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阴雨天，很烦躁。
中午下了班，和年轻同事一起去嗦酸辣粉。那粉店在我们办公的xx广场南邻城中村里，店很小很难找，因为口味地道，踩着泥水也愿意去。
连嗦三碗，辣劲儿祛走了潮闷，舒畅了很多。
回去的路上，一个年轻同事问我：
“咱们广场那些沿街商铺一直空着吗？”
“是呀，空了快十年了。”
“便宜租给这些城中村的店子不行吗？有空调，也不怕下雨，吃饭多方便。”
“人家熊总不愿掉价。”
“闲着不也浪费了？少赚点不行吗？”
“人家不差这点儿钱，面子更值钱。”
“这是不就和历史课本上写的一样呀，宁愿把牛奶倒掉也不给穷人喝。”
“可能吧。”
我们回到空荡荡的广场，在地垫上使劲蹭掉泥巴。
当年这里繁华极了，一楼全是大牌奢侈品，名包名表珠宝化妆品，俊男靓女熙熙攘攘，后来生意被抢走，这里又成了各种教辅机构的集中地，英语、奥数、美术、声乐、书法、编程等等等等，从娃娃卷起。去年情况大变，教辅全部关张，现在只剩下一楼这家少儿击剑中心，占据了中央大厅，用围栏圈出场地，每天下午放学后，小朋友们穿着一身白衣，拿着剑互相扎，费尽心机扎对方要害，扎到了就兴奋的尖叫。
我们走进电梯，按下3f。这部电梯当年上过报纸头版，它是我们市第一部全玻璃观光电梯，造价数百万，这对那个年代的人们来说很不可思议，记得刚开业的时候，这部电梯前排了很长的队，一直排到大门口，很多人不是来买东西的，是专程来体验这电梯的。
电梯平稳启动，平稳上升，没有一丝异响，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和新的一样，不像现在新出的电梯，用个两年就开始出现抖动和异响，这种良心品质越来越稀有了，无奈太卷，这部如奶油般丝滑的好电梯如今只能服务我们几个人，每天只是上下几次而已。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们精心打造的海鲜星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局？
坐到办公桌前，丝毫没有心思工作，我又开始胡思乱想：
元宇宙会不会也出现重复建设问题？现实中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房子实在太多，空置率太高，商场写字楼也一样，这个路口就有三座大商场，我身处的这座已经凉了多年，对面两座柜姐比顾客多……原来市中心挺热闹，后来城市摊大饼，年轻人们被高房价逼退到郊区，市中心不热闹了，许多小面馆、小书店、小花店没了客源，陆续关张，烟火气越来越淡……摊大饼不就是为了发财嘛，里面包藏着各种空手套白狼的发财门路，例如工程层层转包，一转手赚上亿，一滴汗不用流，一点儿风险不用承担，谁不馋？熊子也馋，他之前拉着我杀进那个圈子，发现没那么容易，要拜把子称兄道弟，各种俗套做尽，关键还要能喝酒，飞天茅台整箱喝，每次都喝个半死，三四天缓不过来，最后我俩向现实屈服了，确实不是那块料，还是老老实实搞地产吧……如今元宇宙也出现了很多空手套白狼的发财门路，例如虚拟货币、虚拟土地、nft等等，而且比城市开发套白狼容易多了，元宇宙这张大饼更容易摊凉……宇宙里的食物不是必需品，算精神消费，像古玩字画，天生排斥穷人，等奇点之后真的可以品尝了，会不会成为富人的专享？即使最家常的辣炒嘎啦，穷人会不会消费不起？这种事在现实里多了去了，只要能炒，富人一概不会放过……事务所这帮年轻人常年加班，年纪轻轻累出一身病，他们买不起自己设计的房子，现在设计海鲜星，到时他们能消费起？……前天看了科幻剧《上载新生》，剧中那些移民到元宇宙的穷人看不起风景，结不起婚，甚至买不起完整身体而无法做爱，照此想象，未来很多人也买不起舌头，买不起味觉，饮食男女与我们绝缘，幸福快乐与我们绝缘，我们只能如草木般呆立旁观……我们正在将现实生活映射进元宇宙，不能将现实中的弊病也映射进去，这会让元宇宙像现实一样无奈，甚至更无奈，那还能去哪里建造理想世界？……应该找熊子谈谈，调整一下海鲜星的商业模式，应该共享化、公共资源化，还要有收益，否则干不下去……这样行不行，把海鲜nft的财产权和使用权分离，只拍卖财产权，不拍卖使用权，将使用权公共资源化，由海鲜星运营，食客随意点海鲜，按数据流量付费，nft财产所有者从流量收入分成，这样可以避免某些海鲜和天价nft头像一样，成了极少数人的专享……但是这么操作，海鲜nft很难拍出天价……熊子说细水长流是穷人的思路，他能对流量分成感兴趣？怎么说服他？……楼下传来一阵阵尖叫，小朋友们又开始击剑了……心烦意乱，走！
纠结了好多天。
感觉必须和熊子谈谈。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我的甲方，熊子从小叫我哥，实际上他才是哥，已经习惯了听熊子摆布，虽然我是这个新公司的执行董事和第二大股东，但熊子出资远远比我多，他是绝对的大股东，依然相当于甲方，这让我如何开口？
