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的窗花雕镂的繁复细致,两扇门叠在一起图案更加错综,宛如刚刚来时的路一般,巷子里面还有小巷,圈中有圈,有许多比这家还简陋破烂的店面,但满哥还是带我来了这家角落里的店铺,回望过去一排就只有这家有玻璃门。
“第一餐,带你吃顿好的。”他笑呵呵地说道。
我心想这不就是普通的黄焖鸡米饭吗,不过这家店几乎没啥人,我进去以后就算了个人位子。
满哥径直走进去厨房,他站在了老板娘的后面,然而老板娘一直在把锅里的吃的分到几个陶瓷碗里面,满哥拍了一下老板娘肩头,叫了一声,“兰姨。”
“哎哟,我当是谁啊,稀客稀客。”老板娘先颤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眼角的皱纹堆在了一起。
“我今天可不光自己消费啊,还带了我的好兄弟过来。”
“哎哟,你怎么……”她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点头笑笑,又看向满哥,“你好久没来了吧。”
“那不是嘛,哎呀,没钱哪里敢来啊,我是今天去做了日结,发了工资才过来的。”
“你再这样说你就出去!”老板娘顿时发了脾气,像是换了一张脸。
满哥连忙嘿嘿地陪笑,直到那个女人再次跟她说话。
然后满哥就走了过来,坐下,递了一瓶维他奶给我。
“听说玻璃瓶的会比塑料袋的好喝一些。”
“是啊。”
“兄弟,有烟没有。”
“没,你知道的,我不抽烟。”
“是,对,你不抽的,老大和阿良才抽。”
听他提到老大和阿良,我有些感动,“满哥你有联系他们吗。”
“你说他们两个啊,没有,老大好像把我微信给删了。”
“啊?真的?”
“是,他就是那种没有跟你在一起之后就不会想再跟你有交集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我感觉也不是别的,他这人就是害怕矫情。”
“唉,人是这样的,各取所需嘛,就算留着,没事的话也不会联系。你说是吧,哪里像我们好兄弟。”他说着拍拍我的肩膀。
我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兄弟,你人是来了,满哥很高兴,真的,不管你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过来的,我都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他脸上笑起来皱纹更多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怅惘。
“是,满哥,见到你我也很开心。”
他看了看我,沉吟了一会儿,“要不这样吧,兄弟,满哥最近也打算回老家一趟,你看你也不太着急找工作,你要不跟满哥一起回家一趟吧。”
“啊?你要回家。”
“嗯。”他点点头。
“你老家在哪里啊。”
“操,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
“没有,这个没有。”
“是吗。”
“是。”
他又沉吟了一会儿,“好吧,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家在外省,一个小村子,别看是小村子,有山有河,各种动物,可好玩了。”
“满哥你为什么突然想回家啊。”
“唉,三年没回去了,差不多。”他低头挪着椅子,
“你家人没叫你回去嘛。”
“我妈倒是有,每年的中秋都叫我回去呢,我爸没有,他这个人,硬心肠的,比起我回去,他更想我赚到钱。”
“你怎么这样想,你爸肯定是想你过年回去。”
“不是,他这人就是这样的。”
“那你这次想回去了。”
“是啊,想回去看看,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几天才有这想法……”他侧脸看看旁边堆在墙上的一箱箱青岛啤酒,又回过头来,“怎么样,跟着满哥回去体验田园风光,哈哈哈哈。”他似乎是兴奋地笑了出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用筷子挑了一下菜,“怎么,你不想去啊。”
“我还是待在这里吧,暂时不想去别的地方,坐车太累了。”
他挪着桌上的那瓶维他奶,玻璃瓶上已经凝结成了许多的小水珠,“兄弟,你是真想待在这里吗?”
“是啊,要不然我过来这里干嘛。”我愈发明白应该要怎么说。
“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个情况了?”
