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提蒂眼前的昏黄火光摇曳,手指断裂处传来的剧痛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但同时这种剧痛感也与那种困倦感做着抗争,叶提蒂用右手轻轻抓了抓右边那个少年的肩膀,然后那两个少年轻轻用力扶住叶提蒂的腰,将他扶坐了起来。
叶提蒂强撑着,将背靠在了栏杆上,他用右手摁住了肚子,因为那种饥饿感让他感到相当糟糕。
坐在他对面角落里的,是一个满脸都是血迹的女孩。
叶提蒂闭上眼,那个女孩悄悄地将手伸进了内侧衣服口袋,那个女孩用力的捏一下内侧口袋里藏的一块饼。
她似乎在犹豫着,是否将那块饼拿给叶提蒂。
她刚把饼拿到了衣服边,又咬咬牙,将饼给塞了回去,然后女孩裹紧衣服,蜷缩成一团。
叶提蒂的耳边传来了沙哑的歌唱声,歌声从他对面的牢房传来,声音很有力度,然而也避免不了带上隐隐约约的哀伤。
“我挚爱的边城啊,
你是土地,你是河流,
是我种下青青瓜儿的地方。
五月清晨我摘下一只青青的瓜*(1,
青青的流进你温暖的胸脯,
你慈爱地问我为什么,
要流着血,去推倒那厚厚的藤坝*(2,
我挚爱的边城啊,
那不是你为我而裂开的伤口吗?
主说:‘人人生来就是光芒’,
我挚爱的边城啊,
请你在我流干血的时候爱抚我,
告诉我,
‘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
歌声越来越大,是因为和着唱的声音越来越多。
叶提蒂的耳边,传来了各个牢房内的和声。
稚嫩的,低沉的,高昂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众人拍打手掌找节奏的,这一瞬间的恍惚中,叶提蒂看到了他对面那个女孩一边唱一边抹着眼泪。
手上传来的剧痛并不能阻止那种困倦感的侵袭,叶提蒂时不时地被旁边那个少年推醒,然后猛的晃过神来,但又再一次不自觉的困倦起来。
这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左边那个少年问他:“哥们,你原来是哪个府上的?”
叶提蒂敛起力气,回答他说:“卡德,我原来是卡德府上的奴隶。”
那个少年似乎想得出了神,楞了一下才接过他的话,“我原来是芬迪老爷府上的,芬迪老爷是个好人。
他从来都不会像别的贵族的那种,把我们奴隶当畜生看,他派人教我们认自习书,我的名字就是他我取的。”
叶提蒂看向少年时,手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在停缓后又清晰了起来。
叶提蒂已经很久没喝水了,他咳嗽了几声,想要润一润干哑的喉咙,“后来你没在他府上待下去吗?”
“我是新党的预备兵,在集结的时候被命党抓了,然后被送到这里来,”少年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不后悔,帮芬迪姥爷打探情报,要里应外合。
所以我就答应老爷,出城去协助他。我还差两个星期就可以转正了。真的,在城外新党那里,和这里完全不一样,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不是。”
是啊,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不是,连人都不算是。
叶提蒂闭上了眼,用劲向后靠了靠,背后铁栏杆靠在光裸的后颈上,传来了冰凉感。
就这样,在剧痛,舒缓,剧痛,舒缓……不停的循环中,叶提蒂混混沌沌,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喉咙中传来的灼烧感,和腹中传来的饥饿感,使他越来越不能抵抗那种困倦感。
叶提蒂不自觉地握紧内侧口袋中的那面碎镜子和那枚石子,他睁开眼,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沃勒就在他的面前。
手指上突然间传来了被挤压的剧痛感,叶提蒂猛地从恍惚中又一次惊醒。
刚才和他说话的少年倒在了地上,压住了他的手指,叶提蒂忍住疼痛将手指迅速抽出。
血又一次溢了出来,那个少年浑身抖动着,撕下几块布递给叶提蒂,叶提蒂看到少年疯狂颤抖的手。
那个少年还未将布条塞到叶提蒂手中,就直接瘫坐在地上。
他浑身都开始疯狂抽动,然后开始大声地说着一些没有任何逻辑的话。
叶提蒂捡起他递来的布条,迅速将手上的伤口再次缠住几圈。
牢房内的其他人也扑了上来,去摁住那个少年,只见那个少年双眼翻白,头部疯狂的上下抖动。
叶提蒂右边的那个少年用手捂住那个抽动的少年的后脑,防止他太过用力的向下砸去。
然而就在这时,叶提蒂听到了一阵奇奇怪怪的碎碎念声。
在牢房的走廊中,一道血红色长袍身影飘过,然后是铃铛的叮铃声。
叶提蒂觉得脑袋中就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他完全感觉不到痛觉和其他不适感,只觉得脑中只剩下了一片混沌,叶提蒂用力的想要让自己略微清醒一点,但是却控制不住地向昏睡之感陷去。
“要睡过去了吗?”
