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九本是东京城中一泼皮,因仗着祖上留下的些许产业,不事生产,终日在街头浪荡,结交所谓的英雄豪杰,自豪任侠,出手又阔绰,没几年便将偌大的一份家业败的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处祖传的宅子,和一个老仆,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却连个媳妇也没说上。
何家最后的那处宅子位于汴京东南,东城与西城的交界所在,内城城墙东南拐角之外,周遭住的也大多都是些贩夫走卒,寻常百姓。
夜深人静。
何四九拎着一个食盒,走入靠着东厢的柴房之中,搬开堆在地上的柴火茅草,扫开地上的碎草木屑,露出一块儿三尺见方的木板。
何四九将木板搬开,露出一个宽广不足三尺,黝黑深邃的大洞来。
“是何大哥吗?”
随着木板被搬开,昏黄的烛光照入洞内,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自洞内传了出来。
何四九低声应道:“是我!”
随即便将手中的油灯和食盒放到一旁,翻身下了黑洞,只露出上半身,将放在一旁的油灯和食盒提了下去,又小心翼翼的抓起放到一边的木板,小心盖上。
柴房再度恢复安静。
原来这柴房之下,本是何家开辟出来的一处地窖,约有丈许见方,空间倒是颇大,何四九入住这座宅子之后,便将地窖稍加改动了一番,加了许多木桩木板,还增加了不少通风的管道,将地窖改成了一处可以住人的暗室。
“何大哥!”
昏黄的烛光驱散了地窖之中的昏暗,丈许见方的地窖颇显空旷,只一张简易的木床,一个木桶,一口水缸,外加一张破旧的桌子两条长凳。
不过现在却多了一个十三四岁模样,身材消瘦,模样颇为清秀的小姑娘。
何四九将手中食盒递给这位名叫蕊初的小姑娘,脸上露出个憨厚灿烂的笑容:“蕊初姑娘,给,这是今日的饭食。”
蕊初小姑娘感激的看着何四九:“辛苦何大哥了!”
二人走到方桌旁坐下,何四九笑着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何四九熟练的打开食盒,取出里头装着的小半只烧鸡,三个馒头,还有一碟咸菜。
烧鸡已经被何四九细心的切成了小块,馒头的个头也大,蕊初小姑娘一顿吃上一个馒头,就上一点咸菜烧鸡,也便饱了。
何四九一天只下来一次,这便是蕊初小姑娘一日的饭食。
“快吃吧!”
“多谢何大哥!”
蕊初小姑娘早已经饿了,道过谢后,便拿起一个馒头,用筷子夹着咸菜烧鸡吃了起来。
看着小姑娘一边吃着,何四九一边说道:“前两日东京各门便已经陆续解了封,街上虽然还时不时有禁军巡逻,但人数较之先前已经少了许多。”
“我担心这是他们设下的圈套,仔细观察了两日,暂时还没有瞧出异常来。”
蕊初小姑娘手里的动作一愣:“已经解封了?那官家和皇后娘娘呢?”
何四九信心满满的道:“放心,官家和皇后娘娘都没事儿,兖王虽然胆大包天,敢造反逼宫,可晾他也不敢对官家和皇后娘娘如何!”
“若他真敢如此,届时你我都不必出城送信了,赵氏宗室子弟,在外戍守的禁军们,只怕都要入京勤王,斩杀贼逆了。”
听到何四九这般说,蕊初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城?”