“大概,知道了一些吧,那个阿福跟我讲了一些,还有网吧的那个小哥也跟我聊了聊。”
“广州那边,工作不好找嘛。”
“不是,是我不想找,觉得找了也不想去做,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现在这个状态,就……你可以说我想游手好闲一段时间吧。”
“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很累,像我现在也是。”他摸着口袋,“你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买包烟。”
“好。”
他走出去了,老板娘时不时地看我两眼。满哥一走开,我又出现阿福离开时那种感觉,好像他一离开,是为了抛弃我。没多久他又回来,撕开包装,点起了一根烟。
“满哥,你跟我讲讲这里的情况呗。”
“这里啊,哈哈哈,嗯……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就是一个很大的铺门,上面写着什么人才市场的。”
“有,那里是介绍工作的是吧。”
“是,有介绍短工,也有介绍长工的,基本上呢每个月有一些时间很多工厂会来摆摊,特别热闹,如果是春季招工或者是秋季招工的话那就更热闹了。”
“咱们做的是短工吧。”
他抽了口烟,低头瞥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基本上我们做的是短工,短工就是三天内的,但是这里一个最普遍的就是大家做的是一天的工作,这个叫做日结,日结就是当天做然后当天结工资。”
“然后就是每天都换工作?”
“你傻啊,要这样的话我干嘛不找个班上,进厂子还有住的地方,我脑子有病天天找工作啊。”
“是啊,所以你现在是咋样的。”
“所以说啊,你现在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他说着弹了一下烟灰,那烟灰自由落体一般掉了下去,还没到地上就整个的化开了,散掉了。
“是,满哥,你跟我说下吧。”
“你先给我说下,你现在的毕业证什么的东西拿到了没有。”
“拿到了,我们实习期已经快结束了,我的实习证明拿到了,到时候交上去就可以拿到了。”
“不用考试?”
“不用的,大学毕业什么的不用考试。”
“操,这大学还真是轻松,是个人都可以上。”
“这话你说得对。”
菜被端上来了,老板娘一靠近就看着我,这会儿我才明白她看的是我的行李,她笑嘻嘻地说不够饭的话可以加,不用钱的,然后转过头跟满哥说,“你可不要带坏别人!”
“哎哟,老板娘,我怎么敢啊,你看我像是会带坏人的吗?”
老板娘又笑起来,连连说吃吧吃吧,我只好不住地点点头,心里希望她快点走开。
我们低头吃了起来,吃了一会儿,我开始问满哥,让他继续跟我介绍,他说先吃会儿饭,饿死了,不慌不忙地咀嚼起了嘴里的鸡肉,没两下子就吐出了光溜溜的骨头。
“也就是说你现在来这里是不会影响你毕业啊,什么学历的是吧。”就在我以为起码要等他吃完饭才可以听他讲之后,他却冷不防地问道
“是啊。”
他冷笑了两声,又抽了一口烟,原来那烟还在他左手夹着。
“满哥是文盲,你要是骗我,其实我也不懂。”
“妈的,满哥,我没有骗你,再说,你也不是什么文盲,别这样说。”
“是不是我还不知道吗,妈的,兄弟,这个时代,我跟你说,什么都可以当,就是不要当文盲,这个社会没有知识,就会永远被欺负……你不会骗我的,兄弟,我知道,你只是还没想清楚,暂时……”
“满哥,再聊吧,先吃饭。”
“没事,边吃边说。”
“嗯。”
“你现在身上还有多少钱啊。”
“没多少,还了我上个月花呗的话,大概还剩五百块,然后借了阿福两百,大概还有三百。”
