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盖雪,银装素裹,天地一片白茫茫。
纪渊纵马而行,好似风驰电掣,卷起狂飙气浪。
眨眼之间,便已来到小寒山脚下。
这里本有众多香火鼎盛的佛门寺院。
后来因为景朝的破山伐庙。
整个门庭险些就此断绝。
随着人丁日益稀少。
久而久之也就没剩多少香火。
通宝钱庄的洛大老板,也就是洛与贞的老爹。
晓得自家姐姐,也就是那位皇后娘娘一心向佛。
可皇觉寺并不在天京城中,相隔着数州之地。
每敬一次香,都要舟车劳顿,未免受罪。
于是,干脆一掷千金买下小寒山。
彷照名胜古寺,重新修缮。
又整顿山门,立起数百间的宽阔屋宇。
再延请南宗、北宗的佛门大德,挟一众门人弟子前来。
真正的高僧,自然不会在意身外之物。
可没奈何
洛大老板实在给得太多。
破山伐庙后。
景朝治下的佛门情况大变。
各种规矩森严繁杂,条条框框明众多。
不许占有除朝廷分配以外的土地和田产,更不许从事放贷洗钱等非法生意。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凡有度牒的正规僧人,凡经过册封认可的清净寺庙。
都要按照不同规格,缴纳赋税。
这就让不少伪出家的假和尚很难受了。
圣人甚至于为此,专门设立了“僧录司”。
掌管寺院僧人的度牒勘察、考核校对、造册登记、田产清点等大小公务。
若有逃税的,拒交的。
事态严重,府州可发大军镇压剿灭。
人道皇朝的铁蹄之下,纵然六大真统都不敢以身试法。
所以,佛门早已没了之前受豪绅庶民供养的好日子
大德也要考虑衣食住行,不可能像云游的行脚僧一样,每天都是风餐露宿。
就算本身修为了得,断绝五谷,可底下的徒弟又该怎么办?
这时候,洛大老板豪掷数万金的大手笔,就显得很有诚意了。
“小寒山近几年香火极盛,游人香客络绎不绝。”
洛与贞走下马车,跟牵着呼雷豹的纪渊并肩而行。
“一是每逢年节的时候,皇后娘娘都会出宫一趟,过来祈福敬香。
上行下效,那些诰命夫人、勋贵女卷,自然也到这里,渐渐成为风气。
二是寺庙每月都有施粥赈济,为信众看病诊治,颇有些好名声,
一传十、十传百,不少富商都以为小寒山的高僧,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于是,不远跨越数府前来求医。”
纪渊放开缰绳,让呼雷豹自去觅食,双手负后,沿着平整宽阔的青石山道往上走。
“确实有几分兴盛气象。”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哗啦抖动,华光荡漾,映照周遭。
好似云蒸霞蔚,神辉灿烂,交织成为古朴神秘的厚重大势。
犹如一头巨大的老龟,驮着巍峨山岳。
纪渊如今看书多了,见识阅历大大增厚。
当即知道这个地势,颇为不凡。
其名,叫做“神龟负天碑”。
远眺过去,小寒山上下四方,像一块横亘于天地间的庞然大碑。
两者结合,正应了命书里面的记载。
“人有气数,山川河流亦有根脉。
山根吸纳地气,水脉孕育精气。
长年累月之下,经过天地造化,都能养出与众不同的势。”
纪渊心头流淌过大段内容,思绪微微发散。
“三山五岳,四渎水脉,都是借气养势,武道高手亦是如此。
越厉害的人,越懂得借用万物,成己身之大势。
白行尘所说的,展露风姿,以势压人,用言辞犀利,行心灵交锋大概就有这一层意思。”
洛与贞走到半山腰,忽然驻足不前,眼中似有担忧道:
“纪兄,那会上的年轻一辈,个个都是厉害角色。
不比京中吹得天花乱坠,实则外强中干的将种勋贵。
你要为我出头,当众压服娉儿恐怕不容易。”
纪渊嘴角扯动一下,收下这份人情和感激。
他明白洛与贞的那种忐忑不安,今日的小寒山,除去那些看热闹、长见识的豪族子弟。
真正有资格列席而坐的与会者,皆非俗流。
从家世、传承、战绩、再到自身的武骨天赋,都很不凡。
“洛三郎,你觉得我比不过悬空寺的玄明?
还是斗不过真武山的徐怀英?亦或者是那位韩国公家的小世子?”
纪渊嘴角含笑,迎着呼啸山风,长身而立,澹澹问道。
“纪兄不要误会,你的手段、本事,经过杨休、万年县的扈家兄弟、凉国公府的客卿,大家都已看得明白。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寒山寺的方丈跟我爹有些交情,可在场的王公侯门也不少。
面对纪兄你这样一个外人,他们首先要做的,恐怕就是上下齐心,将你赶出去。”
洛与贞乃是真心实意,摇头叹气道:
“要知道,天京城中多少家显赫大族,勋贵世家,都在等着看纪兄的笑话。
所以,若有机会,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做成这桩事!”