何四九想了想,说道:“就在明后两天,我在观察观察,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咱们这就出城去。”
何四九心中隐隐还是有些担心,东京各门逐渐解封,会不会是兖王的阴谋,为的就是将蕊初引出去,好将她手里的兵符和血诏拿到手。
何家以前好歹也富过,何四九小时候还上过学塾,学过四书五经和兵法韬略,只是自小不怎么喜欢读书,更向往列传之中记载的那些任侠先辈。
三杯吐淡然,五岳倒为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可想了想,何四九又对着蕊初道:“也不行,姑娘逃出宫来的时候,和那些禁军打过照面了,而且官军手里头定然还有姑娘的画像,若是叫他们认了出来,莫说是报信了,咱们怕是连城也出不了。”
当初何四九救下蕊初的时候,便有一队禁军随后尾随追杀,若是被追杀之人换成一个成人,何四九绝不会多管闲事。
可蕊初身量瘦小不小,瞧着年岁也不过十三左右,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加之一身宫装,做女官打扮,而且何四九在东京城里交友广阔,恰巧听说了午时宫门关闭之事。
这才动了心思,出手将蕊初救了下来。
蕊初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久居深宫,哪里知道人心险恶,面对救下自己的何四九,当即便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跪在何四九面前,央求何四九带她出城往禹州送信,叫禹州团练使赵宗全拿着兵符调兵入京救驾。
也幸亏这丫头遇上的自小便向往古之任侠的何四九,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老早就把她给捉了,取了她身上的兵符和血诏,押去兖王跟前领赏,换一身富贵去了。
蕊初闻言不由得一愣,就连已经塞入口中的馒头和鸡块也忘了咀嚼,随即便深以为然的点头道:
“那几个叛军都只是远远的见过我,并不一定能够认出我来,不过宫里头认识我的人不少,画像的话,想必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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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四九沉声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万一被人认出来了,那可就……”
蕊初的面色也立马变得极为凝重,旋即便皱着眉头,焦急的道:“何大哥,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何四九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
蕊初赶忙问道:“什么法子?”
昏黄的烛火映衬之下,何四九盯着蕊初的眼睛,沉声说道:“若是蕊初姑娘信得过何某的话,何某愿替蕊初姑娘往禹州一行。”
烛光昏暗,可何四九的眼睛却异常璀璨,宛若夜空之中绽放出璀璨星光的星辰。
蕊初心中触动不已,此时此刻,何四九的身形在他的眼中不断拔高,那昏暗的烛光好似化作了无尽金芒,宛若沐浴在金光之中的神人真人。
“何大哥!”蕊初下意识便喊了一声:“可若是如此,所有的危险不是也都落到了何大哥的肩上?”
望着何四九的眼神之中,除了崇拜和感激之外,还有浓浓的担忧。
何四九洒然一笑,柔声说道:“义之所至,纵死何妨!”
“若能将血诏和兵符成功送出,拨乱反正,拯救官家和皇后于水火,结束如今东京城的乱像,便是刀山火海,何某也敢趟上一趟!”
何四九面容一片坦然,平静的眼眸之中,隐隐有火焰在燃烧。
古之任侠,义之所至,虽死无悔。
“何大哥打算怎么出城?”蕊初问道。
何四九沉眸低吟片刻,才道:“出城倒是不难,可难就难在,如何悄无声息的瞒过守城军卒的搜查,将血诏和虎符安全的带出城去。”
蕊初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和嬷嬷们学过一些针织女红,倒是可以帮何大哥把血诏缝在衣服里头,只是虎符的话······”
说着蕊初便将贴身藏在怀里的包裹取了出来,一点一点解开,露出里头那块明显是被从某件衣服之上撕下来的布帛和三岁孩童巴掌大小的黝黑虎符。
不过尺半见方的布帛之上那独有的龙形云纹,和布帛特殊的材质,便突显出其不凡之处,布帛之上,还有一枚枚数寸大小的血色文字,与一般的书法不同,上面的文字一看就不是毛笔所书。
正如蕊初所说,布帛倒是好解决,缝在衣服里头,多加几个补丁,只要手艺不错的话,不仔细翻查,是搜不出来的。
禁军们在各处城门不妨,严厉管控进出的百姓,但也不可能将每一个人都里里外外的搜查的彻底,尤其是底层的百姓里头,可不像大户人家那么讲究,小娘子们抛头露面的到处都是。
总不能将每一个过路的小娘子都里里外外搜查一遍吧!若是当真那样的话,估计不用两日,就得激起民愤,届时只怕整个东京城都得乱起来。
谁家没个媳妇女儿的,今日他们能这般对别人,焉知他日不会这般对自己的家人。
虽说禁军未必会搜查的这般仔细,可若是万一遇上了,那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岂非都功亏一篑了。
而且兖王若是拿到了兵符和血诏,调动城外西郊大营的二十万禁军,届时大事定矣,怕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何四九沉吟片刻,眉心皱成了川字。
蕊初也没什么好主意,口中的美味的烧鸡伴馒头咸菜也没了味道,犹如嚼蜡。
何四九小心翼翼的出了地窖,回到自己屋里,取出一套衣物,送入地窖之中。
蕊初选了半天,思虑再三,挑来挑去,里衣外衣都选了个遍,都没能选到合适的。
最后看到何四九脚下的鞋子,忽然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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