“哎呀,你借他钱干啥呀。”
“我不知道,他跟我借,我就借他了。”
“他什么时候跟你借的。”
“就中午的时候,在网吧。”
“妈的,这狗逼我看到他肯定骂他一顿……”他又抽了一口烟,“以后不管谁跟你借你都不要借给他,这里的人很多无赖的。”
“行。”被他这么一说我心有些慌乱起来,做好了那两百块要不回来的准备。
他终于抽完了烟,四处找不到烟灰缸,就抽了一张纸巾把烟给灭了。
“满哥,剩三百块是不是不够啊。”
“呵呵,别说剩三百,三十都够了。这里其实很多人就是不想每天工作,赚了一百块就花完,花完再去赚钱,大家也不租房子,最多就晚上找个公园或者是很便宜的旅馆睡觉,睡大街的也有,这样的生活你乐意过吗。”
“只要不打工,咋样都行。”
“行,来,干一个。”
我拿起玻璃瓶,和他碰了一下。
天已经有些灰蒙蒙的了,我和满哥到街上去找旅馆,他说这里的住的都很便宜,但是要记住这里七拐八拐才能走到,如果到外面大街上去的话,那里的旅馆就和平常的差不多,甚至要更贵,毕竟是深圳。
灰暗的大街一排是另一条街的店铺背面,一连串的平房,另一边则是一排高楼,每隔几米就在门口放有一张立着的纸牌,上面不知写着什么。一楼的大门总是开着,随时欢迎人进去,我问两边的巷口灌着风,那纸牌依旧不动,被石头或什么东西固定住了。我问满哥这些楼一向是如此黑黢黢的吗,满哥说哪有楼盖的时候就是黑色的,我问他那原来是什么颜色,他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盖的,我凝视着从顶楼到底楼那漆黑一体的颜色,难以想象经历了什么会使这一排楼都如此颜色,莫不是经历了火烧。
“会不会塌?”
“什么。”
“倒塌?”
他笑笑,“刚来第一天就想省钱睡大街是吧。”
“不是不是,这里怎么叫。”
“什么怎么叫。”
“这里有名字吗?”
“有啊,他们叫这里旅馆街,刚刚去过的是美食街。”
“啥都是一条街。”
“是啊,大家都喜欢扎堆做生意的,这附近大概有超过十家网吧,我听别人这么说的,我自己去过的就是五六家。”
“那么多哦。”
“不多,基本上去到哪一家都是很多人的,这附近好几个工厂,干啥的都有,乱七八糟的,大神也多,所以这些网吧还在不停地开,年初到现在就多了两三间新开的。”
“满哥你在这里多久了。”
“那时候去朋友家过年,过完年找了一会儿工作,干了两天不想干了,就过来了。”
“噢。”
我们往前走去,这时候终于看清楚摆放在外面的纸皮上写的是什么字。八人间,有热水ifi,环境整洁,可日租,一晚二十。
也有好点的,单人间,独立卫生间,有ifi热水,一晚五十。
满哥说那些突然暴富的才会去住单人间,或者是混的太久了,打算要重新做人了,就去住一晚单间然后离开。
“重新做人。”我笑了起来。
“是啊,总有人来,总有人走,来来往往,永远是这样的。”
“这间怎么样。”我指指刚路过的那家,心想我还没有住过2块钱一晚的。
“不要,这家说是有热水,但是热水管是坏的,压根没有热水,最后就给你一个热水壶给你烧水,然后加在冷水里面,坑死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满哥摇摇头,“你不知道我冬天是怎么过来的。”
我跟着他走到前面,找到另外一家,一样的价格,满哥也没多瞧,就直接进去了,一楼的过道摆了一张桌子,一个老太婆坐在那里,正在看着手机里的视频。
“租房不。”
“租。”
“多久。”
“一晚。”
“一个人2。”
“15块。”
“不行不行。”她摆摆手。
“我们走吧,时间还早,去别处找找。”满哥回头跟我说,推着我往外走。
“15块钱的没有热水,只能洗冷水。”老太婆的嗓门大了起来。
“冷水可不可以?”