犹豫了一天又一天，憋得难受……我到底怕什么？不就是怕得罪大股东嘛，不就是怕被踢出局嘛，不就是怕自己投入的钱和时间全都打水漂嘛。
鄙视自己更难受，去！
周一早上
我没预约就直接来到熊子办公室，穿海军服的女秘书说熊总在开会，让我进去等，她带我穿过熊子那间空旷的大办公室，推开伪装成书橱的暗门，进入内室，扑面一股呛人的檀香味，我走到茶桌上坐下。这间内室专门接待亲信，四周墙壁挂满唐卡，供桌上焚着香，都是他老爹留下的，熊子只做了一个改动——把主人座椅上盖的虎皮铺到了脚下。眼前这茶桌是一整块金丝楠瘿瘤根削出来的，瘿瘤纹理像千沟万壑，看得我心里发躁。女秘书端给我一杯咖啡，坐到我旁边，翘起腿抽电子烟……
熊子来了，谈话开始。
我说得拐弯抹角，说得啰里啰嗦，熊子有些不耐烦，时不时看一眼手机……说到关键的地方，我竟然紧张得心慌，在心里狠骂自己窝囊废……熊子听明白了我的意图，冷冷地说：
“穷人吃不起只能怪自己无能，怪不着我。”
“怎么怪不着你？！”
憋的火窜出来了，开始和他掰饬，话越说越难听，女秘书起身出去了……
回到家，呆坐沙发上，怒气还没消，忽然收到董秘的微信，通知我交接工作，由副总（熊子的远房亲戚接替我的职务。程序不合规，但懒得和他们叨叨了。
过了一周，董秘通报股权变更，熊子将xx广场作价39亿元入股这个公司，我的股份被严重稀释，虽然还是第二大股东，实则已是蚊腿股。
大光哥之前也投了资，也被稀释成了蚊腿股，好在没损失我这么多时间精力。他约我到家中小聚，我们难兄难弟喝个小酒。
~
一进大光家的门就直接上了餐桌，嫂子从厨房出来寒暄几句继续忙活，大光陪我坐下，一起吃炒花生米。有四五年没来了，屋里的陈设没怎么变，餐厅一面墙上挂满了宝贝闺女的照片，说是三年没回家了，在留学，想回也回不来。
“我们都是养生的人了，就不喝高度酒了昂，喝我自己酿的这个桑葚子酒！”
“好！”
“来，补肝益肾，安神养心。”
“好！”
“丝瓜炒鸡蛋来啦！”
“谢谢嫂子！”
“客气什么！”
边吃边喝边聊……嫂子又上了一道家烧海鲈鱼……又上了一道青椒炒肉……又上了一道貌似年糕的菜，大光神秘兮兮的说：
“你尝尝这是什么？”
夹起一块，很弹很滑，不是年糕，入口一尝，很嫩很q，只有生抽、小米椒、麻油等调料的味道，食材本身似乎没有味。
“魔芋？”
“不是，是海里的。”
“鹿角菜？”
“不是。”
“水母？”
“不是，告诉你吧，这是翻车鱼，人家办喜事要吃喜馒头，咱们翻车了，要吃翻车鱼，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真没吃过。”
“渔民不捞这种鱼，一是没有味道，二是翻车不吉利。”
“怎么搞来的？”
“你嫂子之前去韩国，那边吃这个，胶原蛋白含量很高，没有脂肪，没有腥味儿，也没有过敏成分，就成了美容养颜食品，这么一想还真比燕窝好，你嫂子回来之后还想吃，我就托在科考船上工作的同事给捞了一条小的，九十斤，存冰箱里吃半年了，你嫂子听说咱俩翻车了，就让给咱俩一点儿。”
“谢谢嫂子！”
“嘿！再客气把你撵出去了！”
“好好！”
“来，吃！”
“好！为什么叫翻车鱼？”
“它经常翻仰在海面上晒太阳。”
“晒太阳？”
“增加体温，好去深海觅食，可能也为了晒死寄生虫，经常躺在海面上一动不动，非常好捞。诶！躺平！它真是躺平的楷模！”
“哦？”
“你看它什么本事没有，没有大尖牙，没有厚鳞片，肉里全是胶原蛋白没有劲儿，游得很慢，所以总是任人宰割，它没有痛觉，随便咬，随便啃，外号海洋大饼，这不就是彻底躺平嘛！”
“啊，这么菜为什么没灭绝？”
“没鲜味儿是一方面，主要是能生！一次产几亿个卵，是最能生的鱼，上了吉尼斯，生生不息，吃不完，啃不净，诶！好像社会底层的人也是这样，任人宰割，越穷越生，多生娃是生存策略，看谁笑到最后。”
“啊……为什么熊子生的娃比我们多？他犯规！”
“哈哈哈哈……其实熊子没那么坏，他就是在商言商，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也知道，熊子这孩子天性很善良，没什么坏心眼儿。后来他老爹把他送进剑桥商学院，学的就是怎么把别人的钱都装到自己兜里，他只是个好学生罢了。现在接班儿做了商人，也要敬业嘛，是不是。”
“是啊，他是被资本彻底改造了。”
“他小时候就是个可爱的熊猫宝宝，后来长大了，把白色的部分全染黑了，这不就成了大黑熊了嘛。”
“哈哈，吃人的大黑熊。”
“再给他抹个腮红，他就成铁憨憨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咱们是不是有点儿太啊q了？”
“啊q怎么了？啊q是一片儿药，该吃的时候就得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