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命亡,又把新婚夫君克死,她怎么还活着?
一听这磨人耳朵的话,画凝言甩手一剑狠力刺杀,刹时间一阵温热鲜血溅湿了后背。
回头一看,这是当初和她一起养鱼种树的百姓。
罢了,药医得了人命,医不了人心。
这帝都,是该换景了。
从今以后,黎郅国再也不是医药大国了……
今日是画凝言的第二十五个生辰之日,回忆过去,祸福相依。
……
……
画凝言一生中与两个人渊源最深。
一个身处银杏林,另一个身处红枫林。
一个是故事的源,一个是故事的尾。
一个是毕生所敬,一个是毕生所爱。
一个救得了她的命。
一个救得了她的心。
可谁知道,画凝言也不是生下来就被人按上“该死”的名头,相反,她出生那天,被称为黎郅国之福。
可那称得上福气的光景,也只是过了十八个春秋而已。
今日凉风习习,夏日正好,风淡云轻。昨夜方过暴雨,今日便是天晴朗、泥尘香。
昨夜王府血融泥雨,今日艳阳暖眼。宿命之事,此消彼长而已。
画凝言,十八之龄。不知昨夜红血入眼是为何故,捡残命于夜间奔逃。
她断剑持手,肌肤之处满是伤痕。眼泪落于颈上血中,心里一遍遍呻吟:“活下去……”
一处竹林小道旁,几人持剑而语。
“别追了,这是墨白山庄地界。”
“回去怎么交代?”
三五紫衣蒙面男子踱步不前,正愁无计可施。
“你们来这做什么,找死么?”迎面而来一男子,亦是一身紫衣,不过未曾罩面,头上顶一紫色纱帽。
“曹首领,她跑进去了。”一蒙面男子拱手回道。
“谁?”
“郡主,画凝言。”
“瞎了你的狗眼!”
追了一夜,心肺只觉劳损。未等蒙面男子喘息回气,便迎面接来一记耳光。
“咳!咳咳咳”蒙面男子未曾调整好呼吸,被这一记耳光扇的呛了一嗓子口水。“兄长!你!打我这么狠作甚?”
“别给我惹事,有人看见她被寒鸩坛的人救走了。”紫色纱帽男子咬齿呵斥一句,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竹林内。
画凝言提着那把断剑趔趄而行,不时回头而看,慌乱之感尽显于脚步杂乱。
她紧了紧掌心,握紧剑柄。腕上伤口出血,血顺势而下侵染指缝,她不知疼痛,只觉耳鸣不止,自己浊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萦绕耳畔。
喉间丝丝血腥压嗓,握着的断剑早已浑漫血污泥泞。眼前视线似暗非暗,虚弱无比,尽管如此,她仍含存着点滴希望。
稍感累意,浅意识阖眸想做休息。
方闭上眼,眼前却是血红一片,那是王府的一场血战。刀剑鸣声,嘶吼声,哭喊声,无一不萦绕耳畔。
“虞城!”蓦的睁眼,呼吸声久久难以平复。眼前血色消失,进入视野的是一片绿影葱葱。
竹枝摇曳,风卷叶片沙沙轻吟,这番场景,竟有些许安逸之感。
将近一晚的逃亡,闯入这片竹林才甩开了那些紫衣人。刚踏入竹林,那些人仿佛踏入了什么禁地一般,就没有跟紧过来,只是隐隐约约听那些人说起“山庄”二字。
如若不进来,想必也是命亡。管他阎王地或是地狱门,或许有一线生机。
一夜周折,衣衫早已褴褛不堪,右肩伤口血渍已然成为暗黑,手臂零落点点猩红血迹透过蓝色轻纱,发丝也凌乱耳畔。昔日的郡主早已风华不再,如今她心里再无暇顾及其他。
感觉此地似乎并未藏有何玄机,但是也得小心些。
“虞城说要在这里会面,不知她情况如何。”心里想着,环顾四周。西北远处看到杂草丛中一身着白衣伏地而倒的人,且白色衣物的袖子呈灰色,第一反应那就是一具尸体。
疯一般的跑过前去,不知道何时已经泪满凝颊,直至跪倒在那片白衣身边的时候,才看清那是什么。悬着的心放下半截来,感觉到脸侧上的泪水已经泛滥如雨。
那是一具尸骨,靠近看清才发现异端。
尸体已经全然变为一架骨尸,身外那件衣服却毫无腐烂,只有些许淤泥挂滞,倒像是有人故意把那衣服给尸骨穿上。
画凝言断定这衣服绝对不可能是这尸体的。
一者,这是王府侍婢才有的衣物。这也是她方才误以为是“虞城”的原因。
二者,王府侍婢衣物三年一换样式。而这具尸体所着衣物,正是去年年初才有的。但是近些年来,未曾听说王府有人走失或死亡的消息。