我点点头,没问题。
“58”她报出一个号码,连一个钥匙也没有。
就在我有些惊愕的时候,满哥直接就扫码,我举起手机也扫,他用手给挡住了,然后说他扫完了。
蹿上狭窄昏暗的楼道,满哥骂了句连个楼道灯都没有,上了五楼沿着墙边走着,每个门牌颜色都不一样,58大概学校宿舍的大小,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霉味和脚臭味,床上已经躺了六个人,还剩两张下铺。也许是我拖着行李箱,引来了他们的目光,不过也只是侧过身看了我两眼,随即就又翻回去,有的睡觉,有的玩手机。
房间里面除了床和被褥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阳台,没有窗户,厕所在门外边,似乎是公用的,不过现在里面有人,锁着。
我看了满哥一眼,皱了皱眉,指了指鼻子,满哥笑笑,脱下了自己的袜子,我急忙把脸扭过去。
真的没有窗户,他妈的,我环顾四周,只感觉整个房间的沉闷和臭味全部堆积在了一起,足以把人的脑袋给胀爆。只有一个门可以出去,但是那个门正对着一个公共厕所。我不知道这是15块钱的待遇还是这里的房间本来就是如此。
床上的枕头和被子摸上去黏糊糊的,闻上去有股子馊味,不用想也知道比起半年没洗好不了多少。我一时不知道该干嘛,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
满哥躺在上面,眯了差不多十多分钟,我只好玩起手机,没一会儿疲惫感就倾覆下来,我很想躺在床上睡一觉,但是连枕头都不愿意碰,只好坐着,把被子和枕头推到了一边。满哥走过来,轻声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有点累,但是这床实在睡不下,我已经尽量说的很小声了,但是对面那床的哥们还是朝我看了一眼。
“要不我跟你换一换。”
我不知道他要换的是床还是被褥,但是我都不想再去适应另一种味道,只好摇了摇头。他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说要去寄存我的行李。
“存行李?”
“嗯,你总不能拿着这箱东西到处逛吧。”
我想想也是,走出去的时候,他跟我说其实应该早点去存放的,我说为什么,他说你没看到你刚才进去时他们几个的眼神。
我的确没有看到,即使那些人翻身看着我的时候,我也没从他们的眼神里面看出什么来,我觉得满哥是有些杞人忧天了,而我现在想的却是怎么跟满哥开口想要今晚不住在那里,满脑子都是那张床的油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这里连个路灯都没有,只是一条残破的小巷子,所有的光都是那些旅店门口或者是那些房间散发出来的,有时候你还能路上看到一点点荧光,那多半是旅店老板搬了张躺椅在外面躺着,从他们的手机里面发出照在脸上的光。
我以为存放行李的至少会是个比较高级一点的地方,结果是离我们旅馆不到五十米的一个小卖部,整个是用一铁皮搭起来的,门口的两个角拉着两个三四条绳子,挂着三四条通电的小灯笼,不知道是品种问题还是电流问题,发的是绿光而不是红光,而且它室内光线很昏暗,站在门口都看不太清里面的布局和摆放,整个超市像是来自阴间。
“放在这里丢了怎么办。”
“没事,大家都是放在这里的。”他有些淡然。
我觉得惊讶,怎么能够因为很多人放在这里就感觉这里安全呢,再说这里的确就是一个老破的小卖部啊,连个超市或者便利店都不是。
“可是,要是有天老板把全部放在这里的行李全部拿走了怎么办。”
“哎呀,你操心什么,大家都放在这里的。”他说着又往前走。
我不走了,他停了下来,又走回来。
“你还对满哥不放心?”