他手中捂紧的碧绿石子闪起了微弱的亮光,破镜也闪起了一瞬的猩红光芒。
破镜上浮现中州文字,
“我的手很痛,在这个地方我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要睡着,但是我不能睡着。
神啊,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叶提蒂的眼前好像闪出了一阵刺目的绿色光芒,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被一阵微风轻拂,困倦感瞬间消失。
叶提蒂迅速回过神,却听到了牢房内刺耳的惨叫声。
牢房内的七个人中,有三个人现在都在浑身抽动,并且开始胡言乱语。
那阵铃铛声似乎将他们全都弄得精神失常了,而且不仅是他们的牢房,周围的牢房中全都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然后液体地听到了脚步声。
身着黑铠的士兵,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串又一串的铁链。
他们走进各个牢房,将那些浑身抽动的人锁住脖子,然后拔出了黑色长剑。
叶提蒂对面那个女孩,再次蜷缩成了一团,捂住眼睛不去看。
叶提蒂就这样看着左边的那一个少年和他一旁的那个兄弟,被身着黑铠的士兵一剑刺穿了心脏。
视野中是完全的血红。
鲜血喷涌而出,喷得叶提蒂浑身都是血,叶提蒂刚刚有些清明的大脑,现在又只剩下了一片的混沌。
他大喊出声,一个撕裂的破音后,没有一点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
叶提蒂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疯狂涌出,和满脸的鲜血混合在了一起。
叶提蒂疯狂的用双手抹去脸上的血液和泪水,血液滴答滴答的,落的一地都是。
然后那些士兵拖着不再抽搐的一具又一具尸体,向牢房外走去。
叶提蒂耳中,现在只有血液的滴答声和铁链摩擦的刺耳声音。
时间像是停住了一样的死寂。
又一批士兵进入各个牢房,送进来了一大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混合煮成的冒着热气的“粥”。
黑铠士兵向大盆内随意丢下几根勺子,然后走出牢房,重新将铁栏杆锁上。
“饭点到了,快吃!别给老子饿死在牢房里!”
叶提蒂呆住了许久,然后控制不住地拿起落在那个盆中的勺子,缓缓地舀起盆中的食物,然后一勺一勺地顺着眼泪送入口中。
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对面的那一个女孩,也默默拿起了一个勺子,舀起了浮在上层的清汤,她每喝几口,就又缩回角落里去把自己缩成一团。
叶提蒂胡乱地吞吃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下去,略微压制了一下那种灼烧感和饥饿感。
口中的咸腥味和血液的味道再次回来,让他忍不住地咳嗽。
这一咳嗽,又牵引到了手上的断指刺痛一下又一下的捶打着他的大脑。
叶提蒂咳着咳着,干脆直接瘫倒在地上,他侧靠着栏杆,也蜷缩成了一团。
剧烈的咳嗽中,叶提蒂竟然笑了出来,在这疯癫的状态下,眼泪一股又一股地从他的脸庞滑落。
滴答滴答声。
*(1(2均出自边城区广泛流传的新党革命歌谣,由边城区的奴隶和贫民在加入新党革命后改编命党宗教童谣而来。
(1(2均指代最早一批奴隶反抗斗争中命党集体坑杀奴隶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