“请问,你方才所喊之人,是为什么什么虞?虞什么什么?”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等到他说话才察觉到。抬眼时,自己已经被四个身着黑衣的人围困。
画凝言未曾说话,手持断剑警惕看他。
为首的那人又说话了,“我们昨夜捡到一个姑娘,叫虞城。可惜她命不好,未曾言得几句便成了尸体。”
“尸体”声音将近嘶哑。画凝言感觉头忽痛,不敢相信这人话语。
“嗯,这白骨的确不是她。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现在跟我回去,说不定还能见见她的尸体。”叶峥游看着画凝言,知晓其人必然是欧阳添口中所说女子。“嗯?我怕你再犹豫下去,骨头都见不到了。”
画凝言皱紧眉梢,咬齿紧盯,摸不着此人意向只得提防。但身上血水于皮肤浮染,只叫她有心无力。
垂眸望向腹部,心中自嘲:命当绝……只要无人轻贱侮辱我身,便可不负娘亲重托……
想罢,肩膀就被两黑衣人牵制住。
正欲要反抗,抬臂之间身上血又渗出,她咬牙忍痛正欲提剑。叶峥游忽出手,指夹一银针,刺入画凝言颈处。
画凝言顿时手脚发麻,眼前昏花。本就身负重伤,而那针必染了什么药物,画凝言心道一句该死。此时此刻,她就如无力草芥一般,任人摆布,反抗不得。
“轻一些,会不会怜香惜玉。把她带回去。”男子说了最后一句话,睨一眼画凝言,负手转身。
“公子,她是不是同昨夜那位姑娘一样,是误闯的?”一黑衣人问道。
画凝言声喉被那一针扼哑,亦说不得话,心想这些人是正派人士么?喉间哑声呜嗯欲讲什么。
“我不认识,亦不知晓。带回去审问一番。”叶峥游思前想后,怕手下走漏了这蓝衣女子逃入竹林的消息,又加了一句,“这人鬼鬼祟祟,小心为妙。老规矩,抓获疑似奸贼者之事不可张扬,违令者死。”
“是。”
“此人我带回审问罢,你们留此地继续查看异动。”叶峥游抬手示意,那几黑衣遮面人便在顷刻间消失于竹林。
画凝言手脚不得抗拒,被人带往一路。
竹林深处,竟是一处山庄。山庄均由白色石头所砌而成,古朴而显恢宏之气。山庄外围石柱,高低没有规律可见,最高近一丈,最矮也不过到膝盖处。除此以外无任何人侍卫。
沿着小路近前,看到仅有的两根高度对称的石柱,中间隔有三丈之远,这就是入山庄的“门”。
石柱左刻“墨”。
石柱右刻“白”。
叶峥游想起那根针不能留存人身太久,否则将会致痴。二话不说忙将那银针拔除,只见画凝言针眼处渗黑血一滴。
“此地可是欧阳伯父的山庄所在地?”画凝言终于意识到什么。
“倒是不太聪明,反应真久。”叶峥游似是了无生趣评价一番,“我不觉得你没有听过外界对我山庄的称号。”
“青里白,白里红,红里黑,黑里白,白里青。”画凝言回忆起来父亲曾经说过的这几句话。她心想,“青里白,难道说的就是这片竹林。”
“对,没错,青里白的青,就是这竹林,青里白的白就是这白石柱。”没等画凝言继续往下想,黑衣男子像是知道她想法一般接了话。
再无任何交言,两人进入山庄。画凝言的脚下,皆是血印。
通过一石梯,再行一处碧色小湖,画凝言被带到“敬堂”处。
敬堂空无一人,画凝言只身站着将近有半炷香时间。她不知该作何,就这样被带到这里,也不知此地究竟是不是欧阳伯父的山庄,也不知等待她的是福是祸。
想起不知去向的父亲,想起不知生死的母亲,想起王府的祸乱,画凝言有一刻麻木了心神。
“阿姊叫什么名字?”欧阳婉儿抬眸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的女孩。
画凝言听到声音,低头才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小女孩,身量娇小,一双明眸望了过来。
“婉儿,不可无礼,你先出去玩,爹有事和这位小姑娘说。”后堂传来一声话语,接着一身着玄色,年长者走出。他身后跟着一位少年,这少年剑眉星目,高扎墨发,腰别飞镖。正是方才带她来这里的人。
画凝言看到为首的人腰间挂配。墨色玉,篆刻一对羽毛,中间镂有墨字,心下便终于安适许多。声音些许带有泪腔,眼尾泛红,问了一句话,您就是欧阳伯父?”