“不是,满哥,我不是对你不放心,我只是不想放在这里。”
“那你想放在哪里。”他叉起了腰,稍稍有些无奈,四处望望。
“有没有那种专门存放行李的店啊。”我看着那三四条渗人的灯笼。
“专门的也有,但是兄弟,你知道你要放几天吗。”
我愣了愣。
“如果你是来这里旅游,来玩两三天,我肯定带你去住好的地方,去外面存行李,那些一天收2块钱的地方,或者压根不用存,放在酒店就可以了,但是现在咱们不是过来住几天了,就看你了,到底想待多久。”
“在外面存放,这么贵吗。”
“兄弟,就算没这么贵你也存不起啊,就算是一天五块钱,你想想你可以存多少天。”
我沉默了一阵,“那满哥,这里存多少钱。”
“这个要进去问下才知道,反正便宜很多,走吧,请你喝豆奶。”
我听到那句请我喝豆奶的话,有点想哭,跟着他走了进去,一转身才知道虽然里边昏暗,但是在里边坐着把外边看得一清二楚,老板娘就坐在一个藤椅上,她面前有一个玻璃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商品,那个玻璃柜太老旧了,放在里面的东西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后面墙上则挂着一个木板,被刻成一个个凹槽格子,上面放满了香烟。
满哥没有多说什么,跟老板娘说要存行李,老板娘指指我的行李箱,我点点头,然后她又指指我的书包,我摇了摇头,满哥则劝我把书包也存进去,但我还是不想两手空空在这里混,再说衣服也要换洗。
“一个行李箱5块,可以存半年。”
“行。”我点点头。蓦然知道了这两者价格的差异。
她递给我了一个贴纸,叫我在上面写上我的名字和电话,她还拿起了手机给我和行李箱拍了一个照片,我觉得奇怪,为啥不给我一个凭证之类的,满哥说给了这里的人也没用,很容易丢的。还叫我把书包翻一翻,看有啥没用的直接塞进行李箱,我想着也是,打开来以后把笔记本放进了行李箱里面,满哥一边看一边说这些那些都可以放进去,但我不舍得,最后还是只放了一个笔记本还有一些重要的证件。
他拿起两罐维他奶,出去了。
我跟着老板把行李箱推到了里面一个铁门前,她拿着一串钥匙挑了半天,打开了铁门,我看见了里面密密麻麻的一屋子行李,大部分是书包,还有十多个行李箱,这下我才明白满哥说的大家都在这里放行李是什么意思。
“阿姨,你放这么多行李在这里,要是被偷了怎么办。”
她不说话,抬起眼皮,看着我,什么情绪也没有。
我知道说错了话,于是先往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到她还站在那里,盯着我。
“阿姨,我先走了哈。”
她依旧没有说话,我只好落荒而逃了,走出店门的那一刻,我想着永远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满哥抽着烟,一看到我就皱着眉说不是不让你带那么多行李过来了,我只好说我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的。他递给我一瓶维他奶,“让你把那些没用的放进去你不听。”
“有用的,这些是换洗的衣服,然后这些感冒药还有风油精什么的都是有用的。”
“基本没用,那些衣服留一套就可以了,干啥留两套。”
“留两套以防有一套不干啊。”
他摇摇头,吐出一大口烟雾,我觉得为啥他会不能理解这么简单的问题。
他说是要到处去逛逛还是直接回去,我说哪里可以逛,他说要逛的话可以带我去走走,我说那就走吧,我不想那么早回去,换地方住的想法我已经说不出来,明白我不是来这里住个两三天的,算是终于有点理解了现在的处境。
满哥说带我去逛附近的网吧,我说不用去逛附近的,只要带我再去一趟白宫就行了,满哥笑了出来,问为啥只去那里,我说去的地方多了我也记不住,倒不如再去白宫看一看。
满哥点点头,于是带我走去白宫,拐弯的地方实在太多,我还是没有记住路怎么走,但我们的确是到了白宫。网吧的斜对面居然聚集了好几个人,那里是凹进去的一户人家的门口,但是大门紧闭,好像很久都没人住了,现在那里被人拉了一条彩灯,好几个人蹲着或者坐在那里。
满哥走过去那里跟他们打招呼,原本坐中间那个染成黄毛的站了起来,他脸色很温和,就算是染了黄头也看不出有什么流氓气息,更像是个出去打暑假工的邻家大哥哥。他旁边倒是有一个头发长长的家伙,用一种带着笑意的表情看着我。走近了以后发现地上地上有几瓶喷漆,还有几罐饮料。
“怎么好几天没见你了。”
“前两天打工去了,妈的。”
“打什么工,做大神不能打工的。”
“哎哟,你以为我是你啊,有一群小弟供着,我不打工就要饿死的。”
“我可没有小弟啊,”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也不知道他们干啥都到这里来。”说着他看了看我,“倒是你,看来是新收了一个小弟啊。”
“诶,认识一下。”满哥看看我,“这是阿仲,白宫这一片的红人了。”说着瞥了瞥他,“关照一下我的兄弟。”
他这会儿倒是没再说什么,看着我,“打算来这里混的?”
