”

    裴东升哈哈大笑,几无半分掩饰道:

    “所谓天高皇帝远,太子再恼怒,难道还能把侯爷削爵罢官?

    穆如寒槊正在关外虎视眈眈,贺兰关一旦空虚,必定发动大军进犯!

    一个纪九郎,换辽东大局安稳。

    这笔账,东宫难道算不清?”

    典折冲眉头微皱,五指不由地捏紧上书郭字的血色大纛。

    辽东边将皆敬重钦服定扬侯不假,可也不至于视朝廷如无物。

    圣人定鼎一甲子,余威犹在!

    更何况,太子深得民心,威望日益隆重!

    裴东升这番话,在典校尉听来未免有些刺耳。

    “侯爷乃跟随圣人打天下的从龙功臣,也是为景朝守边,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

    怎么可能有拥兵自重、挟贼寇威胁朝廷的意思!”

    典折冲横眉竖目,语气变冷道:

    “裴先生作为侯爷器重的奇人异士,不应该说出这种大逆不道,授人以柄的谚语。”

    裴东升面色如常,好像不以为意,反而轻笑道:

    “典校尉常年待在贺兰关,可能看得还不够清楚。

    关外的情况,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好。

    昭云侯病逝后的三年,锦州、银州多少别驾长史投入定扬侯府门下?

    那些源源不断地雪花银流进各地边将的口袋,置办大宅子、纳几房小妾,还算小事。

    胆子大的,阔气豪奢的,围山建马场,开矿炼铁造甲,掺和盐铁买卖……都有。

    养兵练兵,是天底下最耗银钱的事儿,尤其是像关宁卫这样的强军,挖空十座金山银海也未必够。”

    典折冲脸色难看,好似阴沉,却又无言以对。

    作为定扬侯的亲军校尉,他可谓寸步不离。

    白天待在郭铉身边侍立整日,晚上就于大帐附近歇息。

    一年下来大半时候,都驻守于贺兰关。

    闲着无聊便骑马出城,提着一双大戟冲杀百里,提几十颗人头回来。

    这几年,那些交托性命的袍泽兄弟,日子确实都过得好起来。

    个个娇妻美妾,田地千亩,比那些商号巨富还要阔绰。

    “因此,并非裴某胆大包天,妄议朝廷。

    而是而今的辽东,上下一心,府州一体,皆依托于定扬侯府这棵大树靠背乘凉。

    人过惯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回得去吞风嚼雪的贫寒日子?

    所以裴某才说,纪九郎成不了事,太子爷也拿侯爷没办法。”

    裴东升俨然智珠在握,十拿九稳的自信模样。

    典折冲面无表情,只是张口道:

    “某去前头打探一二,看有没有不长眼的绿林响马拦路。”

    他心里头莫名烦闷,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抒发。

    当兵吃饷,刀口舔血,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谁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一刀一枪用命拼来的家底,肯定是想越厚越好,才能对得起自个儿吃过的苦头。

    可……

    典折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倘若人人皆作此想。

    白山黑水的乡亲又该怎么办?

    娇妻美妾,田宅千亩,听着舒坦。

    可娶的是谁家的女儿,占的又是谁家的田地?

    典折冲越想越觉得是一笔乱账,简直头大如斗。

    他双腿夹紧马腹,掌中那杆血色大纛迎风招展。

    往日持拿着侯府两代打下的军旗,这个魁梧男子都觉得荣光满身,意气风发。

    可经过裴东升的那番话,典折冲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都道这纵横白山黑水,让穆如寒槊寸步难进的郭家军旗,由血染红。

    可染上去的血,当真只是我等将士所流?”

    ……

    “侯爷以前说,典折冲雄武壮烈,乃辽东军中头号的死战猛士,唯一可惜的,是不够忠心。

    能为定扬侯舍命陷阵,却无法做到唯命是从。

    如今一看,果然没错。”

    软轿里头的裴东升笑容浓重,收回目光。

    “也难怪侯爷喜欢带在身边,却始终不像董敬瑭那样,费力栽培拔擢升官,养成一条看家护院的好狗。

    要做定扬侯府的狗,凶恶只是表面,忠心才最重要。

    这次前往梅山,倘若董敬瑭泄露口风,被北镇抚司挖出什么隐秘。

    那他也就该死了。”

    裴东升这队人马浩浩荡荡,穿过锦州、银州,吸引诸多目光。

    无论是边将,亦或者绿林,都知道此是定扬侯府与北镇抚司,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斗法。

    那位霸道的侯爷,跟骄横的纪千户。

    到底谁的手段高,谁的本事大。

    等到裴东升踏上梅山,便一目了然。

    ……

    ……

    “定扬侯派他最亲信的风水相师,裴东升,往我这里来?”

    听到李严的禀告,纪渊眼中浮现古怪之色。

    这就好像瞌睡来了送枕头,堪比大旱多年突然下一场及时雨要解他的渴。

    仿佛天意垂青,拨转世事因果。

    “造化当中,必有劫数,这是天运子用他血泪教训所教给我的道理。

    不可不防。”

    纪渊坐在大案后面,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华光寸寸荡漾,照见自身。

    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那股凝成旒冕的浓烈气数,灿然若真金,圆融而无瑕。

    并没有半点灾气、劫气显现出来。

    “文曲星送上门这种好事,竟未形成劫数……如此看来,那就是落在他人之身。”

    纪渊心神冥合梅山鲸吞的磅礴地运,魂魄心念霎时充塞周天,变得无比之大。

    这并非他突飞猛进,功力大进,而是借着靖、昙二州的万众民心,所产生的错觉。

    “神灵之道,便是如此,只要众生愿力凝聚香火,就可以一蹴而就,省略甲子、百年的苦修。

    武夫攀登高峰,就像凡夫俗子用双腿走路,难免辛苦劳累。

    而这些神灵享用香火,简直像飞一样。”

    纪渊以心神交融感悟磅礴大运,就像变成顶天立地的真神,主宰百万生灵,号令十方地祇。

    但一脱出那种玄妙的境界,无所不能的强大感觉瞬间消失。

    “终究只是外力,受到掣肘的地方太多。

    就像做官的功名,帝王一言而断,纵然权倾天下,一道圣旨就可夺走。

    除非你手握兵权,宰执割据,与中枢抗衡。

    郭铉便是存有这份心思,裂土封王,生死由己!”