“嗯。”
“凝言多谢伯父救命之恩。”画凝言一时之间委屈之情,心痛之意涌入脑髓。眼泪聚满眼眶,从那微红眼里掉落。似有千言万语与这位未曾谋面的父亲知交相诉。
未等画凝言再说其他,站在一旁的欧阳添缓缓覆掌示意安抚她情绪。“从今天起,你再也不用这个名字了,你将会有一个新名字。”
画凝言不解,却未曾说何。
“我且先将你安置一处。事到如今,我们需从长计议。”
欧阳添坐了厅堂主位,一仆上了热茶。
“庄主,辛灵子求见。”
“劳他稍等片刻,我有一事处理。”
“庄主,他已经到了敬堂门口。”
“让他等等,我”未等欧阳添言罢,一少年人便入了大堂。
“恩公,此次前来与恩公辞行。”
那男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生得极为秀气,发髻中插有一根月白色骨簪。
辛灵子见了欧阳添便是拱手一礼,立于厅堂。此人腰身直立,极其规矩。眉心落有一红色印记,那印记是为两弯弦月相背。
那人全身灰衣,腰间盘有一串柳条枝做腰带。脚踩木屐,左手握有一拂尘,眉眼中颇有灵气。
欧阳添将手中热茶放置桌案,起身与画凝言而道:“你且等我片刻。”
“伯父您先忙便可。”画凝言点头应和。她手指冰冷,额头肿痛,心底惶然,紧攥那把断剑。
“你随我来。”欧阳添对那手携拂尘之人留话,便去了后堂。
辛灵子提步跟上,身至画凝言身侧之时看向她,二人四目相对只是一瞬,男子微怔便收了视线,随着欧阳添去了后堂。
画凝言清楚地看到,那人看她之时眉头稍皱。
她并不认得此人,看其装扮该是瑶谍山的人。
她只知,瑶谍山曾以修仙为名,后因修行卜筮之术便饱受争议,负面之言层出不穷。
有人言,山上之人早已不复当年仙资,坑蒙拐骗混迹江湖,早已沦为邪道。何所谓仙长,是为神棍差不多。
“恩公,她怎么在你这?”
“你识得?”欧阳添略抵触此人之言,心存疑虑看着他。
“家师曾卜筮,那卜筮出的结果于纸上现出画像,与大堂那女子颇有几分相似。”
“哦?作何卜筮?”
“家师言之不可说,我也未曾知晓,只是见过那画像而已。”
“巧合罢。”欧阳添不以为然,问之,“你此去,归往瑶谍山?”
“当然。恩公还有何吩咐?若无事,我便该走了。”
“你当年救我一命,如今我也救你一命。如今你我二人两清,以后可不必再见。”欧阳添言之不带一丝犹豫,态度明了说了这么几句话。
辛灵子闻言唇角略扯诡谲之色,“恩公这么快就想撇清关系?真是让人伤心。”他喉处发笑出声,“恩公无情,但我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说罢便转身扬袖摆手做了告别。
欧阳添藏袖之手紧蜷,眉心之处略显沟壑起,神色僵硬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