我抿着嘴,没有说话。
“哑巴啊,你找了个哑巴。”长毛笑意吟吟地说道,我觉得他有些帅,很像那些摇滚乐队的艺术家。虽然是调侃,但脸上没有周围其他人那些隐藏的不善的气息。
“没有,来这里玩玩的,体验一下,这不今天刚来嘛,人比较怯。”
“哪里认识的?”
“打工的时候,睡一个宿舍的好兄弟,就他后面还跟我一直联系。”
“这样,是不是喜欢你啊。”
“是,我人格魅力……那个谁呢?没见到。”满哥在阿仲左边看了一圈。
“他啊,不就那样,见首不见尾的。”阿仲笑笑。
……
满哥没有说我是上大学的,我内心一万个感激。
“有啥事就找我。”阿仲瞥了瞥我,表情有些严肃。
我只好点点头,满哥又跟他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带着我往网吧那里走去了。
“满哥,他是什么人啊。”
“啥人,地头蛇咯。”
“那你还让他关照一下我。”
“怎么啦,对人家有意见?”
“他染了那么个黄头发。”
“染黄头发就是坏人了?”
“没有,只是还带着一帮小弟,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
“要是你在这里出了啥事叫警察,人都凉了。”满哥说着笑了起来。
我只好重重呼了一口气,“这里不会出啥事的。”
场地又神奇地变成了红砖,那个穿着校服的网管回头看到了我们,朝我们挥挥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我觉得心里一阵暖意。
“诶,老哥,又来这里上网了?”校服小哥却是看着我。
“你想的倒美哦,一天来你们这里消费两次。”
“消费两次没什么,消费五六次的都有呢。”
“我带我兄弟来转转,他说对你们网吧很有感觉。”
“那不用说吗,整个三和,谁不知道我们网吧是著名设计师设计的。”
“什么设计师,就当初你们老板被人骗了,卷了钱走了,自己给偷偷盖好了吧。”
“妈的你让我舅舅听到不踹你一脚。”
“瞎说!我和你舅舅也是好朋友了。”
“那我怎么看到上次他想打你。”
“上次,上次不是我不小心喝了他半罐蜂蜜嘛……小事情。”
“嗬,都跟你说了那是新买的了,喝了他准会生气,你还不信。”
“算了,不说这个了,今天是带我兄弟过来你这边逛逛,算是以后也给你介绍一个长期顾客了。”
“哦,他啊,我知道,今天下午的时候还聊过。”
“是,以后大家就都是好兄弟了。”
“你叫我小白吧,我姓白。”
“我叫陈仰,你好。”
我们互相点了点头,他从柜台里边搬出两张椅子给我们,我们坐了下来,满哥拉出一根烟来抽,还扬了扬,他摆摆手,虽然这里不是抽烟区,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可见他已经习惯了满哥在这里抽烟。
过了一会儿满哥说道,“你们先聊会儿,我去看看阿福。”
“你说那个胖胖的吗?”