    纪渊咀嚼个中感受,略作消化后,心神再次冥合那股磅礴地运。

    他招来寄托于狸奴身躯的迦楼荼,将其抱在怀中,一边摩挲一边问道:

    “我打算借用靖、昙二州的地运人心,勾动山势走向,以天视地听大法,搜检三更堂总舵,也就是掖庭所在。

    你为我指明方位。”

    成为狸奴的迦楼荼扬起前爪,摆出作揖的姿势,喵喵叫道:

    “大人……饶……”

    纪渊轻笑颔首道:

    “本官只灭掖庭那几尊野神,九姓中人,只要他们不负隅顽抗,可免死罪。”

    迦楼荼化身的那只狸奴泪眼盈盈,感激跪拜。

    亲眼见到纪渊纵横五行洞天,让大宗师天运子都一败再败后。

    她心与神交织而成的法坛上的身影,愈发伟岸,越发耀眼。

    根本升不起半点违逆与抵抗的意思!

    可若眼睁睁看到掖庭同族亲友,皆惨死于北镇抚司的刀下。

    那也无法做到心无波澜,熟视无睹。

    如今得到纪渊的保证,迦楼荼松下一口气,诸般念头毫无保留,奉献给心与神间的那道身影。

    “天眼悬空,搜山检海!魑魅魍魉,无不显形!”

    纪渊眸中金红光芒顿时大炽,宛若一盏庞大的明灯,照彻冥冥虚空。

    哪怕三更堂总舵藏匿于小千世界,却也瞒不过他的逐次扫荡。

    咚!

    咚咚!

    一股莫可名状的无形气机,由氤氲灵秀的巍峨梅山,迅速地向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宛若浪潮层层高涨。

    倘若精通望气术的风水地师,定然就能看到极为壮观的雄伟一幕。

    玄黄二色侵染天穹,好像大江大河垂流而下。

    如同虚空漏开巨大的口子,肆意倾泻。

    激荡的涟漪,化为惊涛骇浪。

    介于虚实之间的浩瀚汪洋,笼罩靖州、吞没昙州。

    余势不绝,奔涌无穷尽!

    即将进入昙州城的裴东升忽然走出那顶软轿,脸色极为惊诧。

    随着这位定扬侯的亲近宠信蓦地停下,浩浩荡荡的轻骑护卫也整齐划一止步前进步伐。

    典折冲微微后仰,右手扛着大纛,纵马赶到裴东升的身前:

    “裴先生可是有什么吩咐?”

    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个依靠玄虚缥缈的气运命数,攀附侯爷谋求富贵的风水相师。

    可也明白,裴东升这一次前往梅山,关系着定扬侯府与北镇抚司,究竟谁为主。

    绝对不容怠慢!

    “裴某没来由觉得心神不宁,还请典校尉稍作歇息,等我起上一卦。”

    裴东升捂住心口,他那双温润明亮的眼睛里,似有流光闪烁,捕捉着天地间的诸色溢彩。

    “地运何故澎湃涌动?纪九郎难道炼化得这么快?才过去多久,两州的磅礴地运、百万民心,就归于他所有了?”

    他眉心滚烫,连连跳动,好像心血来潮发出警兆。

    “是否要转头回去,免得发生不测?”

    裴东升手指掐动,这是风水一脉的秘术。

    以奇门遁甲的天干地支,八卦八门,九宫九神,于指节中演算。

    食指上节就叫留连,代表运气平平,下节为大安,乃是吉利。

    中指上节为速喜,代表好事将近,无名指上节为赤口,代表诸事不谐。

    下节是空亡,乃最凶的卦相。

    这种“掐指一算”的风水秘术早已失传。

    也就裴东升学会万会人元,方才有些了解,懂得如何起卦。

    他用“小六壬”取此刻的月、日、时,再开始掐算吉凶。

    结果一连三次,皆为“空亡之相”!

    “大事不好!我此次去梅山,竟然是有去无回?!”

    裴东升倒吸一口冷气,冷汗如豆滚落下来。

    可紧接着,他又按住胸口的人皮纸,用心问道:

    “可有凶危?”

    伴随着滚烫炙热的刺痛,上面仍旧是歪歪扭扭的一个古字:

    “无!”

    裴东升犹不放心,眸光微冷。

    耗去足足三年份的生机命元,继续再问。

    所得到的回答,依然一样。

    甚至于最后,剧痛袭遍全身,隐有几分急切。

    宛若烧红烙铁印在肌体,接连不断显出三行字迹——

    “去靖州!上梅山!见那个人!”

    “那应该是我算错了。”

    裴东升抹去额头上的汗迹,长舒一口气道:

    “尽管我心头狂跳不止,可人皮纸始终坚持,让我前往靖州,登上梅山。

    就好像那里蕴藏着某一桩造化。

    这样一想,便就说得通了。

    自古福祸相依,我得到天大的好处,也会遇到风险。

    所以才会心血来潮发出示警,让我感到不安。

    人皮纸,又岂会骗我!

    典校尉,继续启程!行得再快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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