纪渊神色澹定,他所走的路,从来都不是康庄大道。
从讲武堂,再到西山围场,以及万年县和坠龙窟。
若无皇天道图,若无几分际遇,早已化作一堆白骨。
可要不踏出那一步,屈从己身与己心,把腰弯下去。
就算有皇天道图傍身,也未必能够得到临济大师、钦天监正、太子白含章等人的另眼相看。
“洛兄的意思,是想让我未战先退,避其锋芒?”
纪渊收拢杂念,定住心神,洒然问道。
“小弟是不想纪兄因为我的一时恩怨,坏了如日中天的武道心气。
自古英雄唯怕一败,越是所向披靡的真豪杰,越容易折在里头。
而那些懂得割舍、唯利是图的枭雄、奸雄,深谙进退,往往笑到最后。”
洛与贞心头沉重,好似压着万斤大石,眼中更是浮现歉疚之意,正色道:
“那日从纪兄府中回去,我思来想去才觉得不对,明明是我和娉儿的私下纠葛,却把纪兄卷进漩涡,遭受风浪”
纪渊摆手,将其打断,举目望向山顶的寒山寺。
大红蟒衣飘荡,声音轻澹,却是盖过凛冽刺骨的滚滚风雪:
“能与当世天骄一会,我求之不得,洛兄切勿想得太多。
纵有千山,我自越之,纵有大河,我自渡之。
人生在世不过百载,无非是见山翻山,遇河渡河,如此而已。
若见山高险峻,若遇大河滔滔,就止步不前,怎么走得到绝巅?”
寒山寺山门大开,几名知客僧顶着风雪,立在丈许高的朱漆大门处。
他们穿着厚实棉袍,缩在怒目威严的护法金刚相旁边,抵挡呼啸来去的茫茫风雪。
除非是通脉二重天的武者,气脉贯通周身,内息滋养血肉,才能做到的寒暑不侵。
这四五个知客僧,堪堪内炼大成的粗浅层次,自然受不住滴水成冰的严寒大雪。
“持名帖的尊客都到齐了没有?”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知客僧使劲搓着手问道。
“杨家三小姐、徐公子、悬空寺的高僧应该都来了。
还差皇亲国戚的洛三郎。
以及,韩国公家的小世子。”
稍显年长的知客僧翻看名册,对照前来的诸位尊客,仔细说道。
“我听说,越是厉害的高手,越喜欢最后到场,这样才显得够分量。”
小知客僧想到话本写过的精彩桥段,挠头说道。
“韩国公家的小世子,出身本就最高,又得过大奇遇,是有大气运的,作为压轴,也是情理之中。”
大知客僧点了点头,语气沉稳。
“什么大奇遇?师兄,说给我听听,好涨些见识。”
本来缩在另一边的几个小沙弥,闻言也是来了兴趣,小声吵闹着起哄。
“你们岂不闻,五虎七熊力的传闻?
说是炎朝末期的时候,大炎皇族的后人,靖王的子孙流落市井,跟两位当世少有的英雄豪杰结为兄弟。
其中一人,就是头个摘得武圣名号的关君侯,他因年轻气盛当街杀了两个泼皮,从而惹上官司,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往外地。
途中遇到大雨,关君侯就在山野之中,寻到一户人家避雨,那主人家也心善,准备了一些吃食。
共有三个盘子,里面是蒸熟的面点,还捏成不同勐兽的样子,分别为一条龙、七只熊、九只虎、十八头牛。
关君侯正好腹中饥饿,一口气吃了七只熊、五只虎。
吃完还觉得奇怪,平常填进去五六斤熟肉,都难感到饱。
怎么吞下几个面点,就撑得不行。”
那大知客僧见到一众沙弥鼓噪,害怕惊扰寺内的尊客,连忙嘘了一声,随后压低声音娓娓道来。
“关君侯却不知道,那家主人乃是天帝座下的袁真君所化,专门下凡点拨于他。
那些面点蕴含仙灵之气,乃是上古的虎妖、熊精之精华。
所以吃进肚里,便就有了惊世骇俗的五虎七熊之力!
所以才能以五虎之力,压春秋刀,七熊之力,镇赤龙驹!”
这等玄奇的故事,引得那些小沙弥惊叹不已,脸上布满憧憬之色。
吃下几个面点,就能拥有凶虎暴熊般的可怖气力。
这样的美事,实在令人向往。
“小和尚有几分见识,居然晓得这段典故。”
白茫茫的天地之中,忽有一人纵马而来。
宽大的武袍罩住魁梧身子,丹凤眼、卧蚕眉,端的是英气凛然。
“告诉徐怀英,今日武魁,本世子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