“是啊。”
“你走没多久他好像就走了。”
“怎么可能,我充了好几个小时呢……”满哥站起来,朝里面走去。
“诶,你坐过来一点啊。”
我看了看他,坐了过去。
“要不要玩我的电脑,我还有半小时时间。”
“什么半小时。”
“换班啊,九点钟就换班了。”
“早上几点开门?”
“门是一直开着的,我早上是七八点过来换班。”
“你一直上白班吗。”
“没有,这个月轮到我上白班。”
“所以网管有两个是吧。”
“还有我舅,他也是后备网管,有时候我们有人请假了他就来接替一段时间。”
“你舅是这里的老板?”
“算是吧,但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合资的,算是合伙人,只不过另外两个人几乎不来,我舅差不多算是这里的管家。”
我突然对刚才满哥所说的被骗钱一事有了兴趣,但是没有说出口,毕竟才刚认识,我也不会去打探那种消息,只是双方寒暄一下就可以了,我更害怕他把事情告诉我以后问我的事情,那样我就难以逃避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满哥从里面冲了出来,嘴里还骂着什么王八蛋,然后就走到了门口外面去打电话。
“他怎么了?”
“肯定是找不到他朋友呗。”
“那他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你过来看下这个。”
我觉得他有些烦,但还是把椅子挪了过去。看到他在玩一个2d的游戏,心想好幼稚。
“你帮我看下,这是个解谜游戏,好像需要再找一个钥匙才能开门,但是我找不到。”
“你直接去找攻略不就好了,这种网页游戏随便查一下就好了。”
“这不是网页游戏,而且是新出的,也没有攻略。”
“那你在哪里玩的。”
“steam啊。”
我一听是steam的游戏,马上凑了过去,只可惜我看了半天也是没有头绪。
满哥踱步回来了,嘴里骂骂咧咧,问他怎么了,他说去到那个机位发现换了个人,结果一问发现是有人便宜租给他了,打电话给阿福,打了半天结果他在睡觉,迷迷糊糊说自己刚通了个宵,又玩了一个白天实在是太累了,于是就把位子卖给别人了。
“他好像是上了一个通宵和白天,看他今天喝了好几罐东鹏。”
“妈的那他一开始怎么不说。”
“说了你那位子也不能退啊,还不是要给别人。”小白说道。
“咱们走吧,去吃个宵夜就回去。”
我们一起出去吃了麻辣烫,尽管网吧外面就有几家手推车小吃,但是基本没有位子,或者店家就准备了几张矮脚塑料椅子。满哥还是拉我回去美食街那里去吃。越往里面有正规门面的店越少,大部分的店只是在路边摆了一辆小推车,或者外加几张矮脚塑料凳,跟网吧附近那些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一路上满哥却说这里比那里好吃太多。
麻辣烫上面贴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三块钱、五块钱、八块钱,我凑上去问了句有没有十块的,老板摇头说没有十块的。
满哥叫了两个五块的。泡面碗那么大的碗里浮着一层红油,一下子就闻到了麻辣的味道,靠近又闻到葱花的味道,用一次性筷子搅出黄油下满满的一碗蔬菜,还埋有一个蛋和两颗牛肉丸,五块钱真的能吃到这么多吗,这让我有点疑惑八块钱的会是什么。
满哥看我在那里搅了半天不吃,以为我不喜欢吃,就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吃辣,我说不是,我只是想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五块钱居然有那么多东西,满哥笑笑说吃吧,你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身体埋入黑黢黢的旅馆正门的一瞬间,脚步不禁往后撤了一步,满哥没有注意到,我不禁又往前跟上去,仿佛本能一般,脑海里被那床被子和床褥缠住了,甚至萌生了一个去买新的被子以后随身带着的想法。
