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和泣血楚山下,
孔明躬耕南阳时。
王公狼狈争和璧,
英雄潜身待谁识。
陈玉握了握几次拳头,终究是喜怒不形于色,说道:
“谢礼已毕,夜色已深,陈某便不打扰各位休息了。告辞!”
他将东西全部交给塔露拉,向她拱手拜别,然后牵了坐骑,头也不回地走了。
塔露拉瞪了科西切一眼,忙追了上去。
“喂,等等,走那么快,东西都忘了拿。”
陈玉停下脚步,塔露拉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将一包热食塞他怀里。
“猜到你有可能会来,特意准备与你同享,可惜你去意已定,只好全给你了。”
陈玉眼睛有些热意:
“姐姐有古孟尝君之风,玉在此谢过。”
“谢你个头,三两句离不开谢字,还不赶快拿好,免得凉了。”
塔露拉将他送出营地,复行百步,才和他分别。
随后她回到营地,依照惯例忽视了科西切,摆明态度不想听他的废话,取了便宜弟弟的谢礼便欲离开。
科西切也习惯了,随她去吧,反正她最后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但他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女儿,那报纸上写的何物?”
“是你的死对头——魏彦吾的报道,怎么,你想看?”
塔露拉扭转头颅,非常及时地将科西切的扭曲神色捕捉到眼里,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所住帐篷,连灯火都不点,直接使用源石技艺照明,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报纸,似乎要在一夜之间历遍龙门9年的岁月变迁。
一夜无话,唯有连绵的纸张摩挲声响至天明。
第二日,塔露拉顶着一双大黑眼圈,强打起精神祭奠昨日阵亡的士兵。
她为每一位死者放上一枚金币,赎买他们奴隶的身份,让他们能有下葬的资格。
“愿你们的世界不再有战争。愿你们能以人的尊严骄傲地活下去。”
为了避免尸体被邪祟玷污,她选择以火葬的方式告别他们。活着的士兵们将手边的一切投入火中,野花,布缕,甚至是昨日的残羹剩饭。他们希望先走的人能吃好穿暖,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他们也能来迎接自己。
就像那个倒霉鬼一样,他的儿子肯定来接他了,你瞧,他还在火焰中笑哪!
干草和松枝开出暗红的花火,逐一蔓延到尸体上盛放,纯洁的红花将所有苦难化作尘烟,不再于世间留一丝疤痕。
科西切站在上风处,避免让尸油燃烧的焦臭味污了鼻子。
对一名棋手来说,棋子这种东西坏了就坏了,只要手握大权,何愁找不到新的?哪怕是用买的,也有大批士兵等着他使用。
只是棋子过于脆弱也是个问题,这些奴隶士兵只能当当挡箭牌,而他接下来要闯的是龙潭虎穴,这些普通人就不太够看了。
他手里已经有塔露拉这枚王后,也布置有一些暗棋。但还是缺少一些强力的棋子,战力略显不足。
这也是没有办法,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豢养鹰犬的人,一经发现就被内卫满门抄斩,伏尔加河的鱼都被喂胖了不少。多亏他深谙蛰伏之道,始终韬光养晦,才能在皇帝身边安然度过9年时光。
但这也导致,他几乎就是一个光杆司令,连一个小小的伯爵都比他这个老牌公爵强势,这也许就是被赶出龙门的代价吧!
昨天那个年轻人还有点本事,但他是卑鄙的炎国佬,又是一个低贱的行脚商人,前来攀附于我却还摆一副架子。什么东西,连哥萨克都不如!至少他们看到金钱就会摇尾巴,用着非常趁手。
思及此处,科西切已经明白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女儿,已经8点了。你的朋友早在天色未明时便已启程,丢下你一个人走了,估计已经入了城市。”
“他是行商,着急赶时间入门禁。可你有何急事,去履行钦差职责,为瓦连京排忧解难吗?”
“陛下授命与我,自然责无旁贷。而且我们早些走,也能减小被贼匪盯上的概率,你也不想昨天的惨剧重演,对吧!”
塔露拉被他说动,也不再拖延,结束祭奠仪式,命令士兵整队出发。
车行渐远,很快,连焚烧的焰火也看不见了,唯有孤烟直上,通彻青云。
……
车粼粼,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自从移动城市群被堵在乌拉尔河西岸后,各地行商闻风而来,城门出入车马络绎不绝。
毕竟移动城市不能生产工业原料,以前他们还在乌拉尔山大搞开发时,不需要考虑原料来源。但时过境迁,现在他们与第三军团的僵局悬而未决,为了增加谈判筹码,瓦连京等贵族决定暂开工场,恢复城市生产机能,传达“即使不回冻原,我们也能在西边生存得很好”的讯息。
谢列克也进行了类似的秀肌肉操作,将驻守部队从连级提升到了营级,展示“不管你演得天花乱坠,老子就是吃定你了”的姿态。
若不是团级以上的调动需要皇帝调令,增派兵力还会更多。
类似的政治作秀也让双方后勤压力大增,商人们看准时机,向双方兜售物资撮取利益。有些灰色商人甚至将移动城市的工业产品撕掉商标,然后走私卖到第三军团,属实是胆大包天。
如果不是移动城市旁边就有河,他们恨不得将水都拿来卖钱。
当然,这钱要是真的好赚,就不需要“行人弓箭各在腰”了。
在瓦连京城南部正门,城门令照例辛勤巡视。这倒不是他生性勤恳,毕竟在移动城市迁徙时,他整日都在酒馆厮混,从来不去岗位。但是最近来的行商都带着值钱货物,他能借着查税的由头光明正大地索要贿赂,所以才会为了城市安全义不容辞地在雪地里坚守。
他又收下一枚银币,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公爵头像。忽然光线一暗,他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两米高的巨汉站在面前,此人身穿一件大斗篷,斗篷里鼓鼓囊囊,腰间还别一把大斧,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身份证件何在?”
