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号晚上,她没去二姐家,住在了医院,她的病房里。
病房两张床位。
她的床靠窗。
临床睡着了,二姐在她旁边的长椅上也睡着了。
她看见了明亮的月。
病房在高高的九楼,月亮好像离她很近,月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
有那么一刹那,一个声音对她说:跳下去吧!
往窗外一跃!
她打败过无数生活中的困难,这次好像闯不过去了。
活着太痛苦!
她这辈子体会的滋味不计其数,突然她又体会了死的滋味。
当对现实无法承受时,人的本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死这时就是解脱。
既然是解脱,何惧之有?
病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清晰地看见云飞从门外走进来,绕过床头轻盈地走来。
轻盈地笑着问:妈妈你怎么了?
云飞站在她床边,带着旅途的轻尘。
拥抱着她,她在孩子怀里委屈地哭泣。
她说:妈妈想你了!
她的脸颊淌满滚烫的泪,她自己擦着擦着,云飞不见了,月亮温柔地看着她。
下午,二姐对助手说:她不签字我给她签,没商量必须手术。
二姐的理智显得冷酷。
助手说:不行,必须她本人签。
这就像签字画押,命运对她的裁决,必须她亲自签。
她又站了在助手旁边。
拿起笔签字,有十多张,像早晨上班签到那样。
签完这份,她还要签一份。
签这份前,助手简单的和她沟通,只是说:“你的腺体摘除后,就像男人一样平了,我们会在你身体特定部位取肉,你自己的肉,根据对称性再填充回去。
这叫自体移植,切除手术后同时进行这个手术”。
她点点头。
“但这个需要毅力”。
他说的比较委婉,就是很痛苦。
她想到安徒生童话,巫婆说:“你的尾巴变成脚后,走路会像刀割一样疼,你可要想好了。”
美人鱼流着泪点点头。
她为了自己重新拥有尊严,她又点点头。
她本不知道自体移植,是一个年轻女助手,轻声漫语地对她说:“我们可以重塑啊”!
多少医生一切了之,多少患者无奈接受。
只要活着残缺就残缺吧!
她们这样安慰自己,而且表现的也很达观。
真实感受只有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言说的痛。
活着恰恰是延长这种痛。
伤口好了,心理崩塌了。
多少个午夜梦回,要独自面对,多少嫌弃的眼神要视而不见。
今后人生只剩破碎。
为了让自己不承受那摧残心灵之痛,她选择了一条美人鱼变双脚的路。
像美人鱼切割鳍翼,她的身上将接受一刀又一刀。
她比美人鱼幸运,她挨刀时会打麻药,这是人类对自己的慈悲。
2018年5月23号下午,她仔细地编了两个光滑的大辫子,手术时后脑勺就可以放平了。
她坐在病房床上等,病房外护士叫她名字,“章红梅”。
她知道,到她了。
她走到门口又转回身,进了卫生间,把门锁好。
洗手池上是一面宽大的镜子,她在镜子前解开病号服。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现在是完整的,最后看一眼完整的自己吧。
她抚摸着即将离开她的那个病体,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没能保住你,对不起!
你功劳赫赫,为我哺育儿女,完成使命了,却病了。
为了我能活下去,我必须放弃你!
对不起!
她即将走向手术室,想起平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现在的问题比,实在不值得一提。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被护士领着走,手背上依然挂着点滴,不知谁给她举着药瓶。
大姐,二姐,妹妹和大哥,跟在她身边。
她不记得路,路线像迷宫似的,看到写着手术室的红字,知道到手术室门口了。
家属止步。
她自己跟着护士往里走,那是个宽大的厅,靠墙有一条长椅。
护士到里面通报去了吧,她坐在长椅上,手上依然挂着点滴。
那姐三儿凑在门缝看她,后来她们说看她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她们都哭了。
护士出来,她被带进去了,亲人都在外面,这里一切她交给了医生,她的病她的命!
点滴在门口拔掉,手背流出一滩血,她没管,一会的伤口更大,这算什么?
她用流血的手签字,确认进来的是她。
她回身时,看见了主任,就是这个主任给她动刀,主任像个猴子似的蹲在后门那里,正在看手机。
见她进来,与她对视一眼,目光很特别,她看出了主任很紧张。
手术床很窄很高,那是她不能逃避的地方,她躺下来时,看到头上很多灯,很亮不刺眼。
四五个医生在床边闲聊,其中就有那个白脸男助手,他在这里。
麻醉师问了她的名字,和蔼地说:“我们就是睡一觉好啦。”
这态度都是用那啥买的,二姐都打点了,唯独没给男助手。
麻醉师把个东西填进她嘴里,然后给她扎针,不知扎哪里了,很疼,一股刺激的力量清晰的顺着胳膊往头上来,到肩膀那里,她渐渐地意识模糊。
灯光看不见了,她陷入黑暗里,没有时间概念,没有感知,什么都没有!
她变成了一具肉体,被医生用刀切割,切割下坏组织。
为了她更长久的活着。
这叫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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