那些被子摸起来已经没有那么黏糊了,或许是我手上沾有星星点点红油的外加全身裹挟着麻辣烫味道的原因,外面天气实在是闷热,不盖被子或许也没什么关系,头顶上有两个风扇,但却不是网吧那种大风扇,而是小小的,沾满灰的叶片呼呼呼扇着,风力并不强,不少人都是只穿着一条内裤躺在床上,即使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八个人里面有一两个已经睡着了。房间依旧有股子怪味,不过待久了也就不是那么明显了,脱下鞋子后,因为靠得近的关系,自己的味道才是最大的。
每张床的靠墙一侧都有一个插座,这倒是对我们很方便,可以直接给手机充电,不知是不是插座老化的原因,特别难插,以至于我必须大力地摁进去,那一瞬间怀疑自己的插头是不是断掉了,发出了一声凿墙般的巨响。
满哥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也是只穿了一条内裤,身上挂满了水珠的样子,头发也湿漉漉的,我有些勉强地问他用不用把毛巾借他擦一擦,他说不用,直接就躺了下来,那些水珠一下子滴到了席子上和地上,在他坐下来的地方化成了一个印记。
他又站起来,问我有没有纸巾,我问他是不是要擦头发,他说是要擦一下耳朵里的水,他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我连忙把脸扭过去,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他似乎明白了我看到了什么,还笑了笑,就站在那里把纸巾卷起来掏了掏耳朵,我问他为什么不走开,他笑眯眯地说在等我给他一条内裤,我踹了他一脚,不过没有踹到他,他走开了。
“你裤子和衣服晾在哪里了。”
“厕所的窗户下面有钩子,可以把衣服吊在那里,一晚上就给风吹干了。”
“啊,那会不会挂不稳掉下去。”其实我想问的是挂那里不怕被人偷走吗。
“不会。”
“这么多人的衣服,那里够挂吗。”
“可以吧,有差不多是个钩子,今天除了我好像就只有一个人洗澡。”
“噢,你多带了一条内裤是吗。”
“没有,就一条啊,这条刚才洗了。”
“那不是湿的吗。”
“我拧的很干了,而且天气那么热,穿身上一会就干了。”
……
估计是满哥已经在里面洗了一次澡的缘故,厕所的那股子尿骚味淡了一些,但厕盆依旧脏的惨不忍睹,厕盆两边的凹槽处像是浸在臭水沟里面,地板是水泥的,而且因为不是很平整的关系,有些地方有点积水,不过水泥地板倒也防滑。
除了厕盆以外就一个水龙头和一个花洒,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颜色的桶。洗澡前我往窗外看了一眼,窗户下面的确有一排的挂钩,虽然锈迹斑斑,但看起来也还能用,看来是专门装在这里挂衣服的,毕竟房间里面没有阳台也没有窗户。从这仅有的一扇窗户望出去是一片褐色,那是对面楼墙壁的颜色,靠得太近以至于伸手就能摸到。
洗完澡以后我发现洗衣服的话需要洗衣粉,只好用沐浴露代替,在那个一言难尽的桶里面泡的时候我尽量没有让衣服沉下去,因为桶底摸起来很黏,不知道积攒了什么污垢,我就用手托着,把几件衣服反复搓洗一下就拿了起来,要是有一个洗手盆的话我是绝不会在这洗的,这期间我庆幸没有人跑过来要大便,洗完之后拧干,把它们挂在了外面。
回来以后灯关了,摸着黑回到了床上,觉得被子更脏了,幸好我已经推到一边,今晚也不打算盖被子,悄悄地问满哥怎么就直接关灯了,靠近才发现他头枕在双手上,已经睡过去了,但还是醒了来,告诉我这里就是十一点直接关灯了。我躺在床上,只觉得一整天下来的疲惫感像山一样涌来,但头脑却似乎很清醒,回忆着今天经历过的所有事情,这时候我又看到了上铺的床板,不禁笑了笑,侧过身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被冷醒了,手摸索着把一边的棉被拉过来盖在身上,什么味道都没闻到,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