来人递上一片硬纸,城门令接过来查看,除了纸背粘着一枚金币,上面没有任何讯息。
“原来是伊万老弟,快进去!”
“伊万老弟”点点头,正待进城,不料身后的人性格太急,便推搡他一把,提醒他赶快爬,别碍了道路。
这一推,只听得绷带挣断,斗篷里骨碌碌滚出一个球来。仔细一瞧,不过是一颗石灰腌过的首级。
?
城门令用尽平生最快速度,一把掀起巨汉的斗篷!
“你是?你是断头台——萨德!快,围住此人,他的人头值十万钱……”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巨汉使出一斧犀利的半月斩,身前身后两人躲闪不及,被斩裂胸膛,死得不能再死。
萨德虽然第一时间干掉了城门令,可惜,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情势紧迫之下,他当机立断,趁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抢步冲锋,竟是准备强行入城。
他势如疯虎,一柄大斧运转如轮,所击处甲盾俱碎。守门士兵哪里抵挡得住,越战越怯,死了五六人后竟四散而逃,教这凶人冲入了正门甬道。
然而,他还未冲入一息时间便退了出来,身上还中有数根箭矢。原来甬道里暗藏兵洞,内伏十余持劲弩之兵,刚才他冲得急切,又无盾牌遮掩,在劲弩攒射之下差点成了刺猬,不得不暂时退却。
但奇怪的是,他受如此重伤,身体几乎被弩箭贯穿,却依然健步如飞,身上连出血痕迹都没有。
他甚至有闲心思考,决定从城外行商那里抢面橹盾,再冲一次,定能成功。
然而,时间已经晚了,所有行商已经听到了萨德的巨大赏格,在金钱诱惑下,他们恶向胆边生。而且他们也不是陈玉那种独行侠,手底下都有护卫队伍,人手颇为充足。
有了倚仗,这些人胆子大得飞起。谨慎点的,排布枪阵,莽撞些的,张弓搭箭,远程近战齐上,摆明架势要以多欺少。
“奉维列斯之名,变幻神甲,加护吾身,不惧锋刃!”
面对围攻,萨德高呼神名,请神护佑。神明应许他的请求,只见他身上泛起一道道黑气,浑身上下坚如磐石,箭矢入肉,仅没半寸,枪矛捅刺,极难贯穿。
然后他揉身而上,以大斧护住要害,朝最近的行商卫队纵身一跃,欲避过枪阵,直接跳入敌阵正中心砍杀。
护卫队伍也不怵他,高举长枪,想将他挑死在半空。
不料萨德拧转腰肢,身体像龙卷风一般旋转起来,随后大斧奋力挥击,将下方枪矛齐齐打断。
但由于在半空使用武技,他无暇掌握平衡,便任由身体如落石般砸下。
石落水出,他这一砸砸趴了好几个人,硬生生砸出个缺口,滚落到商队马车上。
他随即爬将起来,大斧翻飞,跳进周围人群中贴身厮杀。手起处,骨肉分离,残骸遍地。
本来这些护卫队伍各自为政,就算萨德杀完一队,他还得费心思重新破阵。可是商人手下的护卫能有多少军事水准?这一队被萨德杀得胆寒,连忙跑到旁边队伍中避难,旁边队伍也害怕,忙向后面队伍靠拢。就这样你靠我,我靠你,渐渐混为一团,阵型根本无法维持,长枪弓箭等武器形同摆设,只能以短兵接身乱战。
若说如此,倒也不是全无胜机,若是配合得当,几回合就能把萨德捉住。或者并力向前,用人数堆死萨德也行。但是大家都惧怕萨德凶威,再加上队伍混杂指挥失灵,根本没人能组织大单位群殴,只能以数人自发为一组,打成了添油战术。
萨德对这种形势求之不得,采取以伤换命的搏命打法,一时间杀得兴起,连原本目的都忘记了。
就在城门口兵戈逞凶之时,一队车马慢吞吞地靠了过来。
为首的便是陈玉。他由于出发非常早,现在反而困意绵绵,便任由车马自主行驶,而自己枕戈待旦,先睡饱再说。
反正他已经用符纸控制驮马,限定行驶方向,无非就是没人照看,驮马走走停停,相对慢一些。但看在无人驾驶能偷个懒的份上,这点缺陷反而是益处了。
所以,直到听到兵戈斗争之声,他才悠悠转醒,茫然眺望之下,只看到一个巨汉被围在垓心,即使深陷重围,也不忘挥舞大斧,大呼酣战,凶悍异常。
“那不是断头台萨德吗?他一个赏金猎人怎么会在城门行凶?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算了,虽然他的人头值钱,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还是不要凑热闹了,另择一侧门入城吧!”
移动城市的城门没有东南西北之说,只有正门侧门之别,区别在于正门后是大道,可直达城内各处。侧门后只有小路,一般通往居民区,不熟悉城中地理的人很容易迷路。
陈玉只求尽快入城,毕竟郊野实在危险,而且他身上还有伤,经不起更多折腾。
于是他立于车上,举起哨棒,欲号令车马转向。
可是,他站得高看得远,发现正门后大批武装人员正在逼近,他便知道肯定是城内援兵赶来支援,想来萨德定然在劫难逃,便不再舍近求远,待萨德伏诛后从正门进入就好。
然而,由于萨德和人群混杂在一起,城内援军根本靠近不了。
援兵长官列维奇是哥萨克出身,一身流寇习气未改,见这些刁民阻拦自己建功立业,气得肺都要炸了。
要知道,萨德刚才杀了城门令,赏格已飙升到3万钱,连第三军团也发布电令,活捉萨德可立授上尉军衔。
哪怕是那位威名赫赫的温迪戈也不过是大尉军衔,这个赏格对于出身微寒的哥萨克而言,诱惑力可想而知。
于是他对这些碍手碍脚的家伙恨之入骨,下达命令道:
“投掷震爆弹,把萨德先放倒。”
下属质疑道:
“可萨德身边有那么多人,会不会炸伤他们。”
列维奇一鞭抽去,骂道:
“妈的!有那么多屁话!老子的震爆弹又炸不死人!你有本事去挨萨德一斧头,你要不死老子磕头叫你爹!”
下属不敢再言,纷纷举起震撼弹朝人群中投掷,顿时,似雷神发怒一般,人群中炸起巨响和强光,不论是萨德还是护卫都不再争斗,痛苦地捂住眼睛和耳朵,震慑效果出类拔萃。
甚至过犹不及。
商队大多以马车居多,驮马被巨响和强光一激,吓得瞬间失去理智,使出吃奶地力气挣脱控制。它们根本不管脚蹄下是否有人,只管乱踢乱踩,许多倒霉蛋被踢断肋骨,轻者惨遭重创,重者当场丧命。
有些驮马力气庞大,拽着马车就跑了出去。想想看吧,一两吨的物体朝你冲撞过来,你岂有活命之理,所以很多人顺理成章地被自家车马撞死,死得不明不白。
就连靠近过来的陈玉,也颇受影响。他好不容易操纵符纸控制车队,又不顾伤势操持弓箭,将冲过来的车马全部驱散,这才幸免于难。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踩踏事故才渐渐平息。然而,萨德却不见踪影,只有一柄大斧插在地上,配合周遭的惨状,强烈夸耀着主人的战功。
列维奇:“萨德一定潜藏在车队之中,你们所有人不得离开,需经过检查才能放行。喂,那边那个,你聋了还是怎滴!还不快过来!老子第一个查你!”
陈玉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援军这么凶残而且还不靠谱,他还不如花点时间绕远路哪!
不过他车上也没有过于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倒也不怕,理直气壮地上前接受检查。
“车队就你一人?”
“就我一人!”
“做什么的?”
“做生意!”
“做生意,怎么有这么多武器,还有好多珍货?没有门路可搞不到这些东西。”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这些东西,都是打杀了劫道之人得来的!”
“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倒也有颗好胆,行了,进去吧,兄弟!”
“谢兄弟!”
陈玉一抱拳,拜别这位哥萨克队长,入了正门。
只是在甬道中出于好奇,往左右瞄了一眼,却瞧见十余张劲弩瞄着他移动。于是他连忙加速,赶紧冲出甬道。
刚才他强行使用弓箭驱散马车,背上伤口再度裂开,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放心不下家当,便直奔马车车行,连价格都不砍,狠下心订了一个较贵的托管方案,乐得车行员工喜笑颜开,庆祝今日开门就宰了个冤大头。
为了避免车行搞出鱼目混珠偷天换日的破事儿,他忍住伤痛亲自将马车赶入库房,还留了心眼做了标记。
“嘶——痛痛痛痛痛痛,车行说给我拿伤药,到现在还没影子,我可是用银币付的账啊!可恶的吸血鬼!资本家!无商不奸!”
陈玉疼得受不住,只管嘴上痛快,连自己都骂了进去。一边骂,一边捶着马车,发泄心中不快。
这一捶,车底下骨碌碌落下一个黑影,把陈玉吓了一跳。依稀看去,似乎是个人影,身形较为矮小,留有长发,种族特征不太明显,而且似乎还在呼吸,是个活人。
陈玉正要问其姓名,却见此人“哇”的一声,张口吐出大量鲜血。
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凄